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远山淡影 ...
-
“老吉姆的店在这儿附近，他会帮过路的旅人修车，”凯蒂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愧疚，即使西里斯认为她并不清楚那颗钉子的重要性，“不过今天是星期天，他会去城里做礼拜。”
“为什么不在这里做？”
“这个小镇没有教堂，连一座很小的也没有。这里是没有信仰的，所有神父和修女都离开了。”
一个被迷雾笼罩的小镇。
西里斯扫视了一眼不大的屋子，注意到并没有圣经和十字架。
“你也没有信仰吗？”
“我没有，”她说，“我曾在痛苦之时尝试祈求过主和神明，没有人回应我。最终我靠我自己走出了痛苦，从那之后，我只寄希望于我自己，其余谁也不信。”
“他们会说是因为你曾经不够虔诚。”
“任何单方面的信任演化为盲目的虔诚，都是可怕的。”
西里斯自言自语道：“真该让我弟弟听听。”
“你弟弟有信仰吗？”
“不，”他下意识否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是的，他有信仰。他信仰一个会在中世纪猎巫的魔鬼。”
她十指相扣：“希望他一切都好，走出迷雾。”
西里斯想逃离这个话题。他对坦诚内心有着深层的恐惧，担心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他会承受不了剖开五脏六腑的力量。他在客厅转悠，看到了沙发下的一叠报纸，也看到了屋角的一摞小说。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哦，那些都是我之前在伦敦买的，你都可以看。”
“你喜欢读什么书？”他俯身打量书脊。这也许是他可以发表意见的领域，巫师和麻瓜共享一部分文学森林，“……天堂之泉？”
她有些紧张：“都是一些科幻小说而已。”
这是一个全新的名词。他不动声色，后悔企图开启这个话题。他以为她会说堂吉诃德或莎士比亚，那些他都能发表意见。
“要不说说你在苏格兰的日子吧……你在那里读书吗？你看起来很年轻。”
凯蒂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她注意到他并不熟悉刚才的话题，面上窘迫，立刻换成了更生活化的主题。
“是的，”西里斯已经给多位老太太和老先生讲过他的人生经历，“我十二岁时被送去苏格兰高地读书，在那里度过了七年时光。”
“后来呢？”
“后来……我就开始工作了，直到现在。”
她略感意外：“你在休假期吗？”
“不，我的工作结束了，所以我就离开了。”
她注意到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说起这个话题时，他有片刻的脆弱。对于一个外表富有经历的男人来说，如果眼前的女人具有基本的同情心，这将是极其迷人的瞬间。
“我读书的时候不是一个好学生，”她说，“我染上抽烟的习惯，喜欢喝酒，在考场被赶出去过。”
“我也在考场被驱逐过。”那是魔药考试，他看不惯斯拉格霍恩教授趋炎附势的模样，于是在抽到配置生死水时故意加入了爆炸合剂。
“我有一个别班的死对头，他总是趁我不注意割断我的书包带子。有一次，我揍了他一拳，他的鼻子像小溪一样流血，于是老师把我处罚了。”
他情不自禁道：“你做得很棒！”
她也露出笑脸：“当时我的朋友都说我做得很好。”
片刻沉默后，她问：“你要吃点东西吗？”
西里斯从甜美回忆中醒来。他点头，于是她走到厨房，取出一块足有五磅重的大列巴，用长柄面包刀切下一片。她的动作干净利落 ，手臂富有力量，的确能一拳打破别人的鼻子。
“你参加过运动吗？”
“我参加过棒球队。”
“我在电视上见过，”他流露出一丝不屑，“听说只有美国人喜欢，它很有意思吗？”
