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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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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璧祖上也曾是地主家的公子,只可惜在旧时期地主都被伐倒了,连了两代都过着贫困潦倒的日子,直到张璧父母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才终于又做起了农场主。
张璧成人之前父母皆已离世,家中只剩了一个哥哥张华。张华大她十六岁,以是教养小妹、接管父业、操持农务皆是他的分内之事。张璧在哥哥的关照下,顺利读完了大学,可惜读完之后既不工作也不成家,光光荒废了五年不说,如今还在家里靠着哥哥每月给的生活费过日子。
张华结婚结得晚,在张璧正要上大学去那年,张璧既到了外地上学,和嫂嫂之间除了年节时通通电话,也就寒暑假见过几面,彼此之间还都客气。
只等了张璧大学读完,在家中胡乱度日,张口吃饭也依赖着张华给钱。杜樱兰才分外看不过眼,总也当着兄妹俩的面说过“便认真找个人嫁了也比现在这样省事懂事”。
张华一味宠溺小妹,竟是一生养她也不在意的样子,所以张璧也不和杜樱兰吵,只是多多地在外面打发时间而已,虽说如此,她的生活费倒没增加,可见没和狐朋狗友干什么费钱的事,杜樱兰于是忍让三分,一家人也算安稳度日。
年已二十七的张璧…你从她各个人生阶段交到的朋友嘴里,恐怕只能听到她初中时候那么一两段爱情故事,在那之后,她良好地贯彻着“心如止水”,以至于在二十七岁的今天,她也仍旧没多出什么“桃色新闻”,事实上别人都怀疑她过上了尼姑该有的日子。
这一个该说是“淡泊”,还是“怠倦”的标签正贴在她的人生上,使她既没有多与人交往的想法,也缺乏步入社会的兴趣,有了这五年以来的“自暴自弃”或者该说是“韬光养晦”,如今她算把“尼姑”二字贯彻透彻了。
这样的张璧也有一个兴趣或者该说是强项,那就是——题字。
大学的书法社团张璧坐第一把交椅,虽不借此参加比赛,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光彩。大学同学依次参加了工作之后,就有一个关系还好的来找她写一卷轴。
张璧不要她定字面,自己随意挥洒了以后,那朋友送给别人被大大地叫好,辗转传看受了一个有名书法家的青眼,自此张璧在本地书法界的同仁心目中就有了地位。
于是常常便有人倩请张璧为某书法展或某名人题字,张璧偶尔为之,在这方面当然赚得了一些小钱,但这不足以解决生活,她仍旧依靠张华……
2002年十月中旬的一天,张华在房间里寻思着写怎样的题匾好,最近杜樱兰发现了她房间里混乱的墨迹纸团,骂了她一顿。这女人最近有不顺事,触她霉头,其实张璧也异常不爽,她做梦都想离开眼前这简陋而丑的八平米水泥房,不必在鸡鸭或狗的声音中落笔写下一个个墨色大字……这弄得她既无灵感也写不好。
……最主要的还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该到头,或者自己确实该考虑考虑后半生了,她最近这么想道。
在这样的情绪中她写下了“舒卷晴岚”四个字,立刻觉得不好,于是又揉团放到了一边。
星星升起,夜幕降下,张璧从窗口遥望远方,市中心的喧嚣依稀在耳,她却把目光投向在视野一隅的只有点点灯光的不知哪处荒僻村落。
想着想着……或许什么也没想,便到了深夜,明天就要交卷了,心中如此想,手便自觉翻动了全宋诗某分卷。
不知翻到了哪句,她忽地心中一动,觉得有戏,正要细细提炼,忽觉周围一片晃动,从地面墙壁到大小物件,一齐筛动起来,张璧不自觉已滚到了地上,她觉得眼前一片蓝光闪闪,低头一看,光源好像在自己的心脏部分,透衣而出的尽是耀眼的蓝光,张璧“啊”地大叫一声,隐约听到疯狂的叩门声,可她真的说晕就晕过去了……
地震吗?错觉吗?扣门的是哥哥吗?……这一切,她都没有办法去验证了。就像走过一条长长的河流,张璧的心境变得宁静而平稳,在这宁静平稳之中,渐渐传递过来一个人的意识。
“陆大人过奖了……小犬?小犬日日不思长进,不过废物一个,见了她也只能污了大人的眼罢了,我二人喝酒吃茶,正痛快,唤那个孽畜来干什么?……”一个眉目严厉的中年女子锦衣束冠,双指纤长明洁,倒是美丽,正持着一个金镶玉杯,同对面的人说话。
“温丞相,丞相此言差矣,生母如虎,为女怎会差劲?丞相谦虚,倒真不知在下家中那个如何败类……在下今日必见贵女,也该祝贺她……有那件喜事。”这人如同谦谦君子,含笑微语,让人感到清风拂面,气候和爽。
“也罢……春茗,唤她来,不知在哪处厮混,不必就来,也注重一□□面才好。”
……
张璧的心眼里捣鼓来捣鼓去就是这些话了,她一下倒忘了自己的事,只是沉浸在这不似寻常的言辞之中……
“砰”的一声,只听“哎哟”一声,又是一声大嗓门“小姐!小姐!您还午睡呢?!都交申了!……老爷唤您过去,您好歹快醒醒吧!”
张璧听见“睡”字,这才悠悠睁开了眼,只见一个戴青丝小帽的年轻人,被石头绊倒在了路边,正一边爬起来一边冲她嚷嚷……而她?往四周一看,原来正躺在芙蓉花架下的一个四方榻上,正在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之中酣眠呢!
那人已冲了近来,拉起了张璧:“小姐,真的不能等,来的可是陆大人,那个每次来老爷都要亲自接待的老谋深算的朝廷一品命官吏部尚书陆大人啊!”
张璧一下想起了梦中事,一个激灵,怪道“梦中我怎把事知道得那般清楚”,一边同那人飞奔进院,没怎么看清,她便来到了像是澡浴舆洗室的地方。
那人把她推在一把红椅子上,大叫:“鸢哥?晓华?……来伺候主子!都死哪儿去了?!”
只见两个绸缎为衣珠宝为饰的丽人进来,左边那个含笑道:“琴姐何必那么大惊小怪?”
右边那个立刻端了一个面盆来,用毛巾往里一浸一拧,利落给张璧擦了手脸。
左边那个听年轻女子回复说“那可是陆大人”,冷哼道:“陆大人和梁大人关系才叫好,和我们老爷不是,就算要看也该去那位家里看看才是,来看我们小姐做什么?看一看配不配得上那位才有的真龙降寿的八字?”
“就你爱说,”叫琴姐的笑道:“还不好赶紧做事?把小姐周身拾掇好了,我叫了小厮外面抬轿,也在外面等你们。”
房间里只剩了三人,张璧渐渐发现那鸢哥、晓华的皆是男子,他们的喉部特征就在她抬头时便发觉,她低头确认了自己仍是女子,不由得感到一阵奇异,她忍着这份奇异之情不敢发问或是做出怪异的举动,只是僵在椅子上。
左边那个在顶上摆弄着张璧的头发,并固定着发冠,右边那个已经叫张璧展开双臂,给她套上了一件黑缎嵌金小蟒云纹的右衽大礼服,张璧终于站了起来,右边那个正找来东西给她擦鞋边的灰,左边的则仔细打量了张璧的脸,目光凝住的瞬间张璧差点不自然地躲闪,他慢慢开口:“这午睡衣料在颊上留的痕迹被看到了,定遭耻笑。”
右边那个方出声:“怎生才好?”
“你等等。”左边那个笑道:“我想到办法了。”
他竟从右边房室取了一个粉盒来,用手指蘸了,往张璧脸上摩挲复又摩挲,张璧触手自觉面部平滑无比,好像没有沾上什么,两人互视一眼则舒心笑了:“可算好了。”
“怎么?小姐还不快去?老爷等着哪……”左边那个道。
张璧还是愣着。
右边那个则立刻拉了张璧起来:“她或者吓住了,还是我送她去吧。”
背后嗤嗤笑声传来,男子脚下步伐倒快,一出二迈,张璧跟着走了一会儿,已看到琴姐守着轿子在一垂花门下。
“快点罢!小姐。”琴姐向她招手。
张璧点点头,回头看了男子一眼示意,便上了琴姐准备的轿子,小厮抬着,琴姐随行,一同沿着长廊向北去了。
张璧一阵懵懂,脑中不甚清明,她觉得这样定对付不了接下来的场面,虎头虎脑竟对琴姐蹦出这么一句:“方才那个几岁进的府?”
琴姐一怔:“晓华?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先跟的太夫人,做事稳重,后来跟了你,那时你才十岁,如今问我他几时进来的,总也和其他童儿一样七八岁罢?”
张璧便闭了口了。
琴姐倒张口想说什么,只是轿子已停下来了,她小声叮嘱:“老爷在前面花厅,进去先给两位好好磕一个头,老爷叫起了,再起,任何问话都乖觉一些,可知?”
张璧点头。
琴姐便取赏钱散了小厮,一壁招手命张璧往里走,说道:“我在这等你出来。”
张璧往花厅走去,厅口的假山石,流水声淙淙过耳,一丛芭蕉略显瘦损。
张璧迈过门槛,两位正在最里对面坐着,张璧走进厅内,觑准距离远近恰好,便要蒙头跪下,左边那人极快地踩过椅蹋过来,扶起了张璧:“要拜留着明日拜天拜地拜祖宗吧,何必先拜了我,去和丞相坐在一起,我好同你说两句话。”
说着她坐回了左首第一位。
张璧抬头瞩视“母亲”,看她几不可见地点了头,才在右首二位坐着,怦怦的心跳还未平复,陆大人便已开口了:“贤侄近日来读了何书?”
