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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视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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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醒过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骂了句粗口,然后她摸着脖子坐起身来,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不只是许幼怡,还有一个眼睛大大、拥有小麦肤色的长发女孩。
她立刻猜出了这人是谁:“你就是严微吧。”
严微点头,但眼中仍然不减警惕,甚至还有一点点敌视。
这微妙情绪怎么可能瞒得过张晚眼睛,不过她也不点破,就笑了笑,然后挣扎着要站起来。
“阿晚,你没事吧,刚才那人怎么回事?”许幼怡脸上显示出关切神色,伸手去扶她。
“我哪知道啊。”张晚依然心有余悸,“我给你打了电话之后,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就有人来敲门,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没看一眼就开了,谁知道那人立刻窜进来,一拳就把我打晕了。真是吓死人了。”
许幼怡看着张晚脖子上的掐痕,脸上神情凝重了些:“那人怕是来要你命的。”
她又问:“你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张晚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什么也没看见。”
许幼怡若有所思:“你刚给我打完电话不久,就有人着急来灭口,关键是他们怎么知道这信息的呢?”她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难道是有窃听装置?”
张晚“哎呀”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周衡送了我一个小熊玩偶。”
她带着二人走到书房,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小熊,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看不出什么端倪,干脆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直接对那玩具来了个“开膛破肚”——果然,在一堆绒毛之间,赫然出现了一个神似窃听器的小物件。
许幼怡和张晚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愤怒和恐惧。她们当然知道周衡是个胡作非为的混蛋,但也想不到他竟然无耻变态到这种程度。张晚气得扯过那小小的窃听器,摔在地上,一脚下去,踩了个稀烂。
她把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解恨之色:“好了,这下解决了。”
许幼怡却面露担心之色看向她:“阿晚,你和周衡……”
“我跟他已经决裂了。”张晚看似轻松地说,“今天下午几个本来属于我的活儿就安排给别人了,也挺好,我现在终于清闲了,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她顺手把那残破的小熊也丢进垃圾桶,内心却无声叹息一声。显然周衡一直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她,而她张晚却有那么一段时间真心对他产生了情感和与之对应的期盼。真是可笑至极。还好她现在看清了,多少是被许幼怡点醒。也挺好的。
从许幼怡的视角看来,张晚只是眼神黯淡了一瞬,马上又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妩媚而无谓的表情。她走到桌边,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想找的东西,突然恍然大悟:“啊,那优盘果然是被刚才那人带走了!”
许幼怡皱起眉头:“什么优盘?哦,是褚会子的优盘?”
张晚点头,但脸上神情并未变化:“文件我早就存在电脑里了,这家伙也太没脑子了,光抢走优盘有什么用。”
许幼怡道:“他本来要杀你,杀死你之后,就没人知道这文件究竟在哪里了。”她皱了皱眉头,“难道刚才那个想要杀你的人就是周衡?”
张晚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像。那人的身形矮胖,与周衡完全不一致。”
许幼怡道:“就算如此,也可能只是他雇的人。既然放窃听器的人是他,那么刚才来抢优盘的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的面色凝重起来:“难道说,褚会子的死也与周衡有关吗?”
张晚的面色也凝重起来:“先看看文件,或许能提供一些证据。”
她重新拿了一个自己的优盘,把文件复制出来,导进许幼怡的笔记本里。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加密文件。”张晚说,“你看一看,有没有可能解密?”
