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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十八章
      萧岚从窗口望了望室内,看只有黄飞虔一个人卧病在床,才安心地从门口跑进来,道:“黄叔叔,今天我赌小鸡赢了十个钱!”
      黄飞虔敲了敲他的头:“叫大哥,不要叫叔叔。”
      萧岚摇了摇头:“我又没有大哥。”
      他从黄飞虔怀里挣出来:“你醒了,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
      说完他又跑出了房间。
      凌枚这时在走廊上,看到了从另一边跑下去的萧岚,有些失笑,萧岚说他有些可怕,所以总是不肯通他见面,躲着他,相比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黄飞虔保护了他的原因,他对他就比较亲。
      黄飞虔已经养伤一个月了,他每日都能看见他,但他们之间像样的交谈却一次也没有。
      凌枚知道,今天就是解决彼此疑惑的那天。
      ……
      黄飞虔看凌枚走进来,道:“我已经修养好了,再这么躺着快要发霉了,明天打算离开泾州。”
      凌枚点点头。
      经常是“沉默是金”的他让黄飞虔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黄飞虔示意他坐下:“对了,我一开始就想问了,凌少侠不是中了忍莲的毒吗?”
      凌枚笑了笑:“那么多精明的武林前辈竟然没有察觉,包括闻人余粮自己,说句实话我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别卖关子。”黄飞虔道。
      “因为闻人余粮总是一出爪,即见血,而且忍莲的可怕性在意志上麻痹了大家,所以大家都以为中了他的招就中了忍莲之毒,就会死,其实不是这样的。”
      中了忍莲之毒就会死,这是欧阳群说的,不会有错,因此凌枚的意思是中了招不等于中了忍莲之毒,因此黄飞虔道:“这么说?——”
      凌枚点点头:“你看到我当时流血了吗?”
      黄飞虔赶忙回想,当时凌枚被打得衣衫破碎,被打到的地方有赫然在目的黑色指印,是指印,这么说……
      黄飞虔不敢置信:“的确,当时并没流血,没流血就不会中毒吗?……但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在那鹰爪面前不流血?”
      凌枚倒没说怎么做到的,只是道:“但忍莲果然厉害,即使那样,我也感觉一阵不舒服,传说有万蚁噬心之痛,我当时还没有那么痛苦,但也是极力忍耐,至于昏迷了整整十天,那倒是因为身受重伤,多亏了……黄少侠照料。”
      黄飞虔见他说“黄少侠”十分别扭,道:“称兄道弟即可,不必说少侠,毕竟我们互相还是救命恩人呢……”
      凌枚点了点头:“黄兄。”
      黄飞虔把手垫在脑后:“那还真是巧合啊,你刚好昏迷了十天,在我走后醒来了?”
      凌枚道:“我醒来时躺在一间陌生的房屋里,之后无论如何也想对黄兄道声谢,所以问了灵州的人,知道黄兄大概向这个方向赶路过来,所以就跟来了。”
      黄飞虔感叹:“多亏了你,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凌枚说:“彼此彼此”。
      又道:“不过仇凯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黄兄和他对上,有些欠缺考虑了。”
      黄飞虔耸了耸肩:“我也觉得,说到底我现在的武艺还在下三滥水平,那么着确实有些胡来了。”
      黄飞虔问:“我现在知道凌兄在胜了闻人余粮之后清楚知道自己没有中毒,那究竟有何道理再比试两场呢?那时你可是受了重伤啊。”
      凌枚道:“不瞒黄兄,我当时为了磨练剑技,上场挑战武林英杰,在被打败之前是打算一直坚持下去的。”
      黄飞虔有些不解:“武林大会再怎么说也是群英齐聚之地,稍有差池,便会丢了性命,更何况,最后面对的是云良……”
      听到云良的名字,凌枚眼里闪过了冰冷的东西。
      黄飞虔回望他,换了话题:“凌兄有何理由,急迫地想要磨练剑技?”
      凌枚笑而不答,反问道:“想必黄兄和我一样是刚习武不久吧?”
      说对了!
      瞒着他也没用,黄飞虔感叹道:“凌兄一看就知,让人佩服。”
      凌枚道:“因为黄兄内力充沛,但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所以有此猜测。”
      “黄兄定是有一番奇遇吧……”凌枚看着黄飞虔,如此揣度道。
      黄飞虔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也没什么……对了,凌兄的这把剑……”
      “怎么了?”凌枚问。
      黄飞虔道:“好像不是凡品……”
      凌枚答道:“这是在下在一个洞窟找到的,惟余白骨的洞窟,好像是哪个江湖前辈的闭关之所,铁剑也生了许多锈,被在下打磨利用,在下借用了逝者之物,还没得到同意,说来有些惭愧。”
      黄飞虔摆手道:“哪里……这么说,凌兄才像是有一番奇遇呢。”
      两人稍作歇息,黄飞虔起来喝了口水。
      “……对了,步虚经的事,黄兄看了吗?”
      步虚经是上乘轻功,黄飞虔被里面的姿势弄得头晕脑胀的,又不是跳蚤,做不来这么眼花缭乱的动作,再加上过于专门的毛笔注释语他到现在为止还有一半没看懂,他只能摇摇头:“这种东西,还是找个师傅来学得快吧。”
      凌枚竟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据在下的经验,武籍还是注重保密为好,若找个师傅,必定要授书予之,这其中有很大的弊端。其次,只有自己独自修行的武技才是自己的,在下有时有这种感觉,所以跟着武籍自学很重要,万望黄兄多下点功夫。”
      黄飞虔被说得有点抬不起头来,他问:“为何凌兄觉得我适合学习这门功夫?”
      凌枚道:“兵法上也说‘走为上计’,黄兄不是蛮横之人,不以争斗为快,因此在对敌战斗中,先学会逃跑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我想这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原来如此。”黄飞虔点点头。
      欧阳群说过他轻功底子不错,那么接下来把步虚经吃透,应该也不成问题。
      只是学了步虚经,总想知道它的来历,黄飞虔便问道:“凌兄知道步虚经的来历吗?”
