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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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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兰国皇宫净兰宫内。
储君梶生明从御书房走出来,步上了观月台,夜空中正挂着一轮散发着古朴宁静光泽的圆月,纤云环绕,清美非凡。
风将梶生明的开襟锦披吹得前后摇摆,哗哗作响。
观月台不只可以观月,这里是皇宫最高的地方,还可以俯视皇宫南面全景甚至看到宫城外部分的民坊、集市。
梶生明注视着穿宫墙而过一路蜿蜒向目光看不见的远处的魏宁河,张开怀抱,说道:“我要去到这条河的尽头!”
她的身边站着内侍官南奕清,闻言打着哈欠回了一句:“魏宁河的尽头在落花村,殿下您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梶生明“哼”了一声道:“奕清你既无聪敏可猜得我的心思,又不会助我一臂之力劝服皇姐,我留你何用?!”
南奕清收了哈欠,明知她是开玩笑语气还是认真了起来:“属下愚钝,不知殿下的心思是怎样?”
“除了一路向东游历东方六国以外,本殿其余还有什么可想?魏宁河一路向东流,本殿借以表达心中向往,你怎就领会不了呢?都是不读书的错,谁知我身边正站着个蠢材!”
南奕清脸也不红,反道:“殿下你那是不可能实现的,陛下是不会允许的……”
“晚了!”梶生明一挥袖,往前踏了一步。
南奕清急急道:“殿下你不能硬来的,属下会被陛下杀头的。”
梶生明冷声道:“你的头是我的,我不要时,不要想着轻轻松松就会没了。”
“属下谢殿下……”南奕清笑了两声,又紧了嗓子,慌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梶生明:“寅已经把行李准备好了,现在皇城外等着我们,今夜,就从广春门出去,卯会帮忙拿住守卫,我们连夜离开国都。”
南奕清抖着嗓子道:“还……还有国都城门卫……”
梶生明大笑道:“皇宫的守卫都拿下了,还怕国都的么?放心吧,卯会把一切都做好的。”
南奕清悲戚地道:“这样寅和卯会死啊,陛下不会放过她们的……”
梶生明道:“如若你不跟我出城,我便叫卯先杀了你,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南奕清擦了擦两行清泪,道:“好狠的殿下。”
梶生明道:“离子时三刻还有一会儿,你有什么要做的,去吧——到了时间没来,会死。”
南奕清张口复又闭口:“……我没什么要做的了。”
又道:“不,我还想摘夜晚皇宫花园中的一朵榴花,让这艳丽的火红色一直陪伴我迎接明天的黎明。”
梶生明笑道:“为了报答你的忠心,本殿下打算亲自出马给你摘一枝。”
说完她便翻身跃下观月台,直堕之势让了看了胆颤,然而忽然身轻如燕,在灯柱上缓冲了一下,便落到了地上。
南清奕看她在花树中左顾右看,挑选得还挺细致,终于摘下了一枝,飞身回到了观月台。
梶生明道:“这枝朝东开的榴花,就是你要的了。”
南清奕从官服里摸出了一身夜行衣换上,把官服叠放在地上,手捧着榴花,和梶生明一起等待皇宫午夜的最后一次鸣钟。
待沉混的钟声响毕,二人便飞了起来,几乎是到达广春门的同时,守卫便倒了下去,另有一个黑衣人垂手侍立着,见梶生明点了头,便霎时闯入了黑夜的国都中。
梶生明带领着南奕清左突右进,来至一座独栋小院,在门上略带规律地敲了十数下,门匡的一声开了,只听年轻的臣下汇报道:“东西都已齐整,请让属下护送殿下至城外村镇。”
梶生明道:“不必,一刻钟后,你与卯在此会合吧。”
寅低头:“是。”
梶生明二人赶至城门,情况就像先前一般,守卫倒了下去,梶生明从马房中拖出两匹马来,跨上同卯告别:“我梶生明不会忘记二位今日的拼死相助的。”
卯目送二人出城门,身影潜进夜色中。
此时亥与梶生耀还在御书房里。
亥问:“陛下怎么不拦住殿下?”
梶生耀反问:“依你看,明儿今夜为什么来见我。”
“殿下又说一次出国的事,是为了使陛下掉以轻心,以为她定不会今夜出逃。”
“你错了,”梶生耀道:“明儿的目光从不骗人,她今天来见我,双眼里满满都是‘我绝对今晚走,而你不要拦’,你说,我都挡了她多少年了?还能不让她走吗?”
亥沉默了一会儿:“寅、卯两个干犯纪律,需要怎生惩处?”
梶生耀笑道:“当年是明儿太幼小,母亲才让我摄帝位,既登了皇位,母亲也把下地支交由我掌控,你现在虽听命于我,还是要同自己的兄弟关系好一点……像这种事情,不用通报也可以的。”
梶生耀远望窗外,又道:“明儿是敢作敢为之人,等她游历回来,会变得成熟,会拥有使我净兰国融入这片大陆的足够识见和阅历,足以信任她可以带领国民走向更光明的未来,那个时候,便是我退位的时候了。”
……
梶生明来到了距净兰国最近的妙香国的一个小镇上,这个叫通榆的边疆小镇市集无人,民居凌乱错落,行走其间,时常有一种荒凉之感。
镇中并无水井,地面沙尘扬天,郊外棘草,一望不尽,这里是典型的干旱地带,景观就是这么单调,可第一次看到的梶生明只感到一阵惊奇。
在市集上吃了早餐、午餐以后,先开始还左逛右逛的梶生明变得老实安静了,对南奕清说:“在这里过夜,明天早晨出发吧。”
两人在客栈洗浴之后(洗浴用的是一个大池,据说是这里唯一一眼活水,只因气味古怪水温过高不能当洗衣做饭之用,洗浴却意外得合适),出来觅食(客栈不提供三餐),梶生明忽然抱着肚子蹲了下来,不动了。
南奕清在前面左张右望,看见了什么喜道:“殿下,那个东西看起来不错,我们还没吃过,去尝尝吧。”
梶生明带着痛苦道:“我肚子痛,皆因你随便点东点西的,明明是我的侍官,摸不清我的口味不说,还叫我吃坏了肚子…”
南奕清疑讶地蹲了下来:“像这奇形怪状的东西,我也何尝知道味道如何,不也得尝过了才知道吗?我倒觉得不错,殿下吃坏了肚子?”