张璧额欲出汗:“……小侄读了诗经。”
陆大人笑道:“诗经固然足我辈读其一生不尽,还是说于哪篇有了新解为好,如此在下也以倾听为荣,正可以一长智慧。”
张璧便吞吐为词。
温丞相大声喝止:“指望她有什么新解?!……也敢说她读过诗经!还不自承妄言了,莫非脸还丢得不够么?”
又道:“平日里莫只顾看近人闲笔,前贤的妙语,一句也还读不通透!便敢说算读过诗了!读的都是什么粗鄙词曲,戏台子上文样!”
陆大人忙劝解:“温丞相言重了,贤侄自幼得丞相严加管教,无一丝纨绔习气,自己又肯勤学,哪有不饱读诗书的道理,原是我问的不对,没能试出贤侄的真本事来,明日她还有天大的喜事,今日还是叫她好生将养,我倒不能搅得她不痛快,你也快原宥她才好。”
温丞相“哼”一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恢复了面色。
陆大人笑道:“今日看贤侄果然温文尔雅,周身气派如茶之清,如玉之静,真是世间少有,世家子弟中,多你这样几个,日后便多几番成就,也算皇天后土保佑我朝了。”
温丞相一径面不改色。
陆大人又道:“梁府那少爷也是人中龙凤,与贤侄可算美玉成双,日后温丞相家多多有福了,在下先为贤侄的喜事饮尽一杯。”
张璧陪着她饮尽一杯。
陆大人招手唤张璧过去,张璧单膝跪在脚踏上,陆大人从腕上褪下一条紫檀念珠来:“是请闻名宇内智海住持开过光的,我戴过十几年的老物,佛给我的福祉,如今也一并交给贤侄了。”
“……小侄不敢。”
陆大人笑:“你收下吧。”
她站了起来,温丞相立刻站起挽留,陆大人推辞,又对张璧说:“你不必送,去见老祖宗吧。”
温丞相对张璧挥了挥袍袖,张璧便将两人送到门外,自己贴墙根先到外头去了,琴姐立刻唤小厮抬起轿子,张璧一跨而入,几人一下远离花厅而去。
琴姐问道:“老爷可有为难小姐?”
张璧道:“陆大人劝着。”
琴姐叹一声:“咱老爷就是太严,小姐脾气这么温柔,倒也只是我们下人的福分。”
张璧嗤着笑了一声,问:“我要去见老祖宗吗?”
琴姐想了想道:“早上既已去了,不去也可,明日虽然很紧要,也该早点休息。”
张璧点了点头。
明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从陆大人的口里确认了这点,她还送了自己紫檀念珠作为礼物。她现在才懂了鸢哥口中的“那位”是谁。
她要同梁府的公子共结连理,可她对对方一无所知。
……不是一无所知奇怪,而是因为是她才一无所知奇怪。
张璧躺在床上,拼命回想那个梦之前的一切,想起来的同时,感到一阵无力袭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取代了那原先的温府小姐?除了这是在梦中以外无法解释,可她何以做这么古怪的梦?而那个钻在她心脏的蓝色发光物透露不祥的讯息,如今她如何也不相信她还能活着。
——假设她死在了家中,那震动那蓝光都不是虚幻。她的魂魄离体了……然后,然后钻入了这温府小姐的体中……
确实如此,虽然温府小姐的魂魄不知被撞至何处,如今是自己取代了她。
人死入土为安,在“物主”找上门之前,她还应努力维持正常的生活,不给她添麻烦。
如是想着,张璧渐渐心安。感到一阵困倦,沉沉睡去。
梦中,对面坐着一个衣装华贵言笑动人的男子,光从明洁俊秀的面庞看不出真实年岁,他真的十分美,正说着话,声音也如琴悦耳,低沉可听。
“璧玉,你的夫君,选定了是梁家的嫡长子,梁茱兰。”
响起的正是自己的声音“啊。”又是一声:“为何是他,我讨厌他。”
“你……怎么小孩儿似的?也怪,别家儿女只抱怨说我未曾见过他(她),你倒像和他熟了似的。”
“我未见过他。他爱参加他表姐组织的睢园诗会,在里面同一班青年女子厮混,我也看过他的诗,不过是年青男子所不需要的一些激昂热情,并不知男儿真能成什么事。”
这人良久不言,才道:“玉儿眼高了,我看他人俊志足,与你是佳偶。只有一点……”
“一点什么?”
这人笑道:“他素来习武。倒真是你说的,年青男子学武做什么?没的惹妻主厌气,气冲起来不知是否劝服得住……咳咳。”
“二爹,你还好罢?”
“受了点凉,不是什么事……他素习武,而你身子弱,我也怕他冒犯了你。”
“……二爹放心,璧玉也不是不懂事的主。”
“好,我放心。只他进了门,你屋里抬房的也没一个,你仔细瞧瞧鸢哥晓华哪个好些吧?都抬了也不妨事……还有,他们的名也给改了,免得老爷听到了总是生气。”
“璧玉记得了。”
衣料的摩挲声,目光射及的地面,只见一双绣鞋,慢慢踏出了门槛。
张璧脑海中浮现起两句诗——
晓动惊芳华。
鸢飞哥儿看。
……
梦醒了。
目所及皆被红灯环照,双喜字的窗纸,各色福娃彩像被到处贴挂,红帘朱帐,绯衣花冠皆已齐备,龙眼莲子等果摆满茶盘,巨烛彻夜可燃,人声熙熙,夜深未静……这就是温璧玉迎娶新人前夕温府的景象。
张璧坐在床上,方才无论在芙蓉架下,还是在澡浴处,她都未曾注意到自己披上红妆的小院,只在从温母处回来时,才看到了这传统典雅的“红”,觉得心中一阵不明的酸楚……她已想通了接替温璧玉而暂时存活,又在梦中窥探到了温璧玉的音容……
这迎娶梁茱兰的前夜,她陷于往事,陷于梦境,不眠。
第二日一早。
鸢哥正抚弄着她的额发,琴姐走了进来,嗤笑他,鸢哥回击,两人破了张璧的浅眠。
“小姐……梁家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正打赏我家老少仆人,等着您跨上宝马哪!小的正想看看您梳洗毕准备走了没,没想到您老还在这儿躺着哪,当心误了吉时!”
鸢哥捂嘴“嗤嗤”笑了两声,转头看了张璧一眼,又自然地转了回去,站了起来,拂拂衣袖出了门去。张璧从他的背影,看到打开的门外面的天色,那是一种淡淡的浅白,大半还被夜色覆盖。
“哎哟,小姐,看天可不管用,天立马就亮了。鸢哥这家伙不省事,我唤晓华来伺候你,该说什么呢?您房里人也忒少了点,就我们仨抵得了啥呀!”