      凌枚有些讶异“黄兄不知吗”,不过他还是解释道:“步虚经,顾名思义,步在虚空,追求精神和步法同在虚空幻境,这样即使是大军当前,穿透如同无物,转瞬之间,从此处至彼处,配合以攻击,还能眩惑他人,旁人的双眼不再能跟得上使用者的步伐——步虚经是万俟家的祖传奥典,但十几年前被弟子偷出门庭,现在已经不再是绝学了,但此书下落依旧是个谜,在下也是听说,仇凯在一年前杀了步虚经上一个经手人后,就一直在追杀萧家……在下到达泾州后就听到了命案之事,因此赶来的来福客栈。”
      他顺带提到了别的事,黄飞虔心道明明同是初学,为什么自己的情报掌握得比谁都少……但不耻下问是美德,黄飞虔还是问道:“我之前听说了木门家有囚龙掌,这也是绝学吧?四大世家各有绝学?”
      凌枚点了点头:“木门家的囚龙掌,赫连家的移魂爪,欧阳家的擎苍十八式,以及万俟家的步虚经,都是只传座下弟子的绝学,但世家的功夫绝不只这点,万俟家的步虚经被盗了之后另有铸石剑法成为本家绝学。”
      黄飞虔点了点头,但他还有疑问:“欧阳家的擎苍十八式是什么样的功夫?”
      如果欧阳群会的话,他何不在和云良对仗的时候使出来?
      凌枚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擎苍十八式霸道无比,如不是内力深厚之人,练至十式就要走火入魔,因此即使是欧阳家的子弟,习练也得得到欧阳家主的首肯才行。”
      黄飞虔恍然大悟,欧阳群大概是想在武林大会上得胜,让他的父亲满意,以同意他学家中绝学吧,怪不得那小子那么急。
      黄飞虔一径走神,凌枚问:“黄兄明日要走,萧小兄怎么办?”
      自从知道黄飞虔在哪儿住店之后,萧岚对官府的人撒了谎,说黄飞虔是他的表叔,就这样他本来是要被放进“仁和堂”(慈善设施,收留失去双亲教养的弱龄儿童)的,却跟着黄飞虔成了他的拖油瓶。
      黄飞虔挠了挠头:“我考虑着把他放进一个大门派当弟子,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我吧。”
      凌枚道:“那在下提议,不如沿着泾州,到华山脚下,华山派就很适合。”
      黄飞虔正欲作答,凌枚接着道:“巧得很,在下找华山派有事办,明日可陪同黄兄一起前往。如果在下的事可办成的话,必将成为让萧小兄在华山派早日出头的助力。”
      什么!黄飞虔还在考虑可行与否,凌枚已经站了起来:“这样就没有别的事了,在下不打扰黄兄了。”
      ……
      第十九章
      渭南路上,青山绿水,风景如画。
      水上舟者,缓棹云月,一声欸乃,山水皆绿。
      有两个结伴同行的旅人渐渐向渡头走去,穿褐衣的长得稍微高些,虽然脸长得平常,但是目淡神清,自有一种远出尘表的气质,然而他背后背着一把沉重的大剑,一看又教人不由生出畏惧之情。他旁边站着一个穿青衣的人,举手投足,慵懒无力,让人觉得有些颓废,然而一对上他的眼,不由让人眼前一亮,真是蕴玉在内慧比清泉,远山眉,勾魂目,琼鼻绛唇,相貌堂堂,真是个翩翩在世的佳公子。
      这两人结伴而行,夺去了一众行人的目光,大家仔细一看,两人之间还夹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长得团雪结玉一般可爱水晶。
      那正是黄飞虔一众人。
      萧岚在登上渡台前对二人说:“我去小解。”
      说完他就钻入了路旁草丛中。
      一阵风吹过,黄飞虔头上落了一枚落叶,黄飞虔把它摘下来,往远方一望,只见层层叠叠的绿林中,也悄然出现了一抹殷红,秋季就要来了,到时层林染霜,红叶坠落,这里又将是另一番景象。
      凌枚看他失神,道:“此处风景甚佳,等萧小兄回来,我们三人踞于草上,用毕午餐再上船吧。”
      黄飞虔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等了一会儿,萧岚还没回来,他们对视一眼,知道他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
      “草莽之中有人。”
      两人忽地同声道。
      说完两人都愣了,慌忙之中凌枚道:“黄兄去找萧小兄,我去揪出他们。”
      黄飞虔点点头,驾起轻功,在林际搜寻萧岚的身影。
      自从泾州的事发生之后,他已经能随时随地地判断是否有敌人靠近自己了。
      只不过短短的数秒,他就从一片绿中看到了扎眼的紫,那是萧岚衣服的颜色,黄飞虔饶有余裕地一望,发现萧岚是被挂在树上的一个红色香囊吸引了目光。
      黄飞虔跃身而下,顺便削断了树枝,让香囊落到手里,站到了萧岚的眼前。
      他吓了一跳,看是黄飞虔,才没有叫出声来。
      “这东西有那么好看吗?可是个陷阱哟……”黄飞虔说着,单指一切,香囊一分为二,掉到了萧岚手上,从中爬出了许多蜈蚣、蜘蛛及蚂蚁。
      萧岚“啊”地大叫一声,立刻把香囊扔掉,急得眼睛都红了,委屈道:“黄叔叔欺负人!”
      黄飞虔吹了口哨子:“这是对你胡乱跑的惩罚,说下回不敢了。”
      说着,他拎着萧岚的后领向凌枚走去。
      这时背后突然传出人声:“既然少侠已经认出我,那我也没有藏着的必要了。”
      黄飞虔转头一看,见是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的人。
      黄飞虔挑衅地笑了笑:“要打快些,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那人“哼”了一声,伸出双手,只见双拳在空中变换,一眼望去,竟如有千百个拳头在那儿晃动一般,黄飞虔轻叱一声:“就这样,还想唬住我?”
      说着,他旋身而起,疾如电快如风,从对方头顶一跃,转瞬到了他背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拳打到了他的背部。
      那人在萧岚面前渐渐地倒下了,露出站在后面的黄飞虔。
      萧岚一脸快哭的表情。
      黄飞虔道:“就这么点程度就受不住了?我还期待你当华山派掌门人的一日呢……”
      黄飞虔拍拍萧岚的肩,带着他往回走。
      萧岚揉了揉眼睛:“胡说……想着能扔下我这个包袱,黄叔叔一定夜里偷笑吧,说什么期待……”
      黄飞虔“嗯”地犹豫着,道:“我有空去看你,如果你有长进,我就把你带出华山,以后我们两个闯江湖。”
      “真的?”萧岚问道。
      黄飞虔道:“真的,”他捏了捏萧岚的脸:“只怕你遇到了同年龄的人,每日乐得快翻天了,半个月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不会!”萧岚举起手掌保证道。
      “好!”黄飞虔举起右掌和他在空中互击了一下:“为了到时我们两个闯江湖能风生水起,你黄叔叔我从今日起也得勤练武艺!”
