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进制》吃一整天

47、追述上

　　我起初不打算去见芷琴。萌生这个念头，是某天登录《部落大战》时，见到她的头像由灰色变回彩色，我感到差不多该见她一面了。打电话给她表姐，说她前两天终于醒来了，那更加事不宜迟。
　　第二次去仍然要导航。我早上没吃什么就出门了，一路上肚子叽里咕噜，到了医院门口，饿得不行，吃了点肠粉再上楼。我的藤壶啊，我要来见你了。
　　推开302的房门，仍如上回一般风景，芷琴仍躺着。她表姐不在，我悄悄走到她床前。正午的阳光洒在纯白的被套上，微微照耀着她苍白的脸。见得她身着宽松的病号服，两颊消瘦，短发枯黄，唯嘴唇还有一点血色，证明她正活着。
　　我不愿叫醒她，只是微微撩起她的前发。或许是感知到我的鼻息，她终于睁开眼来，见了我便忽然流下泪水，低低地“哼”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怎么了，芷琴？”我尽力让语调温柔些，但仍察觉到自己不住地颤抖。
　　片刻的沉默。她终于说：“表姐是不是把那本子给你了？”
　　“是。”
　　“你看了？”
　　“看了。”
　　“好。看了就看了吧，”她转回来，擦擦眼泪，望着我，“把那本子还我。”
　　我迎上她空洞的眼神，别过头去，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笔记簿，递给她。
　　她取过本子，也不翻开，随手甩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我看着她，问道：“你在上面写的，那视频是怎么回事？”
　　她轻笑一声：“不用你管。”
　　“和我有关吗？”
　　她霎时警戒地盯着我。
　　“不——用——你——管——上次陪你来的那女生是谁？新欢？”
　　“一个同学。”
　　“行。我姑且信你一次。”她垂下头去，我忽然有点负罪感。但是，我不可能坦白，无谓让她感到意料之外的不安。
　　“很好笑吧？”她用手指指那个本子。
　　“说实在的。你字写太丑了，我基本上看不清楚，所以当我没看过也可以——”
　　她笑道：“你还真会安慰人哪。”
　　“是嘛，”我也笑了，“当时那个锁都差点打不开呢，我和铃试了——”
　　人真是得意忘形的动物。
　　她突然收起笑容，问道：“铃？铃是谁？”
　　“那个同学……”
　　“几班的？”
　　“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陪你来探望我？”
　　“只是刚好碰见——”
　　“刚好？希望你跟我说实话，”她盯着我的眼睛，“没关系的，就算知道她是你女朋友，我也不会生气，毕竟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再加上我现在这幅鬼样子，没人会喜欢……”
　　我想上前抱住她，但结果却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和她既不是同学，也称不上恋人，真的只是一次巧合——或者说我们算知音吧……”我感觉我可耻地撒了谎，甚至脸红了，可她好像并没有发现。
　　“知音？是啊是啊，心灵相通，真好……”她强笑道。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搬来一把椅子，坐下。
　　“骗你的！”她莞尔一笑，“我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些。”
　　她笑了。我却自觉有什么哽在喉咙，笑不出来。
　　“芷琴。”我说。
　　“怎么了？”
　　“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和黄旭——”
　　“黄旭啊……也对，也对，你早就知道了。怎么样？觉得我糟糕极了？是个□□、贱人吗？”
　　我摇摇头，“我这次来，就想问清楚这件事，那个视频，究竟是怎么回事？”
　　“倘若我说和你有关，”她笑笑，“你大概会一生都过意不去的吧？”
　　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知道和我有关，我知道你为了我，和黄旭干那种事情，所以不论你承认与否，我也——”
　　她示意我停下，继而盯着我，说道：“你，会原谅我吗？”
　　“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知道你本来不是那样的。”
　　她看向窗外，道：“我该谢谢你理解我吗？”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弦。”
　　“怎么了？”
　　“我可以为你做很多很多事情。”
　　“我知道。我也可以。”
　　“恐怕比你知道的更多，有时我都疑惑得很。这三个月，也许你和那个铃同学密切起来了，期间或多或少地忘却了我——甚至一直没想起我来，让我成为你心的外人，都没关系。可能我淡出了你的世界，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时而想起，就煞有介事地伤怀一番——可能还没有呢——但这三个月，你知道吗，你在我的世界，却一直是主人公。”
　　她说那话时，我想起俊林所说的——那个表哥，以及那未曾谋面的法国人——竟暗自觉得可笑——她连那纹身的意义，都对我三缄其口呢！换作平时，我大概不会乱七八糟地想这么多，只是今天有点特殊，临近约定的日子，仿佛行星凑近了黑洞，连原子都变了质，我也不是昔日的我了。所以经她这么一说，在错杂的感情之中，我一时想不出应答，便转移话题道：“你说话怎么突然这么文绉绉了呢？”
　　“这三个月，我对一切并非懵然不知，倒不如说，我经历了比三个月更多的时间……”她开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