张璧利索爬起来,自己到澡浴房倒了水,把手脸洗了,晓华端来一碗香汤,叫她漱了口又含了香果在口里,伺候她梳了发披了衣穿毕鞋,捧了厨房的下人端来的碧粳莲子粥,喂她喝了些:“一会儿到二夫人那里细细收拾,他们收拾得好些,只是反而忘了给你吃点东西,所以好歹还是在这里吃点吧。”
张璧点点头。
到了二夫人处,张璧被一众大侍团团围住,花冠礼服都在这里,这些人给她傅粉点妆,装头上冠,约身着服,套上羊皮靴,给她精致的红色马杖,一个镶金贴红的盒子。
有一个温柔可亲的侍人启口道:“用五彩绳给你绑了膝腿,如此骑马容易些,下了马记得叫下人解掉,毕竟走起路来外服以内也是摇摇飘摆,也才美丽有态,穿那绑腿究竟不好。这盒子记得交给下人,里面是些赏物,到了梁府,立刻散与众人,届时我府也有专人散财物给梁府下人,只是小姐也要赏些,这才体面。”
张璧点头:“我记得了,多谢哥哥们。”
停了手的众人一齐呵呵笑起来:“你好我们才好。今儿的小姐真是恍如神仙下凡。”
那人道:“快去见主子吧。”
张璧点头,进了内室。
这里有两个侍人在旁侍立,二夫人坐在椅中,笑盈盈定定看着她。
“二爹……”张璧一壁说一壁半跪在他身前。
二夫人弯腰把她搂在了怀里,“玉儿”的唤了一声,张璧仰头,他俊秀的脸上双目微潮:“我代夫人照顾你,照顾得不好……可你,终也是娶夫的年纪了。”
张璧把头埋在他怀中,细听他动情的声音:“二爹希望你娶得好夫郎,你们过得好……这样,我也对得起夫人了、对得起自己。”
张璧在他怀中点头。
二夫人扶起她来:“来,我给你束上腰带,这也是我送你的礼物。”
他接过侍人递来的红帛带,注视着带玉看了一会儿,张璧看其上黑玉为体,雕刻成瑞兽麒麟,镂空处填上蓝晶绿晶的宝玉,甚是美丽华贵。
二夫人手法流畅,片时在张璧腰间作了结束了带,带垂处流卷优美,带玉丝毫不歪,在腰间熠熠闪光,为喜服甚添优美。
张璧要跪下道谢,二夫人扶起她:“到时还要拜呢……现在出门去吧。”
张璧应“是”。
门外,琴姐等着,领着她穿堂过廊,小厮守在外面,抬着她一阵飞奔,到了上马处,只见已有来客,意欲目睹她婚事全部形容,所以早早地已到,梁府众人齐声称贺,琴姐等大仆大声道:“吉时已到……恭请评事温君上马……”
四人开道,二人扬旗招,二人护马,身后仪仗乐器队伍人数不计,张璧跨于马上,意外的不胆怯,也不出丑,这是驯服的马,温和的眼透露出对这通红世界不解的光,张璧挺身坐于马上,不暇看街道人群,只是目视前方,好像队伍开辟的前方,就有珍贵的东西。
入了梁府大门,也是一片朱红世界,温府人打赏梁府下人,人群一片热闹轰轰,琴姐专打赏张璧的那份礼,领她突过梁府年轻子弟组成的一片人墙——虽是看热闹,也没出什么诗题为难她,虽然这确是当下年轻人爱玩的把戏。
张璧入了正厅,连连拜过梁大人(岳母)梁夫人(岳父),以母父呼之,行跪拜大礼,被梁夫人扶起细细打量之时,梁茱兰已盖着头盖被两个下人扶进了正厅,梁夫人左手拉他,右手拉住张璧,一番细语叮咛,张璧倒看梁大人一张脸越绷越紧。
终于,两人一齐拜别了两老,梁茱兰被扶进了花轿,梁府的乐器队伍渐渐和温府的合为一股,梁茱兰的嫁妆跟在花轿之后,使街上的红色队伍更加绵长。张璧重跨上马,只觉琴姐等人皆轻松很多。
终于,宝马和花轿停在了温府外,张璧同梁茱兰一起,走过锦织地毯,走进正厅,遥遥的厅堂一头,高坐着温丞相、二夫人,两旁或坐或站,客人如云,厅外廊下,即使是院中,也站着专来看此热闹的人。受人潮的影响,张璧梁茱兰两人走得越来越近。
司仪官请以自宫中,此时声音既含威严,又含喜气:“吉时已到,恭请大理评事君温氏璧玉行成婚大礼。臣太常处官余某,谨备成此礼,不胜荣幸。”
便念礼文,八字相和,福寿齐天等语听之不尽,终于念毕。
其实众人声静,只等一轰而起。
“吉人跪。”
二人跪下。
“一拜天地。”
一拜三叩首。
“吉人起。”
礼毕。
“吉人跪。”
二人跪下。
“二拜高堂。”
二人向高坐二人行礼。
“吉人起。”
礼毕。
“吉人跪。”
二人跪下。
“妻夫交拜。”
二人各执红绸彩花一端,展衣交拜。
“吉人起。”
礼毕。
“礼成!”
只见满眼散起彩纸所剪碎片,纷纷落地,人群一阵“恭喜恭喜”之声。温丞相二人也立刻下坐,把贵客往椅上让,也让那太常官,众人皆是推拒。
张璧回眼,壁间满贴着某王某官随礼何何之纸片,其中身到者有,只是随礼者也有,方才街道两旁便都是礼品堆积、写上“某某王”、“某郡王”的路棚。
侍人将梁茱兰扶入卧房,张璧陪客。
午时已过,饭厅之上之外皆摆上宴席,请各处客人落座,温丞相需亲自相陪者恰恰围成一大桌,张璧席间来往,敬酒者必回敬之。
琴姐和母亲身边一大仆跟在身边,或是挡酒,或助吉言。
张璧陪亲王、郡王、紫服贵人等喝酒,那些人皆如疼晚辈一样待她,送贴身之物予她,张璧皆需连敬三杯,巧舌如簧说尽俏丽话才肯放过,这时温丞相倒不来计较她“没个名堂”。
陪送之间,日已西斜,张璧到二夫人处一看。
二夫人在自己住所之周又摆宴席宴请诸男客,张璧挨个敬酒,不必言又是一番应酬,二夫人在她走时说:“再敬敬那些此时还未请辞的贵客,看差不多了,你赶紧回房吧。”
张璧点头。
回到饭厅,果然如二夫人所言又敬了寥寥几个仍未离去的贵客,夜色深沉,回看一片灯红如火,方觉一阵恍惚。
温丞相揉揉侧额穴位,见她脚步仍稳,唤她到身边道:“你身子虚弱今日喝多了酒叫许太医开个药方子是真的,叫新郎君等一等又怕什么?——”
这是放她走了,张璧行了礼后便向居所走去,只是回思,确在母亲话语之中听到一丝戏谑之音。
等一等——说的果然还是春宵之事等一等吧。
酒热添上情热,化解不开,确实容易使体虚内寒,只是,都说温璧玉的身体虚弱,究竟是弱到了什么程度呢?
她只知道这二日间确实频频欲睡,昨日尚能如愿,今早以来,确实积累了太多倦意了。
……
张璧走进婚房,房内高高低低的烛架上站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烛,深深浅浅的红色铺满了整个屋子,他站着,立在床前,背对着张璧。
心里“咯噔”一声,因为他的红头盖正躺在桌上,他的两个仆人,正面色紧张地向张璧偷觑。
梁茱兰敏捷地转过了身,他看她的眼神,很好地诠释了“不善”和“尴尬”两个意义。
张璧坐到椅子上,兀自向那红头盖看,更拿到手中来,细细打量——她回想起今天,完成一切仪式,表现完美,如有神助,她自己都不相信,本还想着,要揭个头盖、喝个交杯酒,不知能不能依旧表现完美。
她还想着,记忆中所有的“落红帕”不知在这里果然有不?听到温丞相的话,方才释了疑虑,如今看来前两项也一并省了,可是,为什么?——
“温小姐,我也不同你玩儿虚的,只告诉你,今儿虽成了喜事,我只当没有你这个人,你也当没有我这个人。”
他发难明朗爽快,于是张璧在懵懵懂懂之中也很有势气地回了一句:“要我把你当摆设也给个理由听听。”
抬眼打量这个眉如远峰目比双星的郎君,面相也是爽直的,说起狠话来倒是一点儿不含糊:“我知道世家小姐明明知道娶了政敌的儿子,也能若无其事地戏弄他的感情,只有男子才会因不知拒绝而受伤害。”
张璧:“……我们的母亲为了缓解冲突,才决定了我们的婚姻,当子女不知担当大任,难道顾什么男女私情吗?”——应该没有说错。
梁茱兰呵呵笑了起来:“小姐读书多,我却只认死道理——你我的母亲不争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到时斩起人头来倒不管我们这一对是谁家谁家,所以还是如今把话讲透的好。”
张璧被唬了一跳,心知这不是“读书多”,他是耻笑她“痴人说梦”了,温梁两家的梁子就结得那么大么?
“我只因代替五弟,身为嫡长子,才嫁到了你家,于温小姐别没有什么爱恨,所以你我二人安心在皇帝面前施施障眼法,也算对母亲尽了孝了,谁也别挡谁的道,如何?”
张璧终于也没有应他,见桌上也没有茶点,腹中又是饿又是被酒灼得痛,喝了口茶,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谁在外面?”梁茱兰有些紧张地问。
张璧才见一角影子不知何时映到窗前,那人扣了扣门,自推门进来了——是晓华。
他端着一盘点心,极为低眉顺目地走进来,张璧坐得低,有心一看,才觑到了他眼角一闪而过的惊慌不定,他把点心放在桌上,瞟了瞟两个满的酒杯,移了目光:“奴才不打扰两位主子了。”
“你站住。”梁茱兰道。
他负手打量了晓华:“自报家门……我这是秋桐、这是冬柏,以后你们好生相处,莫要彼此寻事。”
“奴才…晓华……谨遵少夫人教诲。”
“好了,你去吧。”
晓华合门离去。
张璧取食点心,吃至一半时,忽觉两道微弱的视线,撇眼一看,原来是秋、冬两个,正欲言又止地看过来。
是两个懂事的人,只是太过沉默也不好。张璧走到床前好容易解了腰带,脱了礼服,自己在里面面墙倒下了——想他也不会介意的。
她看见了他的仆人抱着的剑匣。想她昨日睡前还有晓华伺候洗漱,叠被整衣,今日少不得将就了。
……
“小姐这是不足之症,不是浅表的问题,是气秉、气秉!”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在和温丞相相谈,温璧玉则被二爹遣来给母亲送东西,在花厅门外撞到了这幕。
“秉气不足,不仅体格,即使是魂魄也受损的,以是外露出来,不仅五行紊乱,动辄有病,还常有梦魇之忧,痴傻之症,前者还能治理,后者则惟可求天之福了,是个旁人难以窥探其心思的孩子,哪一刻去了也不奇怪。”
温丞相叹息之声:“怎会……”
“犯起魔症来,难以压制,一味的要任凭己意,日常还是要严格教之,在她心内烙下痕迹反而可以祝她长留人世。”
“多谢。”
那老人起座,推辞不用相送,温丞相便在椅上久久地坐着。
……
骑在马上,忽有一个年轻女子拍马靠近来:“丞相家的贵女,不在家里怕被风吹倒了,来这闹市里受什么风沙呢?”