      萧岚很高兴的样子。
      这时二人来到了道路上,只见凌枚周围躺了三个人。
      这个男人有一种强势的强大,即使现在他看起来还不那么过分可怕,但已经微露端倪了。
      分工合作看来是已经顺利完成了。
      黄飞虔道:“还吃饭吗?没兴致了。”
      凌枚道:“到船上吃。”
      “舟家!舟家!”萧岚冲到岸边,拢嘴大呼道。
      赶渡的人听到呼声,渐渐地靠岸,这是船身狭长的无蓬船,能近距离看到潺潺流动的绿水,萧岚似乎很激动,他趴到船沿一时不肯动了。
      凌枚道:“船家,我们想包船顺水而下,不知你肯送我们一路么?”
      那船家瞪了凌枚一眼:“老头儿我是给客人赶渡的,不包船。”
      凌枚起身,向他鞠了一躬:“是我的请求无礼了。”
      “不过……”船家转回了头:“看见那靠岸的小船没有,那是给路人随意取用的,你们中若有会驾船的,自可随意前去。”
      黄飞虔笑了笑:“这正好。”
      “对了,”他又问道:“您老知道华山派最近有什么传闻吗?”
      船家有点爱搭不理的。
      黄飞虔过去拿过了他手中的桨:“您老歇着吧,我们年轻人来卖卖力气就行……如今肯说了吧?”
      船家忽地把头上的草笠拿了下来,头上露出了华山派人佩戴的方巾。
      “小兄弟眼神不错。”
      黄飞虔回身道:“因为我们在岸上起了那么大的骚动,您老连动也没动一下啊。”
      黄飞虔话还没说完,那老人忽地倒身,手枕脑后,仰天晒日,至最后都没把眼睛打开一下,到黄飞虔三人下船时,才接过船桨,眯着眼睛笑道:“老头儿无可奉告,几位若与我派有因缘,自行前去即可。”
      黄飞虔翻了个白眼,萧岚倒是扯着黄飞虔的袖子追问:“那就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吗?”
      黄飞虔锤了他头一下:“谁说就是掌门人了!”
      萧岚扁了扁嘴。
      凌枚道:“我看不是掌门人,也是重要人物。”
      三人回头望去,不知不觉之中,小舟已经连影子也觅不着了,背面青山绿水相映,忽闻一声歌声遥遥传来。
      黄飞虔道:“确实不是简单人物。”
      萧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只要做这种人的弟子。”
      “听闻华山剑法清风十三式似有似无,似实似虚,难以捉摸,无法招架,如果萧小兄能习得,可谓前途无量。”
      萧岚拘谨地点了点头。
      黄飞虔看出他和凌枚气场始终不和,这也没办法。
      黄飞虔道:“凌兄觉得武林大会上,那位剑宗门人的挽花剑法厉害吗?”
      凌枚道:“厉害。华山派剑法出奇制胜,挽花剑法可谓既奇又险,凌枚一不小心就要落败了。”
      黄飞虔点点头,又拍了拍萧岚的头:“听见没,好好学,以后也好让我脸上沾点光。”
      这下萧岚倒自然地笑了开来。
      凌枚取回一只小船来,三人站了上去,凌枚道:“这下换我来划船吧,待会儿叫黄兄接上。”
      黄飞虔点了点头,在船中央躺了下来,徐徐微风轻吹,点点花瓣缓落,脉脉水波慢流,真是青天白日,景和人宜。
      黄飞虔躺着躺着起了玩心,他看水中有一株挺出水面的植物,对凌枚道:“往边上去点。”
      又对萧岚道:“我拉住你的腿,你给我把那个摘来看看。”
      说完一指水中的植物。
      萧岚很感兴趣,他大半个身体探出船身,好像立刻就要掉下去一样,但黄飞虔在后面拉着他,又掉不下去,水面映出他的脸还有身体的其他部分来,他实在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发觉时那株植物已经远离他的视线好远了。
      黄飞虔佯装生气:“把你丢下去吧,反正没出息。”
      萧岚张牙舞爪:“唔,唔,我知道错了。”
      黄飞虔想了想道:“那你从水里捞条鱼上来,就算将功补过。”
      萧岚望了望水面:“哪有鱼?”
      黄飞虔道:“你没仔细看。”
      萧岚仔细看了:“果然有。”
      水面一圈圈的波纹,鱼就在那下面活动着。
      他起先真的信黄飞虔,赤手下去捞鱼,后来渐渐的乏力了,衣襟湿完了,也没有抓住一条,不由有些气馁。
      黄飞虔道:“这下我真的要放手了。”
      萧岚忙道:“不要!”
      黄飞虔哼了一声。
      萧岚道:“又不是没有饭吃,为什么要捕鱼。”
      “……说的也是。”
      “我腰酸,拉我回来啦!”
      “自己爬回来。”
      第二十章
      华山派殿宇不重雕饰,隐于青松翠柏之中,自有高雅怡然之气。
      黄飞虔等人得到门派弟子的通报之后,前去拜见处理外务的本派长老。
      因为是凌枚个人“找华山派有事办,”因此黄飞虔与萧岚先在外头候着。
      终于从里面传来一声:“在外等候的客人,请进。”
      黄飞虔走进去之后发现这长老竟是个长发雪白的女子,但脸看上去远比头发年轻,有种冰清玉洁的霜雪之气,这让黄飞虔着实吃了一惊。
      凌枚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使她略感忧伤,手也倦倦地搭在桌上,眉宇间一股哀伤之气。
      但这种态度在看到黄飞虔走进来的那一刻时就消失了,她变得即威严极端庄:“这位客人,请问您找我华山派有何贵干?”