“就是一些击打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话是这样说，她依旧在空中做了一个挥棒的动作。他也下意识做了一个，不过挥动幅度更夸张——游走球总是来势汹汹，恨不得直接将人撞下扫帚。
她看到了他的动作：“你打过板球？”
“不，我对体育运动不感兴趣，”他放下双手，“我好朋友热衷于此，我常陪他在假期训练。”
她不作声，端出来一盘面包和一叠黄油。
“万圣节的时候我做了很多南瓜汤，可惜已经喝完了。”
“说说你在伦敦的生活吧。”他不想在南瓜汤上回想更多。已经够了。
“我在伦敦市中心读书。我们大学面积很小，挤在泰晤士河北面一块狭窄的区域，”她搅动咖啡，一点点回忆道，“图书馆永远都找不到空位。如果遇上教室整修，我们甚至要借旁边大学的剧院上课。”
“听起来很夸张。”
“一点也不，谁都知道我们学校甚至连校门都没有……你呢？苏格兰一定更宽敞吧。”
话题再次回到他身上。他感受到一种避无可避的痛苦。
“哦，我们学校……”他含蓄地说，“是一座乐园。”
“听起来很美。”
“是的。它像城堡，又像庄园，有很多古老的密道。我们常常在无人知晓的深处穿梭游走，像在地下建造宫殿的鼹鼠，”他流露出笑意，“我们会一起捉弄巡查的家伙，或是反击另一个学院的人……他们一无是处，满腹坏水。”
她注视着他，相信着他，肯定着他，热忱的眼睛里像是要为他重建一座乐园。
“我相信你的判断，”凯蒂说，“那个学院的人一定都是有原罪的。否则，他们怎么会被分到一起呢？”
“就连我的朋友有时也不认可我。”
“我明白，”她说，“原罪不是天赐，而是继承。那些看重血脉的人，因为他们习惯了这种原罪——永远高高在上地践踏他人，永远满怀偏见……所以他们的孩子一旦降生，身体内流淌着的就是原罪。”
“他们生来就是要赎罪的——无论是在牢狱里静静死去，还是空守着此生无望的爱情。”
“远不止这些……”
西里斯忍不住说了更多。他感到被理解，被认同。在他踏入这座小镇之前，他从未想过一个麻瓜女性会激起他剖析自我的欲望。
他把他的人生蒙了一层面纱讲给她听，她只是倾听，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这么多年都在恭候这段故事。
“真希望当时我也在场。”她总是这样说。
临近黄昏时，他们在厨房准备晚餐。他说到了六年级偷溜去后厨，结果撞见了正在跳舞的情侣。
“他们抱在一起，像无法分开的两条橡皮。我们一进去，他们就哗地一下撕裂了。”
爱情的话题他鲜少提起，不过是讲讲詹姆和莉莉的多年纠葛。
凯蒂没有继续倾听了。她掀开一半窗帘，望向外面。雾气被染成一种脏兮兮的暗黄，隐隐透出残阳般的血色，仿佛置身胆囊。
他对这个小镇的气候感到不解：“雾什么时候会散？”
“当你希望它散去，它就会散，”她说，“那时你就能望见森林，深翠而邈廓，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指了指远方，云雾之中，漂浮着一片漆黑的影子，时隐时现，酷似皮影。
……
第三天清晨，西里斯醒来时，手臂有些发痒。他隔着袖子摸到凸起，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圣芒戈快一个月了。
但噩梦依旧纠缠着他，就像她说的一样，从血液里继承而来的原罪。他需要永远的赎罪。
用早餐时，阁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像是有谁突然滚落到地板上抽搐一样。西里斯望向天花板，十几秒后，震动没有停止，只是略微减弱。
“阁楼上是储物间吗？”
“本来是，但总是有动静，”凯蒂飞快解释道，“后来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巫师路过这里，说里面有会使得神灵烦躁的东西，就锁上了。”
西里斯皱眉。的确常有魔法生物藏在麻瓜家里，造成闹鬼的假象，不过神灵之谈却有些荒谬。
“我可以看看，”他撒谎道，“我小时候和一个巫师学过一点驱鬼的招数。”