——她是来干什么的?……是了,是来给二爹买芝玉坊的香粉的。
温璧玉没有答她,那人自顾自道:“哼,一个病秧子罢了,根本不知道世情甘苦,不知道为母分忧,生养你这一个反而不知操碎多少心,你母亲位置不稳了看你上哪儿喝风去……”
那人也没自报家门,恶言恶语一番,拍马离去了,琴姐追了上来:“那人是梁如焕之嫂的女儿,叫庞娄,最是一个纨绔子弟,她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温璧玉催马前去:“你又干什么?”
“我给云大姐干点儿事儿,她事多。”
——
书房。
“母亲,女儿只是一个小小大理评事,还是当年您寿辰吏部的人孝敬的,母亲若需要女儿,女儿竭力去考个功名,也为母亲光耀门楣。”
温丞相放下了手中之事,侧耳细听窗外一阵:“要下雨了,你回房内取件衣服来。”
温璧玉沉默站了一会儿,不久母女俩便见稀稀疏疏的雨帘降了下来,窗外树间点点滴滴雨打树叶之声。
温丞相把身上的锦披盖在了温璧玉身上:“你去吧,我不用你考个功名。当了丞相的女儿,也没别的福分,让你一辈子受享安乐还是可以的。”
温璧玉走回房间。
下人的悄声低语,议论朝上梁大人又怎么直指温丞相言辞有误了,温丞相的门生狄千柔,做了侍郎之后又怎么上本参了温丞相处理定案之事不公;议论温丞相要买的东郊园林又怎么入了梁家的眼了,梁如焕进宫一趟和她做皇后的兄长谈家事,然后园林就成了她家的……议论东恩庙的祈福灯,梁家哪一日少了灯油,老尼姑偷偷拿了温家的给续上了。
张璧皱着眉醒了过来,梦中情景犹现目前,纷纷乱乱的人言,交错而过的无数个影子,弄得她脑袋疼,她好容易爬起来,揉揉眼睛,见天光大亮,鸢哥正靠着椅背颠倒转动着一只茶杯。
“天太晚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不晚……”鸢哥嘻嘻笑了一下,靠近来:“咦,你受凉了?……”
张璧自己也觉得鼻子蔫蔫的,头还有点儿重,一下又靠回枕上去,鸢哥道:“你别动,我就和晓华哥来。”
等了不多久,两人又是盆又是汤,张璧收拾完毕,又喝了那暖丝丝的汤汁,顿觉神清气爽,脑热消了大半,鼻子也出气了,张璧就要去给二爹请安,晓华忙提醒道:“少夫人还要拜过祖宗呢。”
鸢哥眼中闪过一丝细芒:“烧糊涂了也不能忘了这事吧,二夫人现在也在祖祠呢。”
张璧哈哈笑笑,梁茱兰忽拂帘而入,脑上冒汗,右手提着一把利剑,虽然立刻被跟进来的秋桐接了去,鸢哥看着目光闪了一下。
梁茱兰驻足打量鸢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鸢哥。”晓华代答了。
梁茱兰挪开目光,随意点点头:“以后大家主子、奴才好生相处,便是谁也能得个顺遂。”
张璧走至院中,等了没一会儿,梁茱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六人由琴姐领着,向祖祠走去。
只见二夫人为首一众打扮体面的人物等在石匾底下,请了一个称誉颇盛的族姨,领着梁茱兰入内拜过祖宗画像、牌位,不久出来,二夫人家常同张璧两人聊了几句,又道:“到我这儿用饭吧。”
用毕饭,张璧、梁茱兰在路上即分散了,真不知道他去哪儿做什么。
张璧回到居所,想在书房里找本书来看,没等找到,先在书房观看书目磨蹭了一上午……
真奇怪,这些笔墨英才一夜之间全变成了女子,这都归功于这个龙凤颠倒的世界。
午饭毕梁茱兰又不知去向,鸢哥先开了话匣子:“小姐你别光顾着看书,成日守在屋里别人都不知道谁是正经行走四方的女儿了!”
他语含讽刺,晓华忙止住:“乱说什么?”
鸢哥皱着眉道:“本以为娶了夫人以后就是四个人服侍小姐了,谁想到如今还是两个人干活。”
“我看你开心得很,又抱怨什么!”
张璧噗嗤撑不住笑了,她放下书,趴在桌上闭上眼睛,晒太阳。
“石桌上凉,快别趴着。”
“这么跟她说不管用……”张璧感到有人来托她的手臂,便配合地抬起头和胳膊来,于是被挪到了温暖的大腿上,细小的摩擦声——头发是垂到一边去了。
晓华道:“小姐的头发……”
“真好看……对吧?丝丝柔韧而长,又这么黑且明亮……”
鸢哥把头发放回了她肩背上:“你摸摸看好了,反正平日里头发也是我们洗的,也算看看我们的杰作。”
一只手掌柔柔地触来,张璧陶醉得又添了睡意。
三人又换了一壶茶,静静在院中看太阳向西走去,忽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惊散了一院闲静。
是琴姐。
她向张璧道:“小姐记得那个庞娄吗?”
张璧一怔。
“定是忘了!”琴姐一拍大腿:“就是眼下边长一颗大痣有些胖圆的穿黄织锦的那个呀!”
张璧忽地想起了。
“她昨日也来参加了小姐的喜宴,都怪我不注意,让她给小姐捅了个篓子!……”
“怎么说?!”
“不知小姐怎么回的她,总之她回去见人就说小姐是个怂货,也说少夫人的坏话,说什么阳盛阴衰,把你俩的名字串了戏名在戏台子上演给人看笑话……”
张璧想起,昨日那人问她:“凭你怎么制服得了梁家那个烈货,若实在不能降服了他,五日内来牡丹楼找我,我给你半价开个雏妓如何?”
张璧嫌她讲得粗鲁,只说:“我定是不去什么牡丹楼的。”
鸢哥已嚷嚷道:“琴姐你莫轻饶了她,找人狠狠掼她一顿方知晓厉害……要说这人也奇怪,怎么也打梁家人的脸?”
啪的一声,秋桐掉了把扇子在地,又惊慌地捡了起来,四人转头方见梁茱兰带两个仆人站在月洞门口,向这边投来目光。
琴姐说了声“小姐放心”,立马站起来,恭恭敬敬向梁茱兰行了礼,从落霞苑离开了。
晓华、鸢哥两个站起来,也规规矩矩行了礼,秋桐冬柏向张璧行了礼,梁茱兰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内。
晚饭。
四个仆人伺候用饭,张璧、梁茱兰平静用毕饭,漱毕口梁茱兰开口了:“我见落霞苑房舍倒不少。”
张璧看他一眼:“紧依正房左右两套一般动不得,其余房间够晓华、鸢哥、秋桐、冬柏四人一人住一间。”
梁茱兰点点头:“我想秋桐、冬柏两人住一间,给我腾一间倒好……我就不住正房了。”
张璧道:“正房还是准备你的铺卷衣物,苑内就四个大侍,也没人多口杂,我想不碍事的。”
梁茱兰点点头,又道:“……多谢。”
夜凉如水,弦月寒光。今夜鸢哥守在水晶帘外纱橱内,呼吸声均匀,张璧躺下已久,听着听着渐渐沉入睡眠。
飞花巷。
儿童的步伐很急,目光却又四处散布,狭窄的陋巷,走走停停,好久也不见走完。
童稚的笑声,出自衷心,一阵风过,巷内真的起了一片飞花,她更加不往前走了,高抬着脖子注视巷中那棵杏树的粗粗树干。
忽地有一顿一顿的哨音传来,小巷尽头走来了一个衣上沾泥带土的女孩儿。
“嗯?你在干什么?……”
那女孩儿几个蹦跳就到了温璧玉身边,眨着眼睛问道。
“看……花、杏花。”
“咦——这确实是杏花,我爹告诉我的……”
“你没见过杏花吗?”
“……见过的。我只是没见过这巷里的杏花。”
“话说的奇怪,杏花不就是杏花么,还分这儿的那儿的?……你这人真有意思,你去我家吧,我爹给我做了‘豆仙女‘,很好吃的,我分你一半……”
女孩拉起她的衣袖:“我家就在独漉巷……”
两人走到飞花巷口,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不知从哪儿跳了下来,她极高,蹲了下来,腰间系的一把剑和两个女孩的头齐平。她揭去了面上的面具,被吓了一跳的两个女孩儿才从惊慌中稍定了神……
温璧玉把女孩拉到身后:“你是谁?”
那女孩跳出来:“我不怕她,脸上的刀疤真难看,不过面具挺好看的……”
那女子谦卑地低了头,唬得幺儿住了言语,又向两人抱拳,恭敬道:“少主,不可离开相府太远。”
幺儿又被唬了一跳。
温璧玉:“你找蔷哥哥来接我,我在这儿等着你。”
“……勋初次现于少主面前,少主不信任勋,但保护少主是勋唯一的职责,还请少主跟勋回府。”
“……你不责怪我偷偷跑出家么?”
“勋不敢责怪少主。”
温璧玉似乎笑了:“那多好,你保护我们两个,我要去她家吃豆仙女!”
她握住了幺儿的手,幺儿带她跑了起来:“我们不要她保护,爹会保护我们的!”