许幼怡先是用二进制文件格式查看软件看了一下文件头,并没有熟悉的视频格式或者图像格式的校验魔数,这也是文件不能被寻常软件打开的原因。但是从文件的命名AVI20160914来看,有很大的可能,这个文件是AVI格式的视频,拍摄于二零一六年九月十四日。那么先顺着AVI文件格式的思路去查,应该问题不会太大。
许幼怡陷入思考。如果说这个文件是以每个字节为单位进行加密,那么加密后的文件一定与原文有映射关系。AVI文件格式属于RIFF文件规范的一种,那么文件头的前四个字节一定是“RIFF”,以此类推,后续的文件字节也有一些是固定的数值。如果确定原文和密文的数量足够多,也许就可以推断出加密手法。
这种加密解密的问题以前她在CTF比赛中也遇到过,虽然博士课题研究的是漏洞挖掘,但软件加密解密也小有涉猎,毕竟都是系统安全领域的研究方向。所以无论是姜斌还是张晚,拿这个问题来求助于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此刻许幼怡需要的就只是时间——她需要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研究这个加密文件的每一个字节,直到所有的原文都被她解密出来,文件才能恢复原貌。
许幼怡伏在笔记本前聚精会神盯着屏幕工作的时候,张晚和严微坐在沙发上,因为两个人第一次共处同一个空间而莫名尴尬地沉默着。
双方早就对彼此略有耳闻,但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倒是第一次,于是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张晚先打破僵局:“你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客气啊,我没得罪你吧?”她话说得直接而刻薄,脸上倒是笑容满面,就像她一贯面对外人时那样。
“你没得罪我,但你得罪了她。”严微硬邦邦地回答,眼中敌意不减。
张晚下意识地看了许幼怡一眼,其实内心知道她说得没错,也无从反驳,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你倒是护着她。”
严微这次没有答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许幼怡。张晚在一侧观察她的眼神,看她眼中满是柔情蜜意,与看向自己时又是大不相同,不免有些感慨。
“你是真的对她有心。”张晚叹了一声,“倒也罢了。”她也看向许幼怡,“她值得这样的爱。”
严微略带诧异地看向张晚,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真情实感的话语,神色便有些松动。
张晚却也不再多说,而是站起身来,笑道:“我去做点夜宵。”
严微迟疑了一下,也站起身来:“我帮你。”
张晚点点头,面色平静,内心却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已经看出来严微与许幼怡一样,都是善良而纯净的人。就算自己曾经做过那么过分的事,她们最终也会包容。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必须珍惜这样的善意,否则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二人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许幼怡这边沉浸在求解难题的心流之中,已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她尝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没有办法发现原文和密文之间的对应关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原文与密文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这文件一定还使用了其他的加密方法。
她陷入苦思冥想,好像回到了求学时代为了一个难解题目耗费通宵的状态。不一会儿,她便感到腹中空空,脑袋也转不动了,她知道这是因为大脑飞速运转耗尽了血糖。刚好这时张晚端了一碗糖水过来,是冰糖炖雪梨,里面还加了些银耳百合。
“许老师辛苦了。”张晚笑道,“吃点夜宵补充一下。”她看了一眼旁边刚刚走过来的严微,“你这位女朋友亲手做的呢。”
严微脸有一点红:“没有,我只是削了一个梨。”
许幼怡看眼前二人穿了一模一样的围裙,好像相处不错的样子,不由得怔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笑得十分开心:“你俩熟得很快嘛。”
张晚也笑得很开心:“那当然,我们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
但严微却板着脸说:“才不是,别瞎说。”
不过她倒也没说别的话,只是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拿在手上,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张晚。后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围裙,笑道:“我去收起来。”
看来还是相处得不错。
许幼怡心里想着,低头喝了一口,香甜的感觉沁透心脾,果糖迅速被吸收并转化为葡萄糖,能量很快传输到嗷嗷待哺的神经细胞中。她又喝了几口,很好,感觉脑子可以继续飞速转动起来了。
于是她继续投入到思考和研究当中去。
也不知琢磨了多久,张晚和严微都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许幼怡突然觉得有一段字节的值看起来很是眼熟,不像是数据,倒像是汇编代码的机器码。她尝试对照X86-64架构手册手动反汇编了一段,刚刚好是熟悉的mov、jmp、push、call等指令的组合。原来如此!许幼怡内心一片澄明,这加密文件中一定藏了一个执行器,这个执行器会对加密文件进行解密,以恢复原文,这种方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工具解码,只要能够运行这个执行器就可以了——换言之,与其说这是一个数据文件,倒不如说是一个可执行文件!