      黄飞虔把萧岚带到身前来,道:“今日前来,是想让小侄成为华山派众多弟子之中的一人,还望长老多多栽培。”
      那长老道:“这位少侠已跟我说过这件事了,这孩子想必身世苦楚,确有难言之隐,我代表本派留下他。”
      萧岚听着长老柔柔的声音,似懂非懂,但还是跪在地上给长老磕了个头。
      “孩子,过来。”那长老唤道。
      萧岚慢慢走了过去,三步一回头看着黄飞虔、凌枚两人,雾气慢慢浮上了眼。
      黄飞虔躬身道:“那就有劳长老了。”
      他转身走出了殿外,因他教过萧岚“分别的时候可别像个女孩儿似的哭”,因此背后始终很安静。
      门外,凌枚道:“黄兄,我问过长老,要成为华山派中为数不多的长老的关门弟子,第一需要根骨佳,第二则需要点运气。”
      黄飞虔抬头看他,原来他真的考虑过萧岚的事。
      凌枚接着道:“根骨如何我们不能多言,但运气一点,最近倒是不大走运,长老说所有长老中只有乘虚长老还没有关门弟子,其他的长老似乎是都无意收徒,这乘虚也无意,但因为他还无徒,是故他这里尚有机会。”
      黄飞虔道:“凌兄的意思我知道了。”
      凌枚点点头:“我们须得拜见一下乘虚长老。”
      二人在山道上走了许久,华山派分剑宗和道宗,两宗居所不同,互不干扰,而这乘虚长老的住处恰在两宗相接之处,别是一个世外桃源,人间难觅的去处。
      山上秋早,枫桕早已红橙一片,在密林的缝隙中,却能见到一弯清泓,流水声伴着琴声悄悄传来。
      黄飞虔二人为了不破坏幽人雅意,行路无声,在木门之外站定,“叮叮”地敲了两下等待回应。
      琴声霎时就停了,两人等可以许久都无回响,凌枚又敲了一次门。
      又过了许久,才有一个童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长老不在,请改日再来。”
      两人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儿。
      这乘虚在卖关子,两人都察觉方才有一个人向着屋后的山谷去了。为了躲外客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两人站定了等,终于,童子从门口探出头来:“你们先进来喝杯茶吧。”
      秋季的茶却是用的萌发的幼芽做的,让人觉得珍稀无比,两人在绿茶的清香中沉浸了一会儿,童子到院外砍柴去了,乘虚还没回来。
      黄飞虔看到了屋角的棋盘:“凌兄,会下围……”黄飞虔刚说觉得不对,古代的棋默认的就是围棋,因此又道:“要下一盘棋吗?”
      凌枚笑了笑:“水平拙劣,到时不要见笑。”
      于是两人下了一盘,黄飞虔赢。
      ……
      乘虚没来。
      ……
      两人又下了一盘。
      ……
      凌枚赢。
      ……
      黄飞虔觉得忒没劲了,如果不是不太雅观,他都想躺下睡一觉。
      不知不觉已经落日了,旁边的灶房也传出了饭炊熟的香气……
      童子备好了碗筷,是四份,看来他们能与乘虚说上话了。
      果然童子道:“请二位稍等,长老马上回来。”
      不久,乘虚走进门来,广袖飘飘,长发散落,怀中抱着把琴,确有几分仙气。
      他眉高目冷,是那种不爱与人接触的类型。
      黄飞虔首先想到,萧岚不知道和这种人处得来处不来。
      凌枚开口问候:“乘虚长老,我姓凌,这位姓黄,我们二人不请自来,多多打扰了。”
      乘虚道:“用毕饭再谈事。”
      凌枚颔首。
      四人静静进食,食毕童子将东西捧出收拾,地上换了三个崭新的蒲团,乘虚盘膝而坐:“何事?”
      由黄飞虔回答:“想知长老是否有意收人为关门弟子。”
      乘虚瞥了二人一眼。
      黄飞虔道:“当然不是我们二人,我有小侄八岁之龄,即将入贵派修行。”
      乘虚断然拒绝道:“我无空。”
      ……明明很闲,但黄飞虔当然没有说出来,他道:“若小侄品性拙劣,自然不强求长老教育,只是如他根骨绝佳,配为长老弟子,则可收之为徒,我感激不尽。”
      乘虚宛如没有听见般:“若二位是为此等俗事前来的,还请快快回去,我是断不会改变决意的。”
      说着乘虚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黄飞虔二人也站了起来,凌枚道:“……世人总是被长老口中所说的俗世牵绊,即使长老自己不会,周边难道没有困于俗事之人吗?还请不要对此事抱有轻蔑之意。”
      乘虚忽地一掀广袖,阵风将他身后的方桌的桌腿拍断了:“执迷不悟!你们又懂什么?”
      凌枚往前走了一步:“长老不愿去做的,做不成的,不如让我等俗人去试试能否当那解铃人,若我二人一事无成,便放弃方才所说的请求。”
      乘虚回身露出了一个冷笑:“看来你倒是有备而来,那行吧,我们就来赌这一赌。”
      “悟明就在屋后山崖的对面住着,地方名为名为断情谷,是华山的一大禁地,如果你们能让他破除业障,重返人间,我就收那位小兄弟为徒。”
      凌枚点点头:“这甚为公平。”
      “孤云,送二位到厢房休息……你们二位可明日一早前去。”
      第二十一章
      绝情谷内烟草丛生,枝柯蔓地,荒芜凄清,黄飞虔与凌枚愈深入,愈见迷雾乱生,挡住了前行的路。
      “这种地方岂能住人。”两人心中都默默想道。
      又行了一会儿,只见走在响水岩上,周围的水表面覆着一层霜白色,水下游动的鱼儿身上泛着银青色的荧光,景象十分奇异,让两人惊讶得停住了步伐。
      又往前走了一阵,迷雾渐渐地散去,只见三两间红房子立在一块园圃中。
      想必那红房子就是目的地了,两人加快了脚步,然而走啊有,那红房子总也在视野远处,再一望,却又雾蒙蒙看不清楚。凌枚蓦地停了步伐:“黄兄,我们恐怕入了阵法了。”
      黄飞虔也有同感,点了点头。他回看四周的岩石,总感觉它们在暗中移动似的,原先还以为是错觉,如今看来定是有鬼了。
      “再跟着走恐怕气力用尽也难出去,我们先退回原地吧。”
      黄飞虔点了点头。
      两人走回了原点,左右虽然参差排列着许多山岩,但从正中恰能清楚地望到红房子的地方。
      凌枚道:“恐怕是山岩阵。”
      黄飞虔自然不知道是什么阵,便问:“凌兄会奇门遁甲之秘术,能破这山岩阵吗?”