梶生明一挥手把他推开:“去去去,买那个什么馕饼过来,再买点肉,我叫客栈老板给我炒点碎肉,今晚有肉饼吃也不错了……想吃药这里肯定也没有,你不用去寻了,买到了东西就回客栈找我吧。”
南奕清一边嘟囔着“肉很贵啊”,一边向市集走去。
梶生明背靠墙蹲在深巷里,这是一条夜里擅长吹穿巷风的直巷,从头到尾,一眼通透,如今夕阳西下,太阳正从巷尾逼射过来,天空一片醉红,梶生明看着看着入迷了,肚子的痛也忘了,回客栈的事也先放到了一边。
等南奕清回来,梶生明不见人影,客栈并没有人,他才心头一惊,后悔来到东方六国的第一日,他就这么不谨。
与净兰国实行女尊男卑制不同的是,东方六国实行男尊女卑制,净兰国因女性生殖崇拜在历史较长时期是母权部落,后来国家建成也仍旧以女子为皇为帝,她们与东方六国还有一点显著的差别,就是帝制建立至今也没有发生过因为社会混乱而导致皇帝退位,异性当权者即位的事,从未改国号,梶生家统治净兰国延续至今。
就因为和东方六国习俗不同,净兰国很难与之进一步深入接触,往往是孑然独立,因此很担心有一天强大起来的东方六国会消灭信俗相异的自己。目前,净兰国只与妙香国保持着经济交往关系,但自从第一次交换货物时派出的男子在回来时都某种程度变得不服统治之后,女皇便全面戒严国境线,禁止无理由出入国境,在交换货物时也改换女子出面,由兵卫护卫同行。
梶生明的豪言壮语是借此行把握与东方六国和平相处的方法,可一旦出了国,在一般人眼里,她不过是个落单的少女而已。
当时就是如此。
南奕清回到与梶生明分别的小巷中,果然发现了一连串的凌乱足印,只可惜,当这串足印往北方去的时候,沿路已被来往的其他人所覆盖了,并不能看得清楚。
南奕清先前也问过客栈老板:“你们这里也没有官府管理,我看游手好闲的人不少,若果然有那作奸犯科之人,我想大家一个镇里天长日久也会知道来历吧?”
客栈本是人多口杂之地,老板脸色一变,果然是知道的样子,却绝口不言,南奕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要您说不想说的事,把这肉炒好了,等她回来我们有肉饼吃,一定谢您。”
老板臊红了脸,最后吐了一句:“你去南边赌坊看看,没准会得到想要知道的消息。”
南奕清在巷子里没有发现什么,便依老板之言向赌坊而去,老远便见野鸦居于墙头,刚推门而入,便见院里地上一些碎骨头,好像是什么动物的样子,空气中有一股腐烂的臭气,南奕清一摇头,心道这不该是生吃的吧。
他走到了门口,一些人仍热闹地吆五喝六,一些人却已抬头看到了他,便“哟”的一声,屋内瞬间沸腾起来。
“这小白脸是打哪儿来的?”
“真他妈长得跟个女的似的……”
“他若不当兄弟,就拿他玩玩儿也不错。”
“哟,要当了兄弟,玩起来那才有意思呢……”
诸如此类种种之声传来,南奕清打量众人,衣衫褴褛,恶臭下流……只有眼睛灼灼放光,不知道是因为赌,还是因为一个精明的猎人看到了猎物那般。
有人高声问:“说,是结伙,还是找事!”
南奕清思考了措辞,道:“我家小姐与我游玩至此处,现被歹人劫去了,诸位可有头绪是何人所为?”
屋内一片骚乱。
“切”、“口去”之声来回往复,还有重要的一句“又是他们”也被南奕清听在耳里。
有人道:“明明是我们的场子,那家伙来了以后,穿的人模狗样,做起了拐子生意,老大,他们的势力已经压过我们了,必须在下次行动之时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一个红衫之人忽地站了起来,行为异常轻佻,看得南奕清眉头跳了跳,只听他道:“黄老二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没胆量,这些年来只给舒家送货,人家给钱给的爽快,哪知暗地里会给他来一刀,你们就看这一次之后,官府会怎么治他吧。以后通榆镇还是我们的天下,就像五年前那般。”
他道:“拿酒来。”
南奕清只见一个油亮黑罐被捧过来,那红衫人仰头闷了半罐,道:“你把剩下的喝了,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他口气揶揄,众下哄然大笑,南奕清接来,面不改色地喝净,周围才蓦地变得肃静,那人道:“你小子酒量不错,可见不是如外面看来那么弱的,说实话,我也不讨厌你这样的,入了我们,彼此添些乐子,如何?”
南奕清摇了摇头:“告诉我。”
那人说了句“真没意思”,道:“前面已说了,黄老二把人卖到舒府,舒府在隔壁连榆镇上,他每隔半年行动一次,把他所谓的好货倒给舒府那个肥猪奇丑的大少爷,我想是他,若不是他,算你倒霉。”
南奕清深夜赶到连榆镇上,路上便碰到了一辆可疑马车,周围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做着什么不好的勾当。赶路的两人缺乏戒备心,南奕清直到发现了他们的下处之后,才到镇中客栈稍稍休整了一下。
连榆镇比通榆镇气派许多,问过镇上人,皆说某物某地是舒府所建,打听之后才知道舒家祖上在朝廷上做过大官,后来一代不如一代,在家乡也只做个穷僚而已,谁知为何二十年前忽地交上财运,一下子变得富可敌国,不只成为了十里八乡的第一田庄主,还因广修善业得了官府所赠“博慈宽宏”石牌坊,这牌坊是县官申报给州官、州官申报给从中央来的按察使之后由皇上批准才得来的,因此了不得。
南奕清知道几年前那位传奇老爷死了以后,家里由夫人做主,大少爷任性妄为,无人敢管。
梶生明先开始没注意背后脚步声,后来发现不对劲时想站却站不起来,于是被人用麻药麻翻。
在将醒之际,便听到两人商量道:“不是一般的小丫头都要教养上半年,叫她懂得做奴规矩,不会潜逃,也让那寻找的人家绝了想法,爷才会卖掉的吗?这次怎么会就要卖掉?”