答题思路已有,余下要做的就是依照思路去解决问题。许幼怡立刻使用反汇编工具对整个文件进行反汇编,尝试几次之后,果然恢复出来一段可执行代码,她尝试运行了一下,又根据运行结果修复了其中的几个地址值,本质上是完成了代码的重定位与重链接。其实并不是什么新技术,学术界早就有相关论文发表,只不过学术界和工业界之间有一层厚厚的墙壁,真正面对实际问题的时候,“general”的方法往往不能实用,需要解决很多小的“tricks”,还好这些都难不倒许幼怡,只是需要多一些耐心,花一点时间。
天边微微发白,新一天的清晨终于开启的时候,许幼怡成功了。
她长舒一口气,最后运行了一遍那个已经完全恢复为可执行文件的解码器,经过数十秒钟的运行,一个新的文件生成了——AVI格式的文件,没有一点错误,可以被操作系统识别,也可以被视频播放程序打开。
许幼怡看着那个文件,看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勇气独自打开,便站起身来,但她坐着太久了,一时间浑身僵硬,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桌子,又活动一下,伸着懒腰,走到客厅,看见严微和张晚二人在沙发上睡得横七扭八,不由得笑出声来——她只知道严微睡觉不老实,但不知道张晚的睡相也这么豪放。
不仅是睡姿,二人似乎都是睡觉比较浅的类型,许幼怡一走进客厅,她们就察觉出来,齐齐地醒了,睁开眼睛。
“天哪,幼怡,你这是熬了一夜?”张晚惊呼,“看你这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
许幼怡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疲惫又憔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不过严微已经“噌”地站了起来,走到许幼怡身边,眉头紧皱地看着她。
“你有没有不舒服?”她关切问道,看许幼怡摇摇头,又问:“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先不急这些。”许幼怡说,“我把视频恢复出来了,一起看看。”
于是三人立刻走进书房,在那台电脑前齐齐地站好,脸上皆露出兴奋和期盼的神色。
许幼怡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子,点击鼠标,双击文件,视频被打开,开始播放起来。
屏幕上先是漆黑一片,然后猛烈晃动起来,大概过了三十秒钟,才出现了勉强可以辨认的画面。时间应该是夜晚,地点似乎是在大桥上,张晚立刻认出来那是沙江一桥的栏杆。这视频显然是一个人躲在车的后面拍的,画面的一半被车身遮住,但在另一半里,还是能够明显地看出来,有一个穿着雨衣的矮胖身影,腋下夹着很大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走进了镜头之内。等到那身影接近镜头,三人才看出来,那人腋下夹着的竟然是个瘦瘦小小的人,看来已经失去知觉,四肢无力地垂下来。那人就这么夹着那小小躯体,走到大桥的栏杆旁边,突然双手抓着那躯体,猛然扔了出去——大约几秒之后,传来了躯体入水的声音。
张晚“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而严微则怒气冲冲:“那是红妹!”
许幼怡不由得感到一阵惊诧,她赶紧转头问严微:“你确定那是红妹?”
严微并未答话,而是盯紧屏幕。许幼怡便也转头看去,发现那拍视频的人显然也被吓到了,手机明显晃动了一下。然后那个穿着雨衣的凶手转过身,向着被当作掩体的车走过来了,但由于天太黑了,路灯昏暗,看不见那人的面容。拍视频的人似乎在逃跑了,他慢慢地距离车越来越远,然后视频就戛然中止了。
“倒回去看看。”严微说。于是许幼怡倒回那小小身躯被抛出去的部分,一帧一帧地步进,然后严微突然喊“停”,此时的画面上,清晰地出现了小姑娘扎的两个小小的麻花辫。
“可恶。”严微低声咒骂一句。许幼怡看她眼睛又红了,赶紧揽住她的肩,以作无声的安慰。但张晚又去一点一点看那视频,尤其是最后的几帧画面。然后她如获至宝地喊叫起来:“你们看,这是不是车牌号?”
许幼怡和严微连忙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的号码虽然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出来。
当许幼怡和张晚都看清楚车牌上的号码具体是什么以后,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她们互相看向彼此,已然明白她们心中的想法是一致的。
“周衡的车。”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张晚自然对周衡的车牌号了如指掌,而许幼怡则是因为周衡曾经开这辆车来接她去吃饭。
听见二人话语,严微脸上先是惊讶地怔了一下,随即变成仇恨。“周衡是杀人犯。”她恨恨地说,双手无意识地捏起拳头。
许幼怡没有对这句话做出评价,但头脑却迅速思考起来。优盘与褚会子有关,视频却与红妹有关,而这加密视频最初的源头又是甄善。三个人的被害就这么被串在了一起,而一切的关键都在于她们此刻注视着的这个视频。
视频上的人是谁?那人身材矮胖,断然不会是周衡。
那现场为什么会出现周衡的车?
拍视频的人是谁,是甄善吗?
为了优盘试图杀死张晚的人又是谁呢?
九月十四日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双城是无辜的吗?
所有的谜团此刻像是乱麻一般缠绕在一起,让人看不真切。
但是她们已经距离真相很接近了,有了这个视频,所有的线索都可以被串在一起,只需要一些严密的推理,形成有逻辑的证据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