那女子苦着脸又拦到了前头,幺儿哈哈笑着从她胳膊下钻了过去,温璧玉被挡住了,女子低声道:“少主下次不可再来。”
温璧玉拿着豆仙女,被一脸纳闷儿的幺儿爹送出了家门,他温柔地笑了笑:“是哪家的小少主啊?出来玩把下人都吓坏了,大了些再来玩吧……说说是谁家的,我好把你送回去。”
一个青衣少年急急地奔了来,看着这边又是急又是笑,一下将温璧玉抱起,拧了她脸蛋一下:“我的心肝儿哟,今天是吹了哪阵风,您就走没了,快别吓小的了……”
他对幺儿爹说:“谢您哪,这东西做得真别致,她没吃过这个,像个馋猫似的就被引来了,要您苦恼了?……”
“哪里,”幺儿爹说:“是我家老幺最是个调皮蛋,……幺儿,来跟人家道个别,别闹别扭,来……”
昏暗的室内,幺儿扭了扭身子,就不看这边,温璧玉抬头呆呆看了看幺儿爹的脸,照蔷又跟男人寒暄了两句,抱起她急急地走了。
……
张璧醒了过来,一阵恍惚。
她如今也算知道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凡是自己白日所怀的疑问,或者在晚上所梦到的温璧玉的回忆中能得到解释,但也并非一定,有许多回忆是毫无缘由便入了她的梦的……
还是说,冥冥之中她的魂魄和温璧玉的魂魄相依相存,温璧玉并非完全不存在,先前那些婚仪,比起说是她在做,不如说是她看“温璧玉”在做,那些与人的对话,虽然字字出自她的斟酌,可能如此流利无误地说出来,因为“温璧玉”还在?……
张璧倒没有不安,反而……安心。因为不论是琴姐晓华鸢哥三个忠实的仆人,能将她打点得一切妥帖,还是温丞相、二夫人这样的家人,都是属于温璧玉的,若她不在,她们连伤心的契机都没抓到,岂不可怜。
她坐起身来,或许是温璧玉身体虚弱的缘故,她所用的枕头质地似石似玉,却不坚而柔,触手觉得温润,枕上不觉咯硬,并且旁边还立着一对软枕。
软枕作靠背之用,张璧见鸢哥虽不在帘外纱橱中躺着,但也没来服侍她,她顺手从床边小柜上一捞字帖,岂料捞空,却见了一面虫草纹镜,拿来细看,不注意整张脸便映在当中了。
温璧玉长得和张璧不像,张璧平凡,温璧玉则长得甚美,张璧能发觉自己常能极温柔地笑着,这张脸适合温柔,不然淡白至极的面色便会使人感到不安,而且较浅的瞳色便会使人感到病气。笔拖墨痕,可造远山,温璧玉的美倒不是内敛的,就像墨色浓足但笔画稀疏的山水画一般。张璧细看这张脸,无处不美。
她捧镜自照的样子叫晓华看见了,他弯了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小姐,那镜子是鸢哥的,莫看得呆了不肯还给他,他可要跟你闹的。”
……张璧知他语有歧义,正取笑她,也不搭理,只问:“鸢哥跑哪儿去了?你见了我的字帖没有?”
晓华顿了一下,才笑道:“是了,你的字幅正在鸢哥手里,他说要在落霞苑里里外外贴上。”
“……胡闹!”张璧道:“我才刚写呢?……”
晓华疑问:“小姐一直以来偏爱练字呢?……可不是,这两天写的少了,那也因为事多而已。字真的不错的,所以鸢哥去贴我才没拦他,方才琴姐也来打招呼了,看见了也说不错。以前小姐写完不让我们看,如今明明白白放着怪不得鸢哥手痒了……”
张璧才知温璧玉也爱练字,她囫囵点了头,在晓华的服侍下早起毕了,出门果见门柱上金字对联被白纸黑字覆盖了“京口三秋衰草落,浔阳千里暮潮生”……
梁茱兰晚上看她的目光有一丝怪异,张璧想到鸢哥特特地要在他的房上贴上她的四字幅当门匾,觉得好笑,可也没说什么。
张璧在书房抄起书来,一待半日,落下的白纸黑字,多到鸢哥捡不完,两日后他也放弃了更换门联门匾了,张璧便不再写大字,珍惜起有限的纸张来。
晚间,晓华来催了一次“明日是少夫人回七的日子了,小姐还是早睡好些”,被张璧胡乱答应了,书房却紧闭了,再来催的鸢哥被气回去了。
忽觉一阵寒凉,张璧拢了拢手,推开了窗,只见天空群星粒粒可数,明明是静夜,在凉风之中总觉带来了远处的什么生息,张璧胸中一阵躁动,感叹道“明明是万物潜蛰的时期,怎么觉得如此热闹呢”,看着远处波光粼粼,枝桠之间潜藏着一轮小月,又想到“再冷些,更难动手了,不如现在勤快些”,便任窗户开着,心想“一旦觉得冷了,就闭灯回屋睡觉去”。
又写了数刻,默默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便有困意,囫囵便去闭窗,忽觉如入冰河,全身已浸湿了大半,睁开眼睛努力一看,竟有一个黑影隐在窗旁,透过那纸窗与房户之隙冷眼瞧她。
张璧心头狂跳,自思今日所抄古史记事,确有以大夫之尊,亦如刺客之流,堂皇入宫室,趁人不妨,轻易便能弑君……自己身为丞相之女,怎能置身朝堂事外呢?都怪大意了!
身后椅子立刻倒下,在暗夜中敲下硬实的低声,张璧站了起来,要大声呼唤,窗外那人跃身进来,侧身执剑逼近她,她想呼救偏偏叫不出口——因为危机已经间不容发。
剑身的纹路在烛光之下,一瞬闪进张璧眼中,那雪光一顿,血便四溅,张璧低头,腹部中了一剑,那人曳着滴血的长剑,默默看她倒下——最不堪一击的对手。
他像玩弄似的用剑扫灭了烛火,微弱的“啪嗒”一声,她的血落到了她的字上,男子从桌上揭起一张,纸面犹温……
“独坐之人倦,
数听风叶声。
今夕星可握,
清光难盈把。
砚需明日洗,
烛待别夕燃。
将以诗藉眠,
故留此微言。
”
将此纸放下又拿起,他回视黑暗中她的影子,自言自语道:“究竟杀她有几分好处呢?乃是拙劣伎俩,若她再那般没有眼界,我也得另投明主了……”
三更漏滴,只见逸步如飞,他潜于夜深处。
鸢哥值夜,因见温璧玉仍不回房,怕她睡在书房着了凉或是熬夜伤了神,不得不再来看视。
夜很静,室内似乎灭了灯了,只有书房外面两个石灯笼还在近处泛着微光,鸢哥有不详的预感,敲门的手指在发抖:“……小姐?”
如是三声,他破门而入,手中的提灯跌落,浅浅的血洼中倒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张璧,他大叫一声,又按住狂跳不止的心,细看张璧的形容,她右手攥着木柱子,口鼻间发出微声,极是艰难地喘息着,双目紧闭,本以为死了的人其实竟还醒着……
鸢哥的紧张难以平复:“小姐……小姐……?!”鸢哥跑到门口大叫“晓华、晓华”,晓华披着薄衫跑出房门,两人在书房的竹床上铺了一张大褥子,把张璧抱去平放着,一点不知怎么办,晓华叫鸢哥去告诉外院住的琴姐,叫她去找医生,自己用锦帕堵着张璧腹上的伤口,感觉伤口上血液不断流出,眼泪不觉串串滴落。
好像等了一顿饭功夫那么长,琴姐的脚步声才传进苑中,晓华拭了拭泪,琴姐夺门而入:“医生马上就来了,老爷也醒了,我知道先做点儿什么,你先别担心……”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觑着张璧,一边又说:“你先去南苑,把少夫人叫来……老爷一会儿就来。他住得偏,恐怕这一阵声响还不晓得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晓华愣了一下,又忙道:“我知道。……千万看顾好小姐。”
晓华往南苑奔去,往右注意着,果然鸢哥也是用奔的,正向书房去,两人四目远交,皆见惊惶,晓华也不搭话,匆匆便向南苑去了。
落霞苑分南北两苑,北苑是居住之所,而南苑又称“烟屿湾”,专供赏玩,但也有大小屋宇三座。茱兰当初提议住下人房,张璧虽然当时不说,私下里叫琴姐把整个南苑“烟屿湾”辟给他居住,梁茱兰领此好意,两人乃真的相敬为宾,互不干扰。
此时梁茱兰隔水听到了北苑喧噪,却由于院落布局,不得不绕过一片水上长廊方能到达北苑,他步伐迅捷,命秋桐冬柏慢慢跟来,自己一边疾行一边挡不住心头胡乱猜测……
快至北苑撞见了奔来的晓华,这个仆人强忍悲痛,扶住栏杆才止住了双臂的颤抖:“小姐……被行刺了,少夫人快过去看看……”
梁茱兰心头涌上一阵莫名情绪,那侍人拔步便往回跑,梁茱兰知道他是两人中一向镇定温和的那个,那泪痕犹存的面庞看得他心中一紧。
若说张璧真有什么不测,他觉得遗憾……他没有办法替她悲痛如这个侍人般,只能觉得遗憾。她既待自己不薄,自己过于的放肆无礼也忍受了下来,他方知道她真的比其他的世家女性格好些。是否他过于强调长辈之间的纷争,同她处个平常关系,不必这样两厢分隔,一身武功也能护她一护?