“你没看见那个天仙样子?这一次铁定大赚一笔,爷说了,这一票干了他要收手个一年半载,皆因现在舒家的风声不对,好像和官府起了罅隙,不好再包庇我们的事了。”
“……你说的很对,这一票干了,一年半载愁个什么?我要去抱个美美的大姑娘……只可惜,这样的货色,这回没来得及‘鉴赏’,就要直接丢下了。”
“……现在去谁也不会发觉。”
梶生明暗自咬牙醒了过来,那两个人对视一惊,看样子已把邪心消了。
梶生明道:“我很饿,在巷中等着兄长去集市买东西回来,怎么就忽然晕了呢?这是哪里?现在是早上吗?我一宿没吃过东西了,实在饿得很,请两位施舍一点。”
于是两个硬饼和一杯水被端到面前。
用了饭后梶生明看两个人盯着她发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里,又有两个人进来。
其中一人恶狠狠地盯着梶生明道:“爷跟舒大爷谈过了,说是很乐意接收这么一个绝色,不过他喜欢驯服的,若是露出一点爪子伤了他也不行,叫我们如果不能让她老实一点,就废了她。”
梶生明身边一人道:“她实在是很乖的,目前为止也没给我们添什么麻烦,我看没问题。”
“哦?”那人走上前来:“把阿桂叫上来,让她跟着学学什么叫乖。”
就有一个面白眉长的柔顺少女上来,低身行了行礼,看得梶生明一阵莫名,阿桂的喘息声忽紧忽慢,虽是欲泣的表情,她紧绷而扭曲的身体充满了一种妖娆感。
梶生明早早地别开了双眼,侧身假寐,有人怒喝道:“我看她还欠几分调教。”
忽地木门一响,又有人走了进来,声音充满笑意:“古三,你做得太过了,那还是个稚女,即使是舒大爷,也会疼惜和原宥的。我看她这样已很够了。”
“是,老大。”
在傍晚上车之前,梶生明和其他六个少女各吃了三个芙蓉糕点——这真是奢侈之物。坐进轿中,门档便降了下来,好像是要等深夜,才把她们运到舒府去。
梶生明听车外隐隐有男人轻笑交谈声,等声音消失之后,梶生明正要开口,就有一个少女蒙住了她的嘴,她更小声地道:“还有两个人,你莫要害了我们。”
大约等了一刻钟,那女孩才提醒说:“已经走了。”
梶生明道:“你的耳朵真是不错。”
那女孩道:“我家是制琴的,我父亲做好一架琴,总由我来听声,我一直做得很好。”
她的双目隐隐挂上了泪光。
梶生明道:“你的家乡在哪儿?”
那女孩道:“我是从海涟国被拐过来的,一个人在黄昏的海滩行走,被这伙人抓住了……那天海潮的样子,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那巨大的波浪就是要把我吞没的样子。”
“你错了,”梶生明道:“你既然是在海边长大的,为什么怕海呢?那是你的家乡,那波浪是催促你回家的。”
那女孩盯着梶生明看,蓦地呜咽了起来,抱住梶生明压抑地哭泣着,因为她的眼泪,车厢中的气氛改变了。
被外面男人制造的恐怖的氛围变得伤感起来。
有一个女孩冷声道:“结果还是不会改变,我们会被卖给那个肥猪。”
“还有,像你这样的,”她指着阿桂:“跟你多待一日,我就恶心一日。究竟是为什么活下来的啊?被人乱摸乱碰,就好像是天职一样……”
阿桂哆嗦进了角落里,有一个女孩反驳道:“不服从就会被打,你也不屈服了很多次吗?”
那女孩道:“是啊,我也该去死了。我只怕找不到干净的地方去死。”
车厢陷入一片死寂。
梶生明道:“我是在昨天的黄昏,在小巷中等我从集市回来的兄长,被拐的。这很是不幸,可是东方有一束光,吸引着我不断前进,这才刚刚开始,我不会就停在这里的。”
那女孩扬起了头,不解地看她。
梶生明道:“千万不要忘了那个黄昏的海潮,那是迎接你回家的,到现在为止,家人一定都没有放弃,你温柔的制琴的父母,等你回到家乡,你定能再一次看到那海潮,那时,你会相信我,那海潮正是迎接你回家的。”
女孩颤抖了一下,梶生明微笑道:“是真的。”
那冷面的女孩和阿桂都一齐转向她,梶生明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有自己的旅程,所以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可是我会雇佣可靠的镖局,无论多远都把你们送回家乡去。”
那冷面女孩哈哈笑了,道:“我叫世芊,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托镖运人。”
梶生明讪讪道:“因为听拐子说舒家和官府关系不浅,我怕官府不值得信赖,私人雇佣有江湖声誉的镖局,恐怕好些吧,呵呵。”
车厢静了一会儿,世芊问道:“会有谁接应你,你这么笃定?”