      凌枚转头看了看他:“在下不会。”
      不会!黄飞虔有点遗憾,如果能亲眼见识到什么生、死、景门,那也是值得期待的,果然不是谁都像华山派的老头子,动不动弄什么阴阳怪阵……
      然而说老头子又不对,黄飞虔想,如果乘虚和悟明是师兄弟的话,悟明估计也年轻才对……
      “黄兄,你想到了什么?”
      凌枚忽地问道,打断了黄飞虔的思绪。
      黄飞虔回过了神,道:“没想到什么,只是有句话说的好,迷局迷阵只是迷心,还有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凌枚双手一合,笑道:“正是如此,黄兄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黄飞虔被惊了一下,对方看起来已经有解决方案了,但“想到一处去”,完全没有这回事好吗?
      凌枚解下腰带,黄飞虔先还不知道他做些什么,见他道“黄兄的腰带也借用一下”,才慌慌张张地扯下腰带,放到他手里。
      两条腰带接起来有十几米长,凌枚拉着一端,让黄飞虔拉着另一段。
      他忽地一跃跃了起来,道:“现在我们在正南,那么红房子应该在正北……黄兄,我先向前面去,你判断一下方向是否契合,若契合,喊停,然后再飞到我这边来。”
      黄飞虔愣愣地点了点头,看凌枚在前面上蹿下跳地找着方位,只是“判断一下方向”,该怎么确认呢?
      南面树冠荣,北面树冠稀,这点在这个潮湿无风的山谷似乎不大适用,看了半天黄飞虔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晚上,还有北极星,这白天该如何是好呢?
      凌枚已经在前面停了下来,看他找得似乎无错,干脆直接飞过去好了,黄飞虔这么想道。
      就在这时,山岩移形换影,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改换了位置,雾也渐大,不只房子简直连路也看不清楚,凌枚站的究竟是不是北方,真的有待考量。
      ……
      天空忽然响起了一阵凄楚的雁鸣,黄飞虔抬头一看,一群大雁正斜斜地飞过天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立刻顺着它们来的方向指了指,凌枚会意,调整了下位置,黄飞虔匆忙飞了过去。
      “快走吧。”黄飞虔道。
      大雁飞来的方向正是北方,即使不是正北,如果放任它们在视野里消失,他们就要永永陷入这迷阵了。
      两人一齐在空中高飞,不时看看远去的雁鸟,确保是和它们平行地飞着,飞了一阵,他们看了看地上,不知何时雾又隐去了。
      红房子就在脚下,两人落到地面,从园圃的篱笆门走到房前,敲了敲门。
      两人感到房子周围园圃之中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但房中倒是空无一人。
      良久没人回应,凌枚说了一声“失礼了”,推门走了进去。
      这第一间房是间灰暗破败的房子,角落的土瓮落了灰,床上的棉絮成团,四壁爬满了蜘蛛网,唯一的油灯灯架已经被铁锈锈空了。
      他们看到灶中还有星星的焰火,证明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灶前的圆椅上。
      左边是敞开的柴房,右边的房屋则闭着门,地面比这间房高一些,因此搭了一级台阶。
      黄飞虔有预感,这右边的房屋恐怕有点不寻常。因此他向凌枚指了指。
      两人站到房前,又敲了敲门,自然无人,他们径自推开了门,只见门的背面露出了一个满室艳红的房间来。
      左边的窗子虽是并未打开,但每个田字上都贴了“双喜”的油红的剪纸,藻井上有着红木雕鸳鸯的戏画,下面结着红帐,帐帘上搭着红锦,外面起着珠帘,透过珠帘,能望到半开的绣床红帐中,那金红的花团锦簇的喜被、那绣着童子捧莲子图样的枕头,床前有一个妆台,放着菱花镜、胭脂盒,前头有一个镂刻精美的圆椅,右壁上挂着一幅美人图,左壁则挂着山水横轴,进门的地方有放着胰子毛巾等物的梳洗台,另一边则放着衣柜和一个摆着装饰品的书架。
      这何止是一个大家女子的闺房,竟是一个洞房花烛的洞房,黄飞虔不由有点看傻了……
      以至于背后蓦地站了一个人时,他都没注意到……
      那人声音低冷:“不要在别人的家中随意走动,这个道理,两位贵客不懂吗?”
      第二十二章
      黄飞虔转过了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衣,剃着硬朗的短发的人正站在身后,他脸方方正正,本是个很有精力的人,却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得过久,双眼黯淡,眼圈黑紫,更显得头上的银发白得过早,他身上的灰衣也不是那么洁净。当然,没等黄飞虔打量那么多,他就走到房前,关上了被两人打开的门,然后转身从两人之间穿过……
      穿过之际,他忽地向凌枚袭去,那是和闻人余粮类似的爪功,凌枚不及举剑,用手掌迎上,瞬时被伤得皮破血流……
      黄飞虔看着都替他疼,脑中首先想起的竟是“如果这回是忍莲就悲催了”……
      那人盯着凌枚看了看,旋即收了手:“看来是我猜错了,莫非左边这个才是个花架子?……”
      他说的自然是黄飞虔,被他的用词伤到的黄飞虔瞬间觉得这个人甚是可恶!……只是,花架子——空有内力而无功夫的自己被这么说,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忧伤的黄飞虔还是拼命咽下了心头的火气。
      那人自顾自的走在两人前头,到了屋外。
      两人跟着他走到了屋外,那人道:“那么,华山派的哪位长老叫二位来的呢?”
      他肯定了黄飞虔与凌枚不是入侵者,比想象中的似乎容易交流一些。
      凌枚道:“是乘虚长老叫我们二人来的。”
      “多事。”他一摆宽袖,露出倨傲又不为所动的神色来,这一点则和乘虚像极了。
      黄飞虔道:“其实主因在我们二人,乘虚长老只是顺势而为。尽管前辈可能怪罪,但晚辈还是想听听那间装饰柔美的房间究竟为何存在于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
      谁料悟明的嘴就像蚌壳那般紧,他哼了一声,并不理黄飞虔二人,但也不走开,似乎不想离开居处太远。
      恐怕对黄飞虔二人闯入屋子起了警惕心吧?