惟此念出,不敢再想,抬眼也已到了书房。
如今她身边亲近的三个人到齐了,梁茱兰只看张璧苍白面色一眼,便禁不住三人的悲伤走到了门边,遥望见一队灯笼向这边匆匆移来,他懂得了晓华特意来找他的用意。
张璧的意识维持到头上架起了一盏灯,似乎是知道医生来了,她反而眼皮一沉,坠入了昏晕中。都说血凉人半死,她即使承受着痛苦,也想着等医生来再倒下较好些,也免得毫无声息把三人惊破了魂胆。
在昏晕中脑海里无限重复了在窗隙觑到那人以至被刺倒下的数个瞬间,既惊又怕,身体也渐渐凉了下来……也不知多久起,她复感到浑身如被油煎火灼,痛苦不堪,想要声诉苦痛却没有任何办法,自以为这正受着炼狱的苦毒。
许太医向温丞相明言:“令媛的情况和别人不侔。行刺之人,一剑在腹,而不在胸,然而狠毒,创口之大、之深,动作之迅,使令媛大量失血……”
温丞相道:“太医说小女倒地不久便被侍人救起,当时并未死亡,是说体虚所引并发之症会导致小女命丧吗?这就是你口中的‘不侔‘?!”
许太医自承:“行刺之人,当是知晓令媛体虚,故而致伤于腹,以为……”
“以为什么!”温丞相大怒而起。
许太医心下确信,方才有胆进言:“以小臣之见,那人毕竟误算了,令媛应生非死。”
温丞相怒视她良久,才渐渐稳控情绪:“还请太医详言。”
许太医道:“小臣本来不信,观察数四,方确信上一次诊视以来令媛体征大有好转,心境平泰,若非今日重伤,使脾胃两经俱乱,脉相当甚为平稳。”
她道:“剑伤,之于年少体壮者、之于年老体衰者,大有不同。若以令媛往前资质,重伤之后必然昏厥,等臣见时,便已高热不起,脉相紊乱,既无法治其内脏,神智已无,那便回天乏术了。而如今,虽疼痛却能忍耐,高热亦在理应之限,既不内败,也不外感,浑如一个身强体健之人一般耐受,以是臣放胆使其服下祛毒清炎之丸药,此药已称温和,最能抑制脏器感染,为使创愈紧要关节,乃先师所制。”
“小姐脾胃殃及,实则重者乃是肠部血崩现象。臣常年研究小姐血气不顺之症,之于如何补血益气,独有所得,可以信任。再辅以新制补剂,皆助内伤愈合,想假以时日,定能回复。惟是创口今已缝合,外加医治,内脏终于只能依穴抚顺,使其位正易愈,无法更加帮助。”
“臣当暂居舍下,尽选药材绝佳者,煎熬自作,时时看顾小姐使无急变,家中也当清净干练,役人且需细心,病体一起一动,病人寒温饮食,无不使之体顺而伤处无害方为可以。待小姐由昏转醒,饮食自得,疼痛渐消,热毒渐去,便算步步入于佳境。”
温丞相神态转宁,看她言之凿凿,问道:“听你之言,竟是有惊无险?你有几分把握?”
许太医道:“小姐病体深沉,臣每引以为忧,今见若治愈剑伤,可以见大好之景,心中十分把握,亦成百分把握,必将倾尽全力,助其康复。”
“好,甚好!”温丞相站起来:“仲芳,你可知太医院之中,我为何将小女托付于你?”
“因你事事以医为重,以病人为重,故而言辞句句诚恳率直,我听之可信。要知医者不误人,人便有五分生理……世人皆能以礼为辞、以无能为辞,实是事不关己未肯效力……若小女大治,她的命便是你予的。”
“……臣不敢当。”
温丞相揉揉眉骨:“我便与你直言了,只方才那段猜测,不许放出一辞。从那刺客的手段之中,别人容易推想出什么来,如今只说是因财行刺罢了。”
“是。”
梁茱兰本不欲行“回七”之礼,丞相府关住了温璧玉被行刺的事情,外边并无风声,他自己也懒得回家给家人一番盘问,或毁了她的名声,或要受那表姐表妹一番幸灾乐祸,不免无趣。
只是府中二夫人亲自来劝他,良言道:“你们的结姻,也是都中瞩目的,世人要看,要说你的父亲,也还等着与你相见呢,玉儿虽不在,你去替她全了这礼吧。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你不嫌丢脸,我们何曾顾惜。”
于是梁茱兰同秋桐冬柏晚了点天时才从丞相府出发,二夫人亲派了屋中可靠人物,作为妻家人陪他走这一趟,礼品币帛之类的不免又是几担,命随在轿后给梁府送去。
梁茱兰到了家中,母亲上朝未归,与父亲稍作闲谈,父亲觑他颜色并不谈及温璧玉,他便知道再怎么锁了风声还是有耳目灵通的人,他免了解释,正好闭嘴。
家姐也有官职,除此之外他所挂念的只有一个五弟了,看他与小僮们玩了一会儿,被他看到抓出来,编了个草篮子给他,便尽够他乐上一阵子。
又要到父亲屋中时五弟眼眶含泪叫住了他,说道“二哥哥不要月儿了……”
他将他抱到怀里,安慰他,伤神也只有一瞬而已,看着他幼滑的小脸,心想“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主意,不知是否也像我这般不乐拘束,做出一些世人不容之事来”。说起来,家中姊妹兄弟不亲近他,确实只有这个五弟肯和他亲昵,更比大姐是因与他的亲缘关系而每每劝他使他感到亲情之乐。
梁茱兰正与父亲闲话,仆人通报道“庞小姐来了”。
父亲道:“那是你表姐,你三弟就要嫁过去,前几日她特跟我说过待你回七想来与你谈事。”
梁茱兰挑了眉:“三弟要嫁给她?”
“……怎会?”父亲道:“蓉儿是嫁给她的庶妹,性格比她好些,底子薄一点便也罢了。”
梁茱兰“哦”了一声:“她找我谈什么?”
“想必为了聘礼吧,她母亲把这婚事交给她办,她总说想赶上丞相府三五成,你随便应付她一下也就罢了。”
“是。”
梁夫人在午饭前小眠了一会儿,为了儿子嫁给温璧玉的事儿,他好几天没和上眼,儿子未必看得上温璧玉,但若闹成仇敌一样,可真叫他头疼了,今日看到他的样子,竟是精神的,终于放下了一些心,见他一往前厅去自己就偷睡了一会儿。
因又惦记着厨房给烧几个他爱吃的菜——其实是不用惦记的,他就醒来了,便问身边秋明:“茱兰呢?”
秋明看着他有些惶恐地垂下了头:“公子已回温府了。”
梁夫人叹息一声,又道:“也罢。你又惊慌什么?”
秋明只得道:“公子把庞小姐打……打了一顿,,然、然后把她带上轿子当着大街丢了她自己扬长而去了。”
……
消息传到琴姐耳朵里,是因温璧玉还病着她才没笑,她要真收拾她还得秘密策划一下,可少夫人做了却就光明正大做了,不知多解气!
可不待她笑,就传来一件天大的殃事来。
今日早朝,梁大人奏了登州知州一本。
说登州每年牒册上,都写有支盐钱五千两至七千两不等,这钱,因登州知州柳眉盈督盐甚力,国家盈余不少,以是不少她的。每年在牒册上堂皇登着。谁知,柳眉盈将钱拿去私用,自己头下有十数个走贩私盐的大商,用以支持她们,自己放开余盐通道,使她们购盐而不受官府盘查,贩往外地,得到巨利。盐场方面,她所以能优渥地对待煮盐、晒盐盐户,理顺公盐买卖的渠道,督盐甚力,就因她吞吃公款,违法干纪。
皇上知此大怒,欲要究惩柳眉盈,没想到梁大人作为御史大夫,不知能探查地方私事,还能将朝堂上一言一语知之在肚,她道:“天宝二十六年,温丞相初为丞相,甚得先皇信任,当时柳眉盈身为地方盐使,便被上级追究包庇私盐之罪,是温丞相,当着圣上之面,竭力担保,才使柳眉盈免于一死,并且此后柳眉盈仕途云开雨霁,这十几年过去,已然职任一州之长……臣以为,柳眉盈绝非一时重操旧业,乃是多年来蛰存不轨之志,丞相身为其担保人,岂不知道她今日为奸,这一切与丞相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举朝皆惊,梶生耀自感头上宝冠,轻重不均,玉旒晃动,皆在作怪,举目掠视朝中,无人不紧其袂闭其气,将温、梁两人挨个打量,心中已在笔笔衡量。
梶生耀如了她们的意,出声道:“温爱卿,给朕讲讲你的意见,众位爱卿,尔等以为此事属实否?”
于是朝中襄助温飞栾者,声援梁如焕者,大略分为两派,也有几朝任职、默默无声的老大夫,也有气度稳健、不以为意之人。
梶生耀心想今日难道要给个定论,因为两派之势已成,大家似乎都不肯轻易放过此局,可惜她还想细加查索一下,梁如焕却竟像胸有成竹一般……
她知温飞栾两朝之人,岂易动,况且若非有她这样一个坚如磐石之人、旁人都信她几分,当初她帮她一把,她才从亲姊处继承了天下,以此念她之情。只是梁家世代忠诚护主,言不虚冒,梁如焕之兄长正是结发之夫……
她正思索着,未免看漏了场中几分形容。
温飞栾将头顶攒缨绘凤之帽一摘,举朝哗然,梶生耀一看之时,殿上值班太监已急急地捧了一把九曲盘龙的紫檀金漆凳,垂首置于温飞栾身前。
温飞栾将超品之帽往凳上轻放,行大跪之礼道:“此事关乎臣立朝之品,臣自愧,臣无以自明,求皇上发吏部、刑部与御史台一同审判,使事实澄清不误,臣届时听从发落,如今只得待罪于家。请皇上恕臣不得冒渎此九五至尊之所、故不得不早退之罪。”
言毕,她直直出了宣政殿,直到那身影隐于二十四层玉阶之下,朝中才从一片沉寂中醒了过来。
便有青衣七品官出席进言道:“微臣不知如何评判登州知州之事,但……微臣听闻昨晚丞相府入贼人,将温丞相之女刺伤,温丞相正为此焦头烂额……梁大人好一招攻心之计,能看得清什么时候人心最脆弱!”