梶生明道:“就是我那兄长,他很可靠的。”
“……那他怎么把你弄丢的。”
“因为我也不是那种用人操心的妹妹啊。”
“真奇怪,那你们兄妹是怎么陷入到这件事来的。”
梶生明回复道:“缘分吧,为了能遇见你们,为了能在这荒凉的边疆小镇得到一份独特的回忆。”
众人陷入到温馨的沉默之中。
车子在夜中向舒府后门驶去,马车停下,七人被蒙头盖脸扛下,站到了低暗的陋室之中。
有人道:“现在就去舒大爷的屋子,都轻手轻脚的,不要惊动了府中人。”
一行人蹑步急走,梶生明悄悄扯下了头巾,只见前方大屋,有深红帐幕盖住了室内雄雄的光亮。
几人进了屋内,环顾四周,并无舒庭芳的身影,有人看见梶生明而要呵斥之时,梶生明忽地一窜,到了堂前屏风那里。
屏风倒下后,露出了南清奕的身影,他苦笑道:“小姐,你做什么,我还想偷袭呢,现在就我们两个,他们有……呃,十人,寡不敌众啊。”
梶生明笑道:“不,你一人,对他们十人,今次我只看着,而且,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兄长,适当时你配合配合吧。”
梶生明站到了南清奕背后,只见那领头的黄老二攻了过来,被南清奕拦下后,他道:“弟兄们,舒大爷定是被他拿下了,我们这就拿下他,舒府人见有这等擅闯民宅之人,不会怪罪我们,给我一起上!”
这十人一起,未必抵得过南清奕一个学艺之精,只是他们招招凶狠,冷不防就需收势回防,屋内施展不开,南清奕没法甩开他们,逐个击破,所以一直缠斗着,也难以立于上风。
梶生明见一人举斧偷袭南清奕脚跟,当下捏碎桌上瓷杯,一个零星碎片,便扎进了那人脖颈。
这是当场十人第一个丧生的。
就像得到了某种暗示,南清奕益发神勇起来,重伤之下,勇夫难再起,渐渐地便皆被摆平了。
梶生明问:“姓舒的在哪儿?”
南清奕道:“在后院,我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绑在树上,只留了一件衣服吹夜风。”
梶生明道:“现在不死也凉透了,把他弄回来吧。”
南清奕向屋外走去。
梶生明转头看那六个女孩,头上还是那黑头套,只有世芊一个,正瞪着眼睛看着她。
梶生明走过去,把她们的头套解开,说:“现在先等到五更天,再出府去。”
世芊把她拉到一边:“我看到了,你为什么独独杀了他?”
梶生明仰头道:“她是所有人中本性最凶狠的,这种人一旦参加恶事养成了心智,行径便不可悛改,不能放虎归山肆其妄为。当然,如果你要听真心话的话,我向来自诩心慈,不爱惩处她人,这样做是因为他冒犯了我两次。”
南清奕回来,把舒庭芳往地上一放,道:“估计死不了,你要怎么处置。”
这已很不像兄妹之间的对话了,世芊挑了挑眉。
梶生明道:“他们怎么样都会安生一些,要真问我怎么处置的话,我还没有头绪呢?天下间这样的群体不知有多少,一想到就觉得头疼。算了,是重伤还是残疾,现在就这样吧,还有那个舒庭芳,也是同样,不必再管。”
几人待至天边泛白,在舒府人来之前,便退了出去,暂在客栈下住。
梶生明便与南清奕谈保镖的事,南清奕噗嗤笑了,又敛容道:“没想过把这几个女孩送到官府,官府自会派人解运,并且那群拐子也会被定罪吗?”
梶生明道:“我从拐子口中听到一些,官府与舒家亦即亦离,好时很可能包庇这群人贩子,坏时借这桩脏事把舒府和人贩子一齐拿下也不是不可能。为了确保她们安全,我们自己雇人解运了为好,并且……”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放过舒庭芳和黄老二的原因吗?因为接下来他们的路也会很难走。”
梶生明点了点头:“看来你也从谁的口里了解了一点什么,他们三方的利益纠纷真是纷繁错乱。正好……我也解放了不必管了,本来也不是我国事,可皇姐总让我承担政务,弄得我一看到不自觉地想插手。”
南清奕忽道:“若要雇镖,还得回通榆镇一趟,我们的钱物都在客栈里,我身上只带了百两。”
梶生明咬牙道:“难道那枚瑞兽纹的玉章你也放在了客栈吗?”
“……你怎么知道?”
“以后钱财、玉章必须随身携带!如果弄丢了你就受死吧!”
“回去还有客栈老板的肉饼可以吃。”
“都隔了整整一天了!”梶生明咬牙切齿道。
“哦,对了,”南清奕问:“为什么就会被拐了呢,你虽然学艺不精,歪本领不少,怎么摆平不了他们?”
梶生明道:“那大概都是因为肚子疼吧……”
梶生明与南奕清回了通榆镇一趟,之后在连榆镇将六位少女的事安排妥当,最早的一趟镖也要明天走,因此六人前来与在大路上的梶生明二人道别。
看到梶生明跨在一匹红马上,几位少女都露出十分新奇的表情,梶生明忽地弯腰揽着腋下将谣歌(家在海涟国的少女)抱到了马上来,一扬鞭,马儿奔得飞快,谣歌先开始还怕,后来揽住梶生明的腰扬起了头,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笔直优美的弧线,呵呵地笑着。
梶生明回头微笑道:“兄长大人,如果她们五个不介意,你也带着她们跑跑如何?”
南清奕一抖,看那地上五个少女,目光皆追逐着梶生明,看到他时则低了头。
梶生明道:“罢了罢了,我陪你们一个玩一圈吧。”
这被六人称为“找回自由的奔马活动”的行为很受喜爱,两人晚了一些时候才出发,临走时谣歌送了梶生明一个连夜编织成的绦环,她说上面的花是她家乡美丽而常见的紫罗兰花,叫她若能到她家乡,一定要来见她,一定要在原野上看看这花。
世芊什么也没说,带着微笑一直注视着梶生明,弄得南清奕有些莫名其妙,梶生明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的要走的时候,有人流了眼泪,梶生明前行了一段,便扬鞭让马儿长奔起来,她道:“都回去吧,后会有期!”
……
梶生明问南奕清:“接下来要去的甘州,你了解点什么吗?”
南奕清:“……殿下莫不是在试探我,若我知道点什么,不是有通国之嫌了吗?”