      ……
      这样下去事情不可能有进展,黄飞虔望了望四周,只见东北角一丛苦竹,在这凄迷惨雾中,真亏它长了出来。
      黄飞虔心中一动,飞身过去,挖出了一竿竹子,他从底端选取了数段竹节,噼啪两声,只见利落地截取了一段竹管下来,原来武功也可以这样用,黄飞虔感到受益匪浅……
      凌枚有些不解,包括悟明也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在这当儿,黄飞虔在主管上挖了数个孔,又把竹管打通了,定睛一看,却是柄箫。
      黄飞虔笑道:“我虽不才,在乐器上却有点天分。”
      他执箫吹了起来,这初作成的箫从材质到孔距上都有不少漏洞,但吹响、吹出曲调,却是绰绰有余了。
      凌枚凝神细听,只觉这曲调在哪里听过一般。
      ……比那更重要的,这人演奏的样子比平常看起来更是神采逼人,他不由有些失了神。
      悟明听着听着,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黄飞虔忽地停下了箫声,问道:“前辈可知晚辈如何知道这段曲律?”
      悟明垂头不语。
      黄飞虔道:“我们二人去拜访乘虚长老时,在院外的枫林中听见长老弹着这首琴曲,琴与箫虽然略有不同,但如果晚辈还不是甚为愚拙记错了曲调的话,前辈当知晚辈所言不虚。”
      凌枚一怔,这才知道他的用意。
      黄飞虔继续道:“在我们眼里,就算有天大的理由,在这样封闭的谷里待着,都太过度了,前辈如果想要避开人群的话,大可像乘虚长老一样住在一个桃源幻境里面,不必困守在这样的地方。”
      “困守……”悟明喃喃地重复道。
      “好……罢,”他道:“我就告诉你们这首琴曲,以及那间红房背后的故事。”
      他对黄飞虔、凌枚二人缓缓道来:“我父亲是华山派的高徒……所以我自小就是华山派的弟子,十六岁那年,我下山玩耍,在正元节的灯会上遇到了一个叫缪颖的女子,她不认识我,但我对她一见倾心,只因周边还跟着师兄师弟,因此没有办法和她搭上一言……
      “四年后,我再一次在山下遇到了她,雍州城里中秋的夜晚,她和一些闺秀一同在游船上赏月,我独自立在一只小舟上,没有办法靠近她们,但是望着月,寄托着心中的爱意,我献上了一曲箫曲……
      “她听到了,我没想到竟会有回音,她抱着琴出来,张望着四周好像在找人的样子,奏了一首琴曲作为回应。
      “这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不懂我的箫的人不会有那样的琴声,我抱着极度的喜悦,当晚跟到了缪府,在她跟老夫人道了晚安之后在花园中现身拦住了她。
      “真是‘春芳惊桃李’,当时她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在我跟她说了缘由之后,我没想到她竟和我结得同心,之后几次私会,她誓要同我比翼连枝。我喜悦极了,决心用自创的剑法在江湖上闯出名声,然后用不逊于一品夫人的大轿把她抬进新落成的大宅,让她做我的新娘……
      “就因此,我让她等我五年,最长五年,我便去接她,那是我刚炼成悟明剑法,成了华山派的悟明长老的时候……接下来,只要在武林大会上一显神通,就能见到颖儿了!……
      “然而、然而……就在我去大会的途中,经过了雍州,忍不住去了一趟缪府,却听人们说‘三小姐,投井自尽了’,她才十六岁!我以为她的婚事不会那么早的,她也向我保证在我回来之前一定想办法待嫁闺中,却没想到最后会被逼成婚,她为了守誓明志,竟跳井了……
      “那之后我去查了那一桩事故的缘由,原来她的父亲死后,第一是由于酒鬼哥哥的推动,第二是由于知州亲侄的见色起义,造成了我的颖儿没了——我杀了那二人,但颖儿已经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两人一直听他讲完,说完的悟明用手扶着前额,身体有些倾倒,一脸沉浸于往事的悲伤。
      黄飞虔心中,这真是一个痴情之人,他自认不能做到如此,虽然首先他也没遇到一个能让他这么爱的女人……
      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什么二十余岁自创剑法,成为大派的长老,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更别说在高雅的情趣中追逐对爱情的向往,高山流水觅知音什么的,一听就觉这两人是天作之合。
      然而,不幸至斯。
      第二十三章
      咦?不幸?……
      黄飞虔忽然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讲述完的悟明望了望阴沉的天道:“我知道乘虚的好意。”
      周围的空气忽地随着他散发的寒气而温度骤降,悟明凉薄地笑了笑:“但好意算什么?天不眷人,要此天何用?人不成人美事,要此好意何用?”
      “我的颖儿,不会再回来了……”他又说了一遍,拖着疲累的步伐向屋内走去。
      “乘虚小我两岁,是我的师弟,他是一个气格高的人,不把儿女情长放在眼里,却因为我的缘故记得颖儿的琴曲,我记得他的情分,但他与我的缘早已尽,你们与我的缘也在今日了结了,速速回去罢。”
      看悟明越走越远,黄飞虔猛地冲口而出:“然而缪姑娘和前辈的缘还没有就此断绝啊!”
      悟明闻言如一阵风般飞快站到了黄飞虔的面前:“你什么意思?!”
      他暴跳如雷:“你到底在说什么,颖儿已经死了啊!”
      黄飞虔道:“未必!晚辈接下来所言对前辈若有冲撞的话,请海涵!但请着实回答!”
      悟明目眦欲裂:“你说!”
      “前辈能否重述缪姑娘与前辈最后一次见面所说的话。”
      悟明陷入回想:“她说,‘你这人总是过于笃实,不会五年之内都不来见我吧,这样我可不饶你’……”
      闻言黄飞虔红了脸,向凌枚一看,凌枚也怪尴尬的。
      悟明继续道:“她说,但就是这样的你,值得我去等,我相信凭你的天分,一定能在五年之内来接我的,在那之前,无论有怎样的求婚我都会让父亲拒绝掉的,你放心。”
      悟明脸色也有些异样:“她说,我缪颖是你的人。”
      ……这种话就不用再重复了!黄飞虔感觉再多听两句情话他就要跳进水里灭火去了!
      “好,这样第一个条件就具备了,”黄飞虔弯了腰道:“前辈,你再说说你报了仇以后的事情。”
      悟明恢复了黯然神伤的表情:“我自然没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也没回华山派,只是在外漂泊,十三年前乘虚找到我,让我回到了华山派,我在他的院落所在的崖后——这个山谷里,胡乱地住了下来,直到今日。”
      黄飞虔道:“关键的不是这个,前辈,知道你在这个谷中的,都有谁?”
      悟明想了想:“除了乘虚和派中元老,我想没有别人。”
      黄飞虔道:“这难怪了。”
      悟明问:“所言何意?”
