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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红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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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城位于长江以南,沙江作为一条支流横穿城市,形成了江东、江西、江北、江南四区。
尸体是在江东岸边被发现的。
这天刚好退潮,一个经营江上游船的老板早上起来,在岸边刷牙,看见一个形似人形的物体孤零零地躺在泥沙上,便走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脚下一软,差点摔了一跤。
那物体竟然是一具被水泡得发胀的尸体,已经残缺不全,看不出人的面貌。
警察赶来以后,立刻封锁现场,搜集证据,并将尸体带回由法医进行尸检。
结果很快出来,死者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死亡时间应该在大概一个月前,死因是溺水而亡。
由于无法确认死者身份,警方便去查近期失踪人口报案中是否有符合的对象。这一查不要紧,居然马上查出了一个各种信息都非常符合的失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此前许幼怡和严微来报过失踪案的两个人中的一个——红妹。
当陈永断断续续地把这一切都告诉姜斌和许幼怡时,后者“蹭”地站起身来。
“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严微。”她面色凝重地说,然后便匆匆告辞。
姜斌带着陈永把所有证据和信息过了一遍,让吴方去查红妹母亲黄月芳的下落。当时许幼怡和严微报的是两个人失踪,但目前只发现了红妹一个人的尸体,黄月芳现在在哪里呢?她又与红妹的死有没有关系呢?从办案的逻辑来看,此时尚不能确认红妹死于自杀、他杀还是意外,于是只能将黄月芳当作最有可能作案的嫌疑人。
许幼怡这边回到家里,刚好严微训练归来。许幼怡犹豫片刻,才面色沉重地对严微说了红妹已死的坏消息。严微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许幼怡坐到她的身边,手轻轻覆盖在她的腿上,以示安慰:“死因应该是溺水,具体情况如何,警方还在调查。”
严微将脸埋在两手之间,言语中已经哽咽:“太可怜了……她还没有经历过很好的生活就……”
许幼怡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严微埋在她的怀里,吸了一下鼻子,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未干,但眼中已射出怒火:“一定是关勇的人干的!”
许幼怡见她突然动怒,不明所以,忙问:“怎么了?”
严微想起来自己上次对许幼怡讲述黄月芳和红妹失踪一案,有些细节并未点透,便又详细解释一番,尤其是城中村待拆但黄月芳和红妹当了钉子户一事,游井此前在酒吧自爆与此有关,搞不好就是他们那伙人下了毒手。
“这倒是一个非常宝贵的线索。”许幼怡若有所思,“也许我们应该报告给警察。不过你口说无凭,如果真的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必须得有些证据才行。”
于是二人又商量一番,许幼怡好生安慰严微许久,待她的情绪基本恢复,也差不多到了下午上班时间,二人便一起去了江东分局。
没想到一进分局大门,居然就看见了老熟人。
黄月芳一脸愁容,端端正正地坐在会客室里。一看见严微走进来,她便哭哭啼啼起来。
“严微啊。”她哭着叫出严微的名字,“红妹一定是被他们杀死的!你要帮我讨回公道啊!”
还没等严微做出反应,陈永已经走过来,摸着后脑勺,一脸疑惑:“刚才她什么也不说,怎么看见你来了,马上就开口了?”
严微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径直走到黄月芳身边坐下来,揽住她的肩,于是黄月芳就靠在她的肩膀上大哭起来。
许幼怡赶紧接上话茬:“既然她信任我们,那不如让我们先与她聊一聊。”
陈永点头:“行,那你们去吧。”
黄月芳哭哭啼啼半天,在严微不断安慰和许幼怡鼓励之下,终于开口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事情原委。
一切还要从九月上旬的一天说起。“城中村”待拆,但黄月芳贪图更多拆迁款,便带着红妹就在小屋内不肯离去。但地产公司显然不愿意浪费一笔冤枉钱,就放出狠话说要整她们。果然,九月中旬的一天夜里,黄月芳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戴着黑色头套,手里拿着铁棍,一句话都没说,就冲着家里的一切狠狠地砸了下去,砸了个乱七八糟,吓得黄月芳抱紧了红妹,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无声哭泣。那两个人砸够了,为首的人恶狠狠地说,识相的话就赶紧搬走,黄月芳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解决钉子户的手段,因为怕他们再干出更可怕的事,就赶紧应允下来。
等两个打手走后,黄月芳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手机,应该就是两个流氓中的一个不小心掉在这里的。黄月芳试图打开手机,但是要求输入密码,而她没法打开。她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拿这个手机怎么办,一方面,有了手机,肯定能查出来两个打手的身份,但从另一个方面想,这东西又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他们发现手机不见了,一定会跑回来找,到时候她自己和红妹恐怕都会凶多吉少,搞不好还会被灭口。于是黄月芳当机立断,带着红妹,跑!二人连夜收拾东西就去了火车站,当然,手机也带在了身上。
然而火车票都买了,红妹却怎么也不肯走。她对黄月芳哀求说,一定要让她去跟严微告个别。毕竟严微是她在沙城里唯一的朋友。黄月芳心烦意乱,就赌气似的说,你去吧,去了就别再找我,我要自己走了。没想到红妹咬了咬嘴唇,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黄月芳在她身后大骂,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走了就别回来,老娘自己过舒坦日子去。
话虽然这么说,但黄月芳还是放心不下,又在火车站等了一整天,等到天黑,直到过了午夜,火车票改签又退,红妹还是没有回来。黄月芳只当她真的自己跑了,就唉声叹气地自顾自埋怨咒骂一阵,便新买了一张火车票,自己去了离沙城不远的本省外市。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其间红妹音讯全无。但这当妈的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家长,也就担心了几天以后,就把这孩子完全忘了。其实她生下红妹以来的十年多时间里,她一直都是这种做派,所以红妹经常处于无人照看的状态,这也是红妹与严微感情甚笃的原因——两颗孤独的心,曾经以彼此作为依靠。直到今天上午,警方发现尸体以后,迅速在网络上发出了寻人启事,刚好被黄月芳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于是她立刻买了回到沙城的火车票,下了火车直奔警局。严微和许幼怡来到警局的时候,其实她才刚到不久。
“那手机呢?就是落在你家里的那个手机。”许幼怡问道,非常精准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卖了。”黄月芳脸上显示出羞愧的表情,“当时我觉得那是个烫手山芋,又想着息事宁人,就找了个路边的摊子卖了。”
许幼怡一脸失望。就算能够找到买主,只怕手机也早就被恢复出厂设置,里面的信息便当然荡然无存,没有办法起到帮助案件侦查的作用了。
“没有手机也没关系。”严微很冷静地说,但她的脸上已经显示出怒容,“我在酒吧工作的时候听见游井与唐强的对话,这件事应该就是游井和一个叫皮昌的人干的。肯定也是他们对红妹下了毒手。”
许幼怡若有所思:“如果说红妹真的跑回了‘城中村’,被回来找手机的游井皮昌二人撞个正着,为了避免后患,二人就将红妹杀人灭口,这倒是很符合逻辑。”
她思忖片刻,又问黄月芳:“游井他们去你家捣乱是在哪一天?”