“蠢材!”梶生明道:“不读书的错!身为我的内侍官,知道我有远游六国之志,怎么可以不提前做点工作,为我分忧呢?”
“属下错了……”
梶生明道:“甘州好像是妙香国的武林名府,有南舞阳、北甘州之称……那时记载的甘州距今已有百年了,现在怎样,我也不知道。”
南清奕的双眼豁然明亮。
“一谈到武功你就起劲,都说了现在怎样还不知呢?……”
甘州城。
妙香国本名瞿蓝国,瞿蓝意为荒漠上的巨大湖泊,因先皇尊崇南方隔海一个大国的佛文化,瞿蓝国便渐渐演变成一个佛国,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国名亦据此改变。
两人进入城中,只见宝塔林立,庙宇鼎盛,恰巧看见为某寺庙僧人作施舍的优婆罗家的庄严场面,走过一座庙宇时也听到了上午读经结束那清净洪亮的钟声,路上行人一见宝塔,皆北向合掌而拜,表达对佛祖的敬意。
单纯从服装来说,路人虽不像僧人那样袈衲齐全,可总也有一件显然不同的类似袈裟的披衣披在身上,因此梶生明、南清奕两个异乡人显得特别突出。
两人进入客栈,发现里面的房舍格外得干净整洁,没有上下房之分,陈设与规格一致。
店老板提供的午餐里有许多通榆镇看不到的新食品,放蜜的甜粥之类,只是那粥非米麦所做,有一股奶味而且十分类似浆糊。
两人填饱了肚子,出到外面,看见有信徒巡塔而行,他们遇到一位老僧,似乎要到塔顶去清洁置佛骨的佛龛、擦拭佛灯,两人便随其登塔,感受到了僧人行走在黑暗曲折而长的塔道上那种虔敬之心,以及由心而生的宁静。
在塔顶的小窗旁边,两人将甘州城尽收眼底,眼前是一张黄沙漫漫的画图、远处的大河在阳光下金光灿灿,果然油然而生一种不可思议之感。
逛遍街道,都无一家武馆,百年前的武术如今完全拜服在佛祖的光彩之下,虽无法断定好歹,南清奕是不得劲的。
梶生明想到书中附上过“金碧城”之地图,金碧城指的是甘州四个武学世家为了便于切磋武术、争夺荣誉而共聚一处建的城,是甘州第一豪勇之地,当时也是瞿蓝国第一豪勇之地。金碧城呈枫叶形,三角和底部内凹之处各有一个世家宅邸,四个世家分别是羽渐、越泽、成封和谷。羽渐家代代皆出武痴,实力强大,为四家之冠。
梶生明知道金碧城在甘州城城南,其旁每隔几年似乎会有一条河流流至,人称“动河”,然而当初的甘州城似乎比今日大上许多,追查旧城城南,并非那么简单,她心想一观旧地风貌,就得问城中老人是否还记得“金碧城”的,以及那条动河如今的下落怎样。
把这告诉了南清奕之后他振作了起来,两人探听到了如今年龄最长、阅历最多的几位老人的住址,便一一去拜访。
梶生明与老人的对话基本上是这么展开的。
“您还记得当年的金碧城吗?”
“……记得……记得……家父一直提在嘴边……惋惜它的败落……”
“您知道金碧城在哪儿吗?”
老人笑:“黄沙一堆,谁还知道在哪儿?……”
“您知道甘州哪里有动河吗?”
“动河?……你说的一定是金碧城旁边的那条……那是有名的传闻啊……说是动河一来,金碧城的当任城主就会换人……那动河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你可以指示当年的甘州城城南大概离这儿多远吗?方位怎么样?”
“……人老了……不中用了……以前还多少推测着点……现在还真忘了……”
梶生明发挥了她强大的语言能力,南清奕虽然勉强学会了妙香国国语,但与这等谈吐不清晰的老人说话,他还是不能胜任的,梶生明则交谈自如。
可结果却不如人意,在再三询问之下,有一个老人透露了这样一条信息——
“世家后人?……哼,早已连影都没了……唯一值得说的……羽渐家的武痴……真是一个可怜儿,那真是一个可怜人啊,她住在甘州城西羽渐宅……我虽告诉了你们,也不希望你们轻易去打扰他……”
……
在去拜访羽渐氏之前,梶生明、南清奕先被城中的另一件事扯去了注意力。
地涌金莲的那天,街头巷口的人们奔相传告,到处都有人合掌跪地,示敬神灵,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甘州城。
梶生明拽住路人询问,才知地涌金莲是甘州城每隔数十年才有一次的神迹,在城西的“沙督场”会有金色的莲花从地涌出,散发异香,金莲花持续一旬开放才会凋落,人们传言第一天就去金莲花前拜祈的人最能得佛祖天神的护佑,因此争相传告,街巷肩踵相接。
在这近冬的季节,在沙土上开放的金色莲花?
梶生明二人很感兴趣,立刻随人潮前往沙督场。
比较不幸的是梶生明趁乱挤到了人群前面的时候,南清奕还在后面挣扎。
人群为何而乱?因为沙督场上正站着一个持剑而立的人,沙督场是甘州重地,与人们站立之地遥有三丈之隔,地势处下——为了避免莲花受人群践踏伤害。现在,有人立在沙督场上,他扬起雪光利剑,就要朝一朵金莲花砍下……
梶生明深深地被这一幕惊到了,人群高声呼和起来……
然而那人忽地放下了宝剑,一脸不可置信的,直直朝梶生明走来……他站到了梶生明面前,抬手要抚摸她的面颊,又停手了。
“瞳儿,我……对不住你。”
鬓发垂长花白的男子眼窝深陷,皱纹藏垢,面色苍白,常年不见光似的,他眯着眼看着逆光而立的梶生明,好像为她的光亮所灼,眼神中潜藏着深深的哀伤。
梶生明迟疑地摇了摇头。
男子问:“瞳儿,你是来看地涌金莲的吗?”