      凌枚接道:“黄兄的意思是,缪姑娘找不到你。”
      悟明脸色骤变,如遭电掣:“什么……”
      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从他的胸中溢出,黄飞虔想传说中的“狮子吼”也就是这境界……
      许久,撕裂耳膜般的巨响才消止,发出这声音的悟明已经颓然倒在了地上。
      二人走上前去,悟明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颖儿还活着?……”
      他眼角有泪。
      黄飞虔看了触目惊心:“缪姑娘似乎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既说了等你,便不会食言,只是父亲去世,忽地没了偏帮的人,无能的兄长又受了他人的唆使主张起她的婚事,缪姑娘自然无法反抗,才有投井这一出……但我想那就是一招金蝉脱壳的好计。那之后,缪姑娘一定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前辈的下落,但前辈因为知道了悲痛的消息,已经把前途都不顾了,所以在武林中销声匿迹,缪姑娘怎么也无法找到,她或许也想办法到华山来过,但是您闭锁于此的消息仅有少数人知道,并且大多数人都对本派事务三缄其口,不让外人知道,缪姑娘更加没法探寻了。”
      “所以,在下推测缪姑娘可能是没找到前辈。”
      “可能?”悟明忽地抬头看了黄飞虔一眼。
      他的目光就像毒蛇一样,其中有着疯狂的执信。
      黄飞虔后退了一步。
      悟明道:“我会立刻下山向当今各派高手下战书,用上我的名号,如果颖儿还活着的话,半月之内我们便能相见了……你,”
      他指了指黄飞虔:“若你所言不差,我将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如有所求,绝不推辞。但如你的推测有差,只是平白把我套出了这里的话——我已经受不住第二次冲击了,到时我定会杀了你们二人,再自尽追随颖儿而去。”
      “也不用半月这么急……缪姑娘不是武林中人,或许从天南海北赶来尚需时日……”黄飞虔摆手苦笑道。
      悟明并不理他,仰天大笑,笑声震荡天地:“我古越鸿真是天地间一介愚蠢武夫!蠢而无谋!……颖儿,你在等我吗?你在等我吗?……”
      他痴狂地自言自语,黄飞虔后退了一步,凌枚在后扶住了他,道:“黄兄,这回我们是豪赌了,若这长老用尽全力,我们二人定会成为他剑下鬼魂。”
      黄飞虔笑不如哭:“不知当讲不当讲……早知便不多嘴了……”
      凌枚摇了摇头:“但大半胜机还是握在我们手里的……这古越鸿,真是痴情之人,能这样为黄兄的话起死回生,为一个女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世间罕见……”
      凌枚垂了头,若有所思。
      黄飞虔吐了吐舌,心道今晚确实要到月老庙求根签,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做这种事,是为了别人求……
      第二十四章
      “我这副样子,不会很显老吧?”
      悟明脱去旧衣,换了一身华山派的长老服。
      说起这长老服,是银青色绣着云纹的,长袖飘逸,翻领大气,男女皆宜。悟明穿在身上,多靠了那句“人要衣装”的老话,忽地尊严了却又年轻了许多。
      黄飞虔两人从凌晨起就被他缠着,连连地说“样子好极了”,但悟明却不满意。
      他摸了摸头顶的短发:“不知颖儿见了这满头白丝会否觉得不喜。”
      黄飞虔心道“您这是愁白头,钟情的见证,人家哪会不喜啊”,但一边还是安慰他:“前辈不必烦恼,在下见过这般短发白头之人,所以不觉得前辈的头发有多奇怪,反倒觉得硬朗、沧……”黄飞虔立刻又把“桑”字咽了回去:“很有男子气概,缪姑娘不会在意的。”
      “是吗?”悟明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凌枚在一边说:“在下觉得前辈不必过于在意面部,不论十几年来面容怎么地变化了,缪姑娘一定会认出是你的……倒是长时间居于谷中,不便沐浴,如今不妨去洗净一身尘垢,自能觉得神清气爽,往年的姿态也就渐渐恢复了。”
      悟明瞧了他一眼:“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哪里在意什么脸的美丑,你们莫要误会了……”
      他的目光有点动摇,脸也微微红了,嘴上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那份深藏多年的情感得到解冻所带来的羞涩,黄飞虔二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反而不好拆穿他。
      悟明走了两步:“华山派后山又一处浅潭叫清泠泉,水质良好为派中弟子沐浴之处,今日我便领你们两人去看看吧。”
      ……!黄飞虔有脚没踏稳,差点摔了出去。
      能放过我们两人吗?黄飞虔心里咆哮道:为什么洗澡也非得陪同前往不可!您老究竟有多害羞啊!
      他悲切的目光与悟明对视,后者视如不见,黄飞虔转而去看凌枚,凌枚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家伙一定是一个欠虐的家伙!
      清泠泉边,奇花异卉编织如毯。散发异香的藤萝香草给氤氲的水雾增添了一分浪漫意味,而树上一展歌喉的鸟儿则显示出亲悦人意的一面……
      悟明最先踏入了泉中,他觉得泉水与空气比起来显得微温,所以身处其中还是很惬意的。慢慢地,他走到了水中央,稍稍沉下身体,水刚好没到胸前。
      但毕竟是秋日,来清泠泉边的人渐渐地少了,更何况现在正是晨练的时候,因此周围除了他们三人以外没有见到别的人影。
      这时凌枚走了下来,他像悟明一样腰间围着一条毛巾,头上也顶了一条,慢慢地把身体浸入水中。
      只有黄飞虔在岸上迟迟不下来,他刚脱了外衫,就觉得皮肤一阵战栗,虽然以前没有这么怕冷的,但真不想莫名奇妙地在没睡醒的时候就受冷水的冲击!
      那一边凌枚已和悟明说起话来,不外乎是些武林旧话,也真亏得悟明在绝情谷埋身十三年,脑子没被整坏了,还原原本本记得些往事!
      待黄飞虔走下了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冰得恨不得早一刻抬起身子来。他靠着水中的一块岩石闭目养神,感觉体温越来越低,兴致自然了了……
      “黄兄!”
      忽地被人叫唤了一下,黄飞虔不悦地抬起头来:“干什么?”
      是凌枚,他道:“前辈问你步虚经的事。”
      步虚经……步虚经……黄飞虔往岸上一望,只见步虚经从衣服里散了出来,也难怪悟明看见了。他回道:“怎么了?”