她字字掷地有声,满朝文武谁不听见,眼光向梁如焕看去,她执笏的手垂至身旁:“臣……不知……”她随班站好,不再言语。
要说温璧玉体虚内怯之症,在京城里,当初便是不胫而走之事,到今日谁不知晓,皆知若真为人刺伤,凶多吉少了,难怪温丞相连摘顶戴的事也做出来了……
于是梶生耀看殿中再无人欲争喧,正是时候,内常侍宣道:“无事退朝……”
温丞相坐上了轿子,有帘子遮着,在偌大皇宫里行走的人便再看不清她脸上神情,那是一丝疑惑。
轿夫抬至中乾门,便由马夫扶她上车,往相府赶去。
若不是知道璧玉无恙,她可真不能做出自去顶戴这样的“戏”,估计无法敏锐地看梁如焕和陆承鑫一对,会动怒也说不定。谁让梁如焕那个老匹夫,做得出在他儿子回七之日参她亲家母这样的事来。
如今看来,有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她(他)透露给陆承鑫眉盈之事,陆承鑫喜欢当“覆面清流”,看似左右不往,实则早已和梁如焕深交,梁如焕得了陆承鑫握住的铁证,迫不及待地揭发她,时间就在今日。确实,昨晚的刺杀,今朝的毒计,此人确信我会因此一蹶不振,在朝廷势力倾向梁如焕一方的同时,也陷她于不义。
今日叫云瑞警示了梁如焕,她当知道莫被人轻易借了臂膀去,也不枉我自去顶戴、一番演说……
日期如此凑巧,不外乎两个可能,一,陆承鑫或其他知晓梁如焕将参本上奏之人,对梁如焕说,事不宜迟,二十三日虽是汝子回七之日,难道你会徇私不奏么?梁如焕向来顽固自持,听此激将之言一定奏本。二,梁如焕恰巧将日期定在廿三日,在与某人闲谈之时说起,那人确信便是今日上奏,选定昨日之夜刺杀我儿。
若第一,陆承鑫和那背后之人勾结便不为虚妄,若第二,梁府便有细作混入,那人想方设法地套得了梁如焕的口风。
不排除一切凑巧的可能,但温飞栾更不想看漏一个敌人……况且是这样深思熟虑之辈。
她(他),是谁?
入了相府,温丞相也不忙去看温璧玉,入了书房,命人不可来扰,方唤道:“你出来吧。”
只见一个黑衣人排门而入,快如旋风,门在其后倏然合拢,而她已单膝跪在温丞相身侧。
温丞相道:“你……昨日看清了她(他)么?”
黑衣人默默无声。
温丞相叹道:“果然,驯养死士之家,前朝所剩也不多,今朝更少,不会是梁如焕。”
“你看清了什么?”
“此人不知如何摸来,闵惭愧,直至小姐表情有异,未能发现她藏身之处,只是她一剑刺伤小姐,在桌前停留片刻,方才夺窗而出,闵因救治小姐,不曾追出,也不敢打斗,闵正俯身之时,脚步已近书房,料想下人要来,便复隐去身形。”
“……你再历练历练。如今平辈之中,谁武艺最高?”
闵俯首道:“银狐。”
“换她来跟随小姐。”
“是。”
张璧感到腹部漏了一个大洞,那里像是河源,不断往外流着东西……渐渐地,这个洞被堵住了,凛冽的风,刮到伤口就会疼痛的风,如今走不到那个洞去,可一旦拂过,她就有提心吊胆的恐慌……
初次有“我活下来了”的感知,从额头上搭着清凉的手帕的触感而来。
张璧慢慢地睁开了眼,呆滞地同俯身照顾她的鸢哥对视了很久,才转了转眼珠子,与鸢哥欲泣的脸不甚相应的,她笑了。
第二个见到的是二夫人,身后亦步亦趋的是晓华,两人走进来,鸢哥说“醒了”,二夫人忙走到床边,确实看张璧睁着眼睛,面容也含笑,方把气吐匀了,道:“玉儿,你好吓我。”
张璧正张了嘴巴,二夫人忙捂住了,道:“不行,别说话,这关节咳嗽就不好了,我叫许太医把养喉的药拿来你含了,待初醒那股虚怯劲儿过去再说话吧。”
张璧点点头,晓华垂头道:“还是二夫人想得细致。”
二夫人握住晓华的手,又笑着握住鸢哥的手:“多亏你们两个,最是要命忠诚的,守着这个病秧子,她这回遭灾才能重新站起来,我已把你们看成一家人了,若我还有能教你们的,我岂不开心。”
两人一时有点发怔,心头热意涌起,鸢哥悄悄瞧了张璧一眼,两人才迟迟回了“二夫人言重了”。
二夫人道:“我不打扰她养病了,你们让她少费神,给她解闷才留一个人在屋子里,许太医说如今让她静着最好。”
二人回“是”。
鸢哥去送二夫人,晓华便坐在床下小椅上道:“你?……”
“许太医说你醒了便叫她,我去叫她。”
张璧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头慢慢转到左侧:“这几天,还不够你们忙的么?何必我醒了,又立刻要去忙?”
“……你别说话。”晓华垂了头。
张璧笑道:“我现在很能说话,一点不怕什么。”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又柔,晓华注意着听手就一直被她握着。
晓华苍白的颊红了一分,听见脚步声,忙抽了手,背过身去:“我去叫许太医。”
鸢哥在门外说:“我已经叫来了。”
他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忽地手捧着三茎芙蓉花站了进来,笑道:“门外的花开了,今天摘它三朵,也让我们沾沾喜气。”
鸢哥把白的一茎给了晓华,把粉的放在了张璧胸前,自己的也是白的。
张璧一边看一边笑:“我很喜欢。”
鸢哥在桌前坐着喝茶:“可没叫你说话。”
一时两人站起来,许太医走了进来,门口留着一个药僮,她道:“小姐初醒,许多不适,千万忍耐着,也少用心神,能终日假寐、三餐乐进是最好,心开方能体泰。”
张璧点头。
许太医手中拿着一个瓷瓶,倒了一粒棕色的丸药出来:“入口即化,小姐,注意不要呛到了。”说着张璧张了口,把丸药含进口中,点头表示可以。
许太医点了点头:“吃了它吃饭时也便可以开口了。”
又对晓华鸢哥道:“你们二位,饭食要注意如今节气,更要洁净清淡,若饭食使病人留痰,于她大大不好,如今也近仲冬,一应入口之物皆需温热。”
两人点头表示谨记。
正聆听着,许太医忽别过了眼,两人见张璧徐徐合了双眼,许太医道:“我们外面去说。”
三人到了外面,许太医道:“用药很关键。如今,你们二位要对小姐昏睡与清醒的时间有所控制,凡是用药之时,小姐能自然醒来最好,服药后能保持三刻钟的清醒最好。”
“小姐先期饮食定然不常,因她肠部破损,故我不和用药时间相配合,你们要注意绝不能隔夜积食,事实上食谱我也有主张,你们看过后凭经验划去她不喜之物,且‘药膳‘二字,她所食者,药多于食,若不耐受反而有误,若她有所推拒,立刻要告诉我。”
两人称“是。”
“如今是午时一刻,我有一盅药熬得正是时候,交酉之时,我会送来。”
两人送许太医出门,药僮不久送来食谱,两人抄了单子,往二夫人处送去,一面命厨房按谱做起。
两日后。
温府上下虽知老爷五日未朝,知不知道与梁家矛盾加深的都知道小姐如今还在养病,以是皆三缄其口,不把此事透露至落霞苑,连晓华、鸢哥两个二夫人也只字未提。
温丞相大概也自知自己对温璧玉威慑大过宽柔,并不来找她,梁茱兰知道母亲的事后,回到南苑,,温丞相、二夫人都不扰他,他就安然自闭,不管别人怎样说他。
是夜。
晓华、鸢哥对治绣帕,一绣一看,生怕都绣入神了便忘了注意张璧。
屋内灯小炉炽,尽管外面天气日日地转冷了,里面还是温暖和宜的,张壁道:“你们把灯剔亮点吧,怎么就触犯了我。”
晓华道:“不碍事。”
鸢哥道:“今日痛得厉害吗?”
张璧道:“都不痛了,我感觉像襁褓那时,只是舒服又无忧的……”
“定是胡说!”两人相对笑了。
落霞苑外,黑暗里黑色的影子,谁也难发觉,既察觉到有人向北苑大门而来,银狐早早地迎了出去一探究竟,果然在其进入苑内之前便拦住了她,这是一个同她一样的黑衣人,只是衣尾袖角,绣上了银色花纹,在月光照射之下闪出冷光,使人看之生寒。
银狐不为所动,那人察觉被人拦住之后停住了脚步,银狐慢慢从竹墙之后踱了出来。
那人“哼”一声:“丞相府果然有人在,就看你是否值得温飞栾栽培了!”