这一次梶生明点了点头。
那男子便道:“你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来?兄长好担心……”
梶生明道:“你认错人了,你妹妹想必还没到吧。人很多,她挤不过来。”
“……不!她想看地涌金莲,不管我让不让,她都要去,她趁我练功的时候一个人去了,等我练完功的时候……只能去找她,很担心、很担心地找她,可是……可是!”
他的眉头紧皱着,怎么也说不下去,在梶生明还什么也没明白的时候,挂上了笑容,又道:“瞳儿,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梶生明转头去找南清奕,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他,可是再找,怎么也找不到。
男子揽住了她的肩:“瞳儿,跟我回去吧。”
静默了许久的人群忽地沸腾了——“他是!——他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持剑的魔鬼,你要拿这个女孩做什么?”有人这样质问道。
梶生明觉得不妙,想要挣开他,可她的“兄长”此时面对人群,正展露着自信的微笑,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瞳儿,我不会让你再胡乱跑丢的。”
他腾身而起,让梶生明见识了此生所见的最高的轻功高度,人群就如蚂蚁般小在身后,腰间禁锢的力道,强到骨髓欲碎……
梶生明抬头……这人,恐怕南奕清也难以敌过……
羽渐源走进地室,这是一个两侧各有九架烛台,深处放置着一架镣铐的地方,用来惩治家中犯错之人,之所以把羽渐瞳放到这里来,是因为妹妹的功夫竟然长进了,好容易把她找回来,可是她钻空子想离开这里,没有办法,才把她关在这里的。
剥夺了手脚自由的她,没有办法逃走了。
羽渐源依次点亮了烛台,烛台尽头瞳的容颜显现出来。自己已变得这么老,可瞳却保持着离开那时的模样,不只如此,她更漂亮了。
旱地的花朵没有办法比喻她的美,须得是高山沾露的雪莲,才能比喻。
羽渐源微笑着帮她擦拭了脸,没有泪痕,真是坚强的瞳,这很好,即使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脸上没有消沉——瞳还是原来坚强的性格,唯一的改变是不服自己的管教了。
她虽然要逃,可进食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就像现在,由他亲自给她喂食,她乖乖地受用,目光虽然不看他,却有明显的不解和介怀——她还是在意他的。
偶尔他会有倾诉的欲望——这些年来他一个人过得多么多么地苦,他对着瞳说,瞳不发一言。一个人说久了就觉得可笑,所以他不再说了。即使瞳不原谅他,只要一直在这个家里,之于他而言就是绝大的安慰了。
进食结束,瞳说话了:“我想躺下睡觉。”
羽渐源纳闷儿地摇了摇头。
“……”梶生明道:“正室不是还有一张小床吗?我睡在那上面,你就在旁边,我不会逃的。”
羽渐源还是很犹豫,不过这次显然出自别的原因。
梶生明问:“怎么了?”
他道:“我晚上睡得不好,怕吵你。”
梶生明摇了摇头:“只要能躺下。”
梶生明的呼吸规律、平稳下来,这样的呼吸是骗不了人的,她睡着了。羽渐源望着窗外的月亮,叹了口气,又转头看着她。
他睡不沉,不只如此,还受梦魇的困扰。梦中一直反复出现的人现在就在眼前,本该感到放心的,却更加地担心,梦中可怕的“她”的样子,是受到了破坏之后的,染血的发和惊恐的瞳,每一次都刺伤他,如今担心眼前完整的她才是他的错觉。另外,今晚的月亮太亮了,怎么也难以入睡。
羽渐源下了床,来到她的床前,须知这个床本就是出于他不想一个人的执念才放在这里的,她能提出来到这里睡觉他真的很高兴。
他握着她的手,头枕在她的手边,睡过去了。无梦的夜,迎来黎明的时候,他还有点恍惚,梦中那一片深沉的蓝色究为何物也逐渐忘却了。
梶生明睁着眼,注视着穿窗而入的晨光,面无表情——因此就带了些严肃的味道。
他忙松开她的手,往屋外走。
梶生明起来洗漱完毕,看他还没有把早饭送来,便搬了把椅子到廊下坐着。
院中种了一种草茎柔弱随风摆舞的植物——不知道名字,此等荒漠,能种这种柔弱可怜的植物吗?院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花木,昼夜寒热的交替使它的颜色极暗淡,已经是一片衰败了,别无可看之处。
那么……为什么?
羽渐源不知何时走到了梶生明身边,他看到了她出神的样子,解释道:“我和瞳曾出过甘州一次,随双亲到遥远的他乡与人比武,那里满庭莎草,四季不败,优柔坚韧,我和瞳儿极喜欢,借了草种,到这边却种不活,后来好歹搜找了一种相近的,也只能在这里活一季。”
是啊,优柔坚韧,而不是柔弱可怜……梶生明试着想象了一下此草盛时的样子,觉得确实好看。又想,这样的荒漠地带,却也有性格这样细心、温和的两兄妹。
梶生明抬头看,羽渐源的脸色却很苍白。
他盯着她看,双眼又充满了初见时那种受伤的神情:“瞧我说什么?……这种事瞳儿会不记得么?……”
他转身走开:“过一会儿来吃早饭吧。”
他忘了来的目的是监视梶生明,而梶生明也不知不觉放弃了一个逃离的好时机,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这是进入羽渐家的第四天早上。
从晚上见面开始,梶生明开始主动与羽渐源打招呼,她叫:“羽渐。”
第一次羽渐源纠正道:“叫我源,或兄长。”
梶生明道:“叫你源倒是无所谓,可你不是我的兄长。”
羽渐源喷火的双眸怒视着她,梶生明道:“我叫梶生明,我不是你的妹妹瞳。”
当晚她被扔进了地室,羽渐源甚至没有功夫给她扣上镣铐,他自己倒在地室口睡了一晚上。
他真的梦魇了,嘶声呼喊哭泣得不像话,几次把梶生明从梦中惊醒,她在地室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当梶生明打开地室门的时候,羽渐源从地上爬了起来,无表情地对她说:“瞳儿,你不要兄长了,梦里你不再说,哥哥,快救救我,你跟别的人走了,抛下了兄长。”
梶生明:“瞳儿不在的多年里,你一直这么痛苦吗?”