      “前辈说他自创的悟明剑法就是一套轻功和剑法相结合的功夫,前辈对轻功很有心得,他想看看你练得怎样……”
      要他表演一下?现在?……黄飞虔咽了口口水,嘛,这样就能从岸上上去了,于是他一步一步往岸上爬,漫不经心道:“那稍等。”
      只见转瞬之间悟明从泉中拔身而起,落至黄飞虔前方,挡住了他,水的浮力在他身上就好像消失了似的,他动作转换得如此自如,以至于黄飞虔愣在了当场……
      “真是个不豪爽的男人,让你来,你来就是了,上什么岸!……”
      难度太高了!我挑战不了……
      黄飞虔有苦难言,继续瞪着悟明,对方竟然冲着他面堂挥了一掌……
      要出鼻血的……黄飞虔一惊,往后仰去,悟明竟然一瞬又扎入他身后的水域,又出了一掌!
      “你内力如此深厚,可不要告诉我是用了不正经的手段弄来的!如果有真本事,现在就亮出来给我看看!”
      ……为什么一场和平共浴会演变成厮杀,理解不能的黄飞虔只觉泪流满面。
      他又向岩石的对面躲去,但悟明下一次便将那里也封堵了……意思是不学会拔水而起就不行吗!谁怕谁!黄飞虔一气氛,便卯足了劲往上一蹬,出水的水花溅满了整个清泠泉,把悟明、凌枚两个淋成了落汤鸡,黄飞虔向岸边移步而去,草草穿上衣服,把步虚经顶在头上,往回走去,道:“你们两个心情好,自己切磋武艺,我黄某人不奉陪了!”
      背后,两人愣了良久,悟明若有所思道:“他基础招式不怎样,但从内力看确实不是泛泛之辈。”
      凌枚拱了拱手道:“黄兄不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也请前辈海涵,前辈日后若能指点一二,我们二人感激不尽。”
      悟明摆了摆手:“我见到了颖儿之后,就会放手江湖事了——本来这十来年也就没管过,估计不会再同你们相遇了。但我说过的话句句属实,你们如有所求,尽管来找我,我绝不推辞。”
      说完,悟明也穿上衣服,俨然一副要下山的样子了。
      “这样,”凌枚道:“我们二人也没有留在华山的理由了,今日事毕,也便要下山去了。”
      “今日事毕?”悟明问道。
      “不瞒前辈,我与黄兄去绝情谷中找你是为了让乘虚长老答应收萧小兄为徒,如今前辈决意下山,不再管江湖中事,那自然也不会插手派中事务。在下不知与乘虚长老的赌约——让前辈‘破除业障,重返人间’是否算真的完成了,因此要去找乘虚长老相商。”
      悟明闻言一怔,后又哈哈大笑道:“‘业障’吗?真像是乘虚会说出的话。”
      他拍了拍凌枚的肩:“你放心,和乘虚的赌约是你们赢了。”
      “是,前辈。”凌枚又向悟明恭敬地抱拳。
      悟明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和那位小兄弟?”
      凌枚道:“在下与黄兄是在灵州的武林大会上相识的,因为一些缘由现在同行,”凌枚顿了一下,接着说:“但因不是什么很深的瓜葛,不久之后便会分别了……”
      “是吗?”悟明看了看凌枚:“你似乎很在意他?我还以为是同门师兄弟呢。”
      凌枚闻言一震,而悟明已转过了身:“那么,就此别过。”
      悟明的身影从这清泠泉中几个跃步,便隐去了,想必他知道下山的捷径。
      ……
      黄飞虔在客房收拾收拾东西,凌枚也就回来了,黄飞虔问:“接下来怎样,先去吃饭?”
      凌枚道:“那先去吃饭吧。”
      在华山派饭堂用毕早饭之后,黄飞虔同凌枚向乘虚长老的住处走去。
      黄飞虔道:“步虚经学的怎样我虽不知道,但内容我都记得了……”
      凌枚疑惑地看看他。
      “所以,我打算把这本武籍交给乘虚,让他以后也能传授给萧岚。”
      凌枚低了头,看不清神色:“黄兄对萧小兄的事还真是上心啊……”
      黄飞虔仰头道:“我知道步虚经在我手上总有一天也要被他人夺去,那还不如交给华山派,也可以躲掉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的暗算……”
      “只是,”黄飞虔又道:“凌兄想留下这本武籍吗?因为本来是你赠我的东西,我就这样转手送人不问过你似乎不好。”
      凌枚道:“步虚经不适合我,既然已经送出,就交给黄兄处分了。”
      “是吗。”黄飞虔点点头。
      两人走过枫林,来到了乘虚的院落。
      这次似乎不必他们等,乘虚就好端端地坐在屋里。
      他的面色比上次看起来更为冷峻。
      黄飞虔道:“长老,我们把悟明长老请出绝情谷了,但这一切都因为他认为当年的爱侣有可能仍存活于世。不知和长老的约定,我们二人算作达成与否?”
      乘虚沉默了许久。
      “业障!”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忽地从口中迸出了两个冷冽的简直带着杀意的字眼。
      黄飞虔两人吓了一跳,不知好坏。
      乘虚接过了孤云递来了的茶,抿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寻常:“重返人间,你们做到了。”
      黄飞虔松了一口气。
      乘虚继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也说的不错。”
      凌枚愣了一愣,他简直像在说缪颖的事似的。
      “也罢,收你的小侄为徒,我愿赌服输。”
      定定地扔下这句话,乘虚就从房间离开了。
      黄飞虔二人被留在原地,喝完了面前的茶也便被孤云送出了门外。
      往山下走的路上,凌枚问道:“黄兄不再去见见萧岚吗?”
      黄飞虔把双臂抱在脑后,在山门外的石阶上蹦跳了两下,又一下失去了兴味似的放下了手,道:“我看不必。”
      他问道:“接下来你要往何处去呢?”
      凌枚答道:“没什么确定的去处,只是为了磨练剑术,想四处历练历练。”
      黄飞虔点点头:“我想去找一件称手的兵器”,他看了看摊开的手掌:“虽然也一样没什么确定的去处,但大方向已经定了,我要去——东边。”
      “后会有期,黄兄。”
      山路的岔路口,凌枚向右边走去。
      黄飞虔对着他的背影道:“后会有期。”
      他沿着左边的山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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