“不，不必了，”她略有些慌张，“那把锁的钥匙已经找不到了。”
早餐端上桌，刚烤好的吐司上散发着白气，咖啡杯上的泡沫颤颤巍巍，几乎满溢出来。他飞速吃完早餐，再清理干净盘子。这次她没有插手，只是告诉他该放回到哪里。
“能告诉我最近的修理铺在哪里吗？我想今天可以修好我的车。”
“出门后向右转，就在第一个红绿灯旁，老吉姆会在五分钟内让你的车重新咆哮的。”她神色有些落寞。
他注意到不同寻常之处。
“你昨天还说是老杰米。”
“是的，就是他，”凯蒂拍了拍脸颊，“我太久没见过他了。”
西里斯出门，推着摩托向右走去。明明应该临近中午，大雾仍未散，街上了无人烟，整座小镇尚在沉睡。他走到第一个红绿灯处，在街角找到了老杰米的修理铺。
还没开门。
他试图揿门铃，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修理铺的门铃居然是坏的。他正打算敲敲门，却在门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有事外出，三天后开业”
字迹潦草匆忙，不难看出老杰米地离开的仓促。
西里斯只得回到凯蒂家中。回程路上依旧不见人影，雾气像无法穿透般，看不见太阳，却依旧能看见远处森林的淡影。
他推开门时，她正在摆弄梯子。那架梯子是通向阁楼上方的。他注意到她的袖子凸出来一块，似乎是藏了东西。
她神色坦然，问道：“老杰米不在店里吗？”
“他有事外出了。”
凯蒂一愣，随后道：“那让我来试试吧，我刚刚找到一些工具。”
西里斯重新走到门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遍修复咒，仍然无效。他只得粗暴地卸下轮胎，带到屋内。
凯蒂换了件深色外套，一袋工具摆脚边。她把轮胎压在地上，凑近打量片刻，挑出一只螺纹钻头，刺入破孔。
破孔被刺得更大，但西里斯没有阻止。他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种表演。
她旋转钻头，扩张破孔后，又从兜里取出一根胶条。她把胶条穿入一枚小巧的叉口锥子，涂满胶水，用力刺入破孔处，再次旋转。她的手背上浮出几根青筋，脸开始涨红。随着手臂的转动，胶条慢慢深入，她用力抽出叉口，最后用剪刀切断多余的胶条。
她一甩手臂，剪刀咔嗒一声合上了。
“应该可以了，”她用手背擦去额角的汗水，脸颊发红，双眼闪烁地望向他，“天气越来越冷，应该不会出问题。”
西里斯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刚才那一幕。她熟稔的动作，有力的手臂，给他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她的内在蕴藏着一种野蛮的力量。
她站起来，拍拍手掌，问他：“我可以抽支烟吗？”
“当然。你要喝些威士忌吗？”
她摆了摆手，从兜里取出一只打火机，利落地点燃香烟。
“你要来一支吗？美国进口的骆驼牌。”
西里斯接过烟，放在嘴里。她示意他低头，于是他照做。她把手拢成半圆，挡在打火机旁，再次擦燃火苗。她专心地观察着他嘴里的香烟是否被点燃，而他几乎能嗅到她手掌的橡胶味。
一种侵蚀而奇异的味道。
香烟点着了。她后退几步，甩手合上打火机。
“你会抽烟吗？”
凯蒂认为自己在问废话，但显然西里斯不甚熟练。他学着她那样呼吸，却呛得连连咳嗽。
“你不会？”她深感意外。
回应她的是又一阵咳嗽。
她立刻感到深深的抱歉，走向厨房：“我去给你接点水。”
烟熏雾绕中，西里斯·布莱克晕头转向。他只模糊地听见凯蒂问她能否用他的水壶。他点头。水龙头哗哗作响，他突然毛森骨立，似乎有一双眼睛，从很远的地方盯着他。
他突然回头。
那个水壶，是魔法物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远山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