羽渐源就用那么痛苦的眼神看着她。
梶生明禁不住抱住他的脖颈,凑到他眼前,亲吻了那一双颜色较浅爬满血丝的眼睛。
“哥哥,不痛了。”她说。
羽渐源抱紧了她,呼唤:“瞳儿……”
等拥抱结束,梶生明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羽渐源怔愣地看着她。
庙宇的晨钟已经响毕,在阳光斜射到院墙上时,从屋顶坠下了一个人,他拖着出鞘的宝剑,向羽渐源走来,剑锋雪亮,灿灿生光,正是南清奕。
羽渐源还没有反应过来,梶生明要走,却立刻被他拉住手。梶生明道:“我能为你做的只有刚才那个,我要到很远很远的东方去,不能一直在这里当你的妹妹。”
羽渐源拉着她,南清奕一剑斩过来,梶生明被拉到身后,她要往前走,被羽渐源喝止:“他是谁?!”
梶生明道:“奕清,你好好磨了五日剑吗?如果觉悟不够,可是会死在这里。”
南奕清道:“要与羽渐家的世子战斗……真是意想不到的夙缘,属下准备得很充分,即使能力不足,也会用毅力坚持到最后。”
“那好。”
好字才落地,两人便动了起来,羽渐源的剑在袖中,抽出来有如白虹贯日,梶生明作为旁观者也为之胆寒。
虽不知清奕在十二地支中排第几,可寅也说过“他的实力在我之上。”母亲当年也说“明儿,我把他放你身边,不因他机灵能做事,实在因他潜力无限,假以时日,他的武功大成,必能媲美三尊者流。”
南清奕面对强敌,举措谨慎,应对敏捷,不那么内行的梶生明也看出他毫无一丝破绽可寻。
而羽渐源指规开阖甚大,梶生明看到二人第一次分开时,他嘴角隐隐有血迹。
战情的转折好像在一瞬间,他忽地尽敛焦躁,一个顶端武者的心无旁骛显现出来,挽回颓势,南清奕把剑后握三分——梶生明知道,他竭尽全力、也最全神贯注的时刻要来了。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这比上一回合来得短,梶生明却有如脏腑倒悬般,紧张得额出大汗。
二人控制急促的吐息,开始对视换步,梶生明后退了数武,羽渐源忽地转眼看了她一眼,梶生明急促地心跳起来,就像那两人一般,两人举剑之时,她好像亦举剑挥舞。
没有看清,不过分开时羽渐源的肩头开了血口,拄着剑单膝跪地,南清奕也弯腰喘气,不过情况就比他好得多。
目不交睫,两人又团身一处,足足有数刻钟功夫,谁也没有后退一步,翻身践步、跃空起舞,难分难舍,剑光落遍半空,气势森森。
最终分开时,羽渐源把剑抛在了一边:“我输了。”
南清奕腰上中了一剑,他一边扶着伤口一边道:“敢问方才那是……?”
羽渐源抬起嘴角道:“是羽渐家的追鸿二十三式最终式,我用得不到位,便宜了你。”
“瞳儿走后……我有多久不练武了?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和你战斗,也……赢不回我的妹妹。”他看了一眼梶生明。
南清奕道:“承让了……你很认真,真想象不到全盛时是怎样的高手……也陪我打到了最后。”
“不过我家殿下,她要到很远的东方去,是不会停留在这里的。”
羽渐源道:“她也这样说……殿下?”他自己摇摇头:“我已经不能管你二人是去是留了,没想到我羽渐源此生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出现在我弃武二十年后……”
他大笑出声,眼神不少寥落,看着梶生明,更是痛而不言。
梶生明把两人扶起来,两人处理伤口,默默不言。
梶生明问道:“阁下有心情说说瞳的事情吗?”
羽渐源抬眼看她。
梶生明道:“我以为与其说这二十年来的痛苦,不如面对二十年前的真相来得磊落些。”
羽渐源解释得很简单:“甘州百年前从武者的天下变成了僧人的天下,金碧城另三家衰败之后,我家因代代武痴,仍旧不能接受官府驯化——斗杀有罪,受领此罪,我因不通世务,被僧人敌视得很厉害,那时,家族只剩我和瞳两个,他们定是想,将我们斩草除根的时候到了。事情发生在我练就追鸿二十三式之后,那时我练了回天神功,此功至十层传言六亲不认,嗜血为生,而我观其法门,以为温和善养,所以不以那等言辞为意。我一边练功,州官已雇了武者从他镇来袭击我,几次我提前大成,击退来袭之人,虽无差错,瞳儿总是担忧……她也信任地涌金莲,诚心之愿必得实现之语,在我练功至十层时,偏偏对我说要去看地涌金莲,即使问她为什么知道就有地涌金莲,她也不答我……我闭关练功的那天,告诫瞳儿不要出家门,我很快会出关的,可当我大功告成之后,在家中找不到瞳儿,等我出门,街巷之中挤满了呼唤金莲金莲之人,我知道瞳儿没听我的话私自出去了,待我去找她,怎也找不到回来时,却见她的头被置在祖宗牌位前,血从额头流下,滴到地上,双眼惊恐……那副样子我一生也无法忘记。”
“我一直不否认是我杀死了瞳,六亲不认,嗜血为生,可笑我自以为武格高明,看透此等荒谬之言,结果不如一个庸俗之人更能警惕自省,若我知道瞳会因我练功而死,我不做便就是了。因此在那之后我放弃了武学。”
“那可笑的地涌金莲,只是官僧制造出来的愚人之物,若我早些让瞳清醒,也不必陷她于死。”
梶生明道:“要我说,你不必待在这个地方了,这里的官府设毒计害自己的人民,这里的僧人为求取人民的愚信制造出地涌金莲,即使留恋这片祖辈所在的土地,家族的老人的灵魂却也看见了一个垂血的少女的灵魂,他们会原谅你远走他乡的。我也以为你武格高明,今日你二人之战,高手相争阻止你戾气爆发,与别人很是不同,我认为你这份武人之心天下少有,放弃了岂不可惜?金碧城当年旧话,从祖辈苦苦支撑到现在,放弃了岂不可惜?”