言罢,两人动起手来,地面上密密地脚步声之后,两把剑交错复又交错,身影数闪,飞龙走凤,那女子“哈哈”一笑,躲过一招回手刺,退开一丈距离。
“我在江湖上人称‘无痕剑‘。”
银狐道:“你离剑出无痕还差得远。”
女子笑道:“人人都这么误会。其实无痕二字说的是此剑煅烧手艺。”
“此剑乃江湖前辈所煅,材质难识,剑锋吹毛断发。”
“人都以为仅此而已。其实剑背洋洋金光非为装饰,乃是煅成如此,凡人目视以为极厚,其实更比剑锋薄利……故我此剑乃双刃剑,无痕乃指剑背之锋无痕。”
银狐道:“原来如此。”
那人将剑翻转握住:“你的剑够快,但你还是要死。这金光与人以错觉,让她剑招轻易为我所破,穷途末路。我一般停下来告诉对手无痕剑的秘密,便是知道十招内必能斩杀她,欲她死个痛快而已。”
银狐静默不动,目光不乱不怯。
两人又一次步伐飞动,银狐连续抵挡住了劈向剑锋的双刃,此时知道,对方双刃宽厚之剑,和自己擅刺细长之剑之间区别甚大,长久如此抵挡,必将落败。
不能以力胜,而需以巧得,若能刺她一剑,即使到时为她双刃所伤,也是彼亡我伤而已。
银狐腾挪身巧,女子混乱了一时,喘息道:“你不算瘦弱矮小,如此是行不通的,总能被我看穿,还是省省吧。”
银狐道:“是吗?”
她捡起地上的剑鞘,女子表情既惊且诧,银狐道:“接下来我会在你挡住之时以剑鞘抵挡,用我的剑刺中你。”
话音刚落,有人飞跃而来,银狐先行退蔽至苑门处,只见那人并不顾忌,一落地便冲那女子道:“你来做什么?”
那是梁茱兰。
萧赤峰道:“我不是说了?我来杀了那温璧玉,你回七既似与她毫不相干,你们假夫妻做着恐无一点意思……”
梁茱兰怒道:“你听江湖传言如管中窥豹,何以观全躯!你不知温璧玉被人行刺,今日就鲁莽行事!”
萧赤峰面色阴晴不定,她道:“你不必为她说话。我从南苑给你投信又自北苑进入,本不欲给你添麻烦,既你自己现身了,好歹也记记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做!”
梁茱兰冷笑道:“我早说过我居家之时,不准你来相见,你横插一指,令我痛恨不已,绝不会体谅!”
萧赤峰忽放低了声音:“六弟,相府遭遇惊天之变,你梁家和她终成仇人,你何必执着在此呢?……你也说讨厌家中拘束,不如与我杀了这个人,我自会在南苑布满血迹,到时全当你也被匪类所劫,岂不便利?”
梁茱兰指骂道:“蠢才!”他转眼果然看到了银狐,低声道:“你给我的麻烦就到此为止,现在退出相府,我便考虑不向师傅报你偷入私宅犯律之罪。”
萧赤峰狠狠跺地,转面将一张石桌拦腰截断,泄了气方高飞而去,她道:“六弟,你太绝情了。”
梁茱兰良久才恢复平静,他站在竹墙外围,将去之际,银狐现身。
梁茱兰道:“若温璧玉真因此有什么闪失,我们全派吃罪不起……倒还谢你拦下她。”
银狐道:“不必。银狐的职责。”
梁茱兰转身,银狐道:“银狐会悉数以实相告。”
梁茱兰略停步:“该当如此。”
“我并非温家人。”他飞身而去。
且说黄飞虔一路游历至净兰国处找到京都一家客栈住宿。傍晚肚中饥饿,便坐在桌前叫了一盘牛肉,一份凉菜,另一壶酒吃了起来,吃着腹中渐渐没了饥饿之感,便留意起周国人说话的声音。
这净兰国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度。因此他此时扮着女装,担心被人认出是个男儿身,以免引来什么麻烦。
客栈生意甚好,眼见着就没有了多余的桌子,而黄飞虔一个人坐着一个大桌,当新客人进来时,那小二便来到黄飞虔桌前问:“客官,可否和人拼桌?”
黄飞虔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这两个打扮精致的年轻人便坐到自己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女尊国的缘故,两位姑娘看起来丝毫没有男尊社会女性那种娇弱和拘谨,而是非常的大气明媚,而这似乎也和她们高贵的出身有关。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梶生明与张碧。原来梶生明此时也已游历回来,便约了自己向来的好友,丞相之女温碧玉出来吃饭,顺便恭贺她新婚。然而温碧玉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喜悦,他们决心先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话匣子便打开了,梶生明素来单纯,便主动说了自己游历路上的遭遇,顺便和闺中好友说了自己心许南清奕要想办法与他在一起的事情。
原来在这一路上南清奕帮了梶生明无数次忙,若不是他,梶生明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活着回到净兰国来。正所谓患难与共见真情,梶生明本就不喜朝中的尔虞我诈,也不想自己的婚姻变成政治的筹码。如果让她自己选择的话,她已决心与南清奕共结连理。
她一番话说的张璧十分感动,她作为穿越过来的人,还以为自己在这个古代很难结交到一个朋友,没想到原主竟然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而看起来对方的人品真的不错。
当然,黄飞虔也默默的把她们的话听在耳里。这个游历归来的女生的经历引起了他的共鸣。江湖真的是无处不凤云,他这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的磨难,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人同行相伴就会好很多,不由的有些羡慕梶生明有人陪伴,并且还已经心许对方,找到了人生伴侣。
如果可以,黄飞虔也想找这样一个人来共度余生,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南清奕正站在客栈门口,他去给梶生明买她最喜欢的桂花糕了,回来却凭借自己敏锐的听力听到了她的一番话,不由得感觉内心被什么狠狠震动了一下,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反应,手中的桂花糕也掉了一块在地上。
反应过来的他立刻收紧手掌,默默的来到了三人的桌前,说:“我回来了。”
梶生明脸微红,大概知道他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是她拈起桂花糕,言语并没表现出半分不好意思,边吃边赞叹,还邀请其他人一起吃。
“温姐姐,你吃,还有这位姐妹,相逢即是有缘,你也吃一块尝尝。”
黄飞虔虽然吃了一惊,但是看她表现的很好吃的样子,于是也拿一块糕点尝了起来。很快他感到那个拿着糕点回来,也就是叫作南清奕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黄飞虔有些心虚,感觉这个男人的直觉很敏锐,似乎认出自己的男儿身了。
张壁吃着桂花糕,想到梶生明说了这么多,也没法继续保持沉默,她慢慢开口,把自己新婚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梶生明。
梶生明虽然早已有耳闻,但是听说自己姐妹的婚事有点不顺利,还是为她担心,她豁达的劝说道:“那梁家公子的人品我可以作证,虽然你们现下因为一点事情影响了感情,但是只要两人保持坦诚,彼此为对方着想,婚姻是可以越来越好的。”
“……嗯。”张壁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也是啊,她现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穿越过来的事情无法改变,与他人共结连理的事实也无法改变,在这个国家,男人才是弱者,如果她不对梁茱兰好,他们俩的日子都好不到哪里去,这又是何必呢。更何况,她其实也不讨厌这个特立独行的男子。
自从她受伤后,梁茱兰一直照顾着她,虽然倒霉,但是张壁认了,以后她不会再软弱到为人所欺。
“这位姐妹,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许是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梶生明主动问候黄飞虔。
黄飞虔道:“我姓黄。”他夹着嗓子说话有点不自然。
“看你装束是江湖人士,肯定有不少有趣的见闻吧。”
黄飞虔真的不想说话,此时苦兮兮的组织自己的言语,又被南清奕瞪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他就像出现了幻觉一样,看见门口走进了一个人。
“啊,不会吧……”他猛的站了起来,甚至忘了伪装自己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又消失了。
难道是他头晕眼花了吗?竟然看到了一个故人。
“黄兄,好久不见,你别来无恙。”男子微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黄飞虔看过去,竟然凌枚就站在他的身边。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黄飞虔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来这里有一件事要办,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能遇到黄兄。”
看到他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黄飞虔感觉就像和自己的亲人久别重逢了一样。可能世界之大,他的灵魂太孤单了吧。才会对这个没有多少次见面但是却很欣赏的人抱有这种感触。
和黄飞虔不一样,凌枚身着男装,不加掩饰。看到他,另外几人都很吃惊,稍稍为他的风姿折服。
“你要办什么事情?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黄飞虔说。
“你要来也可以,我现在做的工作是有赏金的,到时可以分你一点。”
“那说定了,以后我跟你混。”
看到这一幕,梶生明和张壁都看出了黄飞虔是男子,他和凌枚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存在。
故人重逢,应是大喜。
梶生明哈哈大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敬二位一杯。”
凌枚也向梶生明点头示意,就这样,五人一齐举起了杯。
张壁忽然侧头小声问黄飞虔:“你是穿越来的吗?”
黄飞虔很是惊讶的看向她,不知道怎么被她看出来了。
“因为我也是穿越过来的,所以有种感觉,你放心,我们相遇也算有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找我,我毕竟也是丞相之女。”
黄飞虔没想到这一次相会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他在异世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甚至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