羽渐源道:“我……离开……这儿?”
“从未想过吗?”梶生明道:“去一片莎草自由生长的土地,可使你挽留当年的记忆,那里有虔诚向武的少年和青年,可以重新点燃你对武学的热情,在那里,重新开始。还是说,瞳还是阻拦着你前进的步伐么?”
羽渐源道:“不……我今日,重新举起了剑,感觉很好。”
他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如果你在同你想要重新举起剑的意志抗争,那么你不应当抗争。如果你在同痛苦的回忆抗争,那么你应战胜它。羽渐瞳不会用那副样子看你的,如果她活着,她会笑着看你。你被恶毒的人世,困缚到了现在啊!……”
羽渐源看着她:“瞳儿?……”
梶生明道:“你还是不肯放弃么?”
羽渐源道:“我知道为什么不同了,为什么我的视野如此不同。以前乌黑的房间,透入了一道光啊……”
他道:“请你等等。”
他从房中取出了一个剑匣,打开来给梶生明看,只见里面碎影卧虹,是一把剑身和修饰都是浅紫色的佩剑。
梶生明最中意那块状的花纹——“这是什么?”
“是我羽渐家的家纹,这是瞳的佩剑。”
梶生明不明地看他。
羽渐源道:“若是像你这样充满了朝日般明朗的女子用这柄剑御敌,使它发挥应有的作用的话,我便可以看作,羽渐瞳还活着,我的妹妹,她在某处充满力量的活着!不论到哪里,我都不会忘了这点的!”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用它的。”梶生明道:“我也希望,你走到哪里,就把荣耀的家纹带到哪里,这样,在旅途上的我听到了别人谈起,也会为你自豪的。”
羽渐源的双眼熠熠闪光。
梶生明对南奕清道:“甘州一行,你我都可谓多有所得了。”
南奕清问:“殿下得了一把剑还好说,属下得了什么?”
梶生明不可置信之状:“你先开始还嚷嚷着要同高手对战,如今羽渐源还不算高手吗?而且让高手说出\'此生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光荣吗?”
南奕清一副惊醒之状:“……确实。”
梶生明接着说:“羽渐源没有说这把剑叫做什么名字,如此便由我来取了……紫雁——如何?”
南奕清问:“有什么典故吗?”
梶生明笑道:“不读书的呆子竟有一日问我典出何处,好了,告诉你吧——南方草木状云,紫雁草,色紫,如雁形,其叶缘锋利,凡入草野不谨,鲜不为之划伤,故农人亦谓剑紫云。”
南清奕点头称是。
梶生明又道:“这两次的教训,奕清有没有和我想到一处去?”
南奕清先“啊”地张大了嘴,又道:“若贼人比羽渐源还厉害,属下就救不回来了,问题是殿下不能一直被人盯上……”
“是这样,”梶生明点头肯定:“今后我穿男装上路。”
南奕清睁大了眼睛。
梶生明问:“怎么?”
南奕清道:“殿下身上,别的不说,这美璜簪,乃先帝赐储君之物,一日不可摘下,而这双鱼佩,内含百种真香正气,更是先皇君手制,辟邪祛秽,不可离身……妙香国男子垂发、不系腰不垂带啊!”
“照你说我走过一个国家就得换一身装束,不必,只是装扮得任是谁都认为是个男的即可,被看做异国旅客并没有什么不便,”梶生明道:“你且去买一件男装回来就是了。”
南奕清买衣服回来,只见屋里东西被打翻一地,梶生明站在旁边,皱着眉头。
南奕清道:“殿下,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人家叫你赔偿起来漫天要价,你也是扛不住的……”
梶生明并没听见,她点了数根蜡烛,自己站在一丈之外,掀裳而动,只见蜡烛被衣风吹灭了三根,最后的那根则安然无恙,她一脸郁闷。
南奕清问:“殿下,你在做什么?”
梶生明道:“你试试,用上内力,把这四根蜡烛吹灭。”
南奕清站在远处,看她点亮了蜡烛,自己用上了内力,只见劲风飘过,桌上连烛带台都轰然倒塌。
梶生明道:“你不行,怎么和我一样,不是把它弄倒,就是不能完全吹灭呢?内力是用还是不用呢?怎样用呢?”
南奕清道:“像你刚才那样,再用几分力最后那根不就灭了?”
梶生明摇摇头:“完全不行,我才站了这么近,就点了四根蜡烛,羽渐大哥在数丈之外,把两列如臂粗的十八根蜡烛的火焰都吹灭了,而烛台连摇都没摇一下。”
“用袖风,”她说:“他确实内力非凡。”
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管羽渐源叫大哥了。
南奕清不知羽渐源每次探视完梶生明,从地室出来,就是这么把蜡烛给灭了的,他以为二人在做什么游戏,于是心想:“也不知如何关系就好上了。”
梶生明忽然一扫郁闷,道:“虽然挥袖灭烛做不到,可我得到启发之后磨练了一项技能。”
南奕清问:“是吗?”
梶生明手持一块陶器碎片,向南奕清比了比,南奕清摸了摸脖子,往右边闪了闪,梶生明哈哈笑道:“这个你躲不躲?”
只见她放下碎片,取了一块砂纸。
南奕清果然不躲,梶生明倏然引手长射,南奕清一时躲无可躲,用两指一夹,指间立时鲜血淋漓。
南奕清取下砂纸,明明别无锋利之处,在袭来的那一刻却好像是暗器一般,让人心生寒意,他指间切痕浅浅,梶生明凑近看了之后喜道:“看来这招行,若我用了十分真本领……”
南奕清苦着脸:“殿下,不需要拿我当试靶的吧?”
梶生明道:“此等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