黄月芳想了一下,答:“应该是九月十三日晚上。我是九月十四日坐火车去外市的。”
许幼怡看向严微:“我们得把这些情况全都告诉警察,后续的调查与问询都要靠他们去进行了。”
言下之意,是告诉严微,不要自己轻举妄动。
严微沉默一会,点头道:“好,我明白。”
于是三人找到姜斌,把黄月芳和严微能够提供的信息又说了一遍。姜斌认真听着,脸色越发凝重。末了,他对陈永说:“将游井和皮昌作为嫌疑人进行传唤,我亲自讯问。”又转向黄月芳和严微,“感谢二位提供的线索,如果有进展,我会通知你们。”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三人便要离去。但姜斌叫住了许幼怡。
“许老师,之前说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不过只说了一半,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我们可否详细聊一聊?”
许幼怡看了一眼严微,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带着黄月芳就出去了。于是许幼怡转向姜斌:“没问题,姜警官请说。”
此时姜斌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许幼怡两个人,于是他把甄善网盘和褚会子邮件中分别出现了视频的事情十分详细地讲述一番。
“简而言之,我在怀疑,或许这两个视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视频。但由于加密视频始终找不到,所以很难难判断这样的推论是否正确。”姜斌总结道,“所以这就是我想请你帮忙的原因。”
“理论上,如果文件在计算机硬盘上存储过,只要利用文件恢复手段就能够恢复。”许幼怡道,“你所说的那个助理郭敏,有没有把文件下载到自己的电脑里?”
“你的思路与我们局里的电子取证人员不谋而合。”姜斌无奈摇摇头,“只可惜郭敏删除文件时用了‘文件粉碎机’一类的软件,这种方式删除的文件是很难恢复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网盘里的文件自然也是清除得一干二净。只能说作为一个情报贩卖商,她确实很有职业道德。”
许幼怡想了一下,又问:“那白子明呢?郭敏是把文件链接发给他了,对吗?”
姜斌点头:“白子明那里一定有加密文件,但他作为陈双城一方的经纪人,认罪之事他本来就有份参与策划,只怕不会轻易配合。”
“如此看来,事情还是有点难办。”许幼怡作思索状,“若是有了文件,我当然可以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对其进行解密,只是拿不到文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姜斌叹了口气:“不错,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视频,一旦突破了这个关口,也许案件秘辛便迎刃而解。总而言之,我们会抓紧追查加密文件下落,一旦有进展,会跟你联络,希望能够借助你的专业知识来解决这个难题。”
许幼怡点头:“没问题,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临走之前,许幼怡突然又转过身来,对姜斌诚恳道:“红妹的事情,还请你们多费心。严微以前朋友不多,红妹走了,她真的很伤心。希望你们能够抓住真凶,还原真相,给她一个公道。”
姜斌凝重点头:“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
在城市的另一端。昏暗的灯光下,关勇站在屋子中央,低垂着头,双手恭恭敬敬地交叉放在身前,但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
他已经站在那里等待了两个小时,但是只要大老板不出现,他就要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保持耐心而又提心吊胆地等着。
大老板当然就是金老板。金老板很少直接召见他关勇本人,大部分时间,决策通知与指令下发都是通过陆乐安完成的。但既然今天金老板召见了他,就说明有大事——非常大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这也是他关勇怕成这样的原因——如果是坏事,那就完蛋了。金老板有的是手段惩罚办事不力的人,很多时候,他会让你觉得,还不如死了更好。
等了不知道多久,金老板终于出现了。
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到屋内唯一一张座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然后房间里的所有灯都被打开了,一时间灯火通明,照得关勇有点睁不开眼。
等他看清楚眼前人之后,才慌张地鞠躬问好:“金老板好。”
像往常一样,金老板身边永远跟随着那个被他视作亲儿子一般信任的人,陆乐安。
金老板没有直接搭理关勇,而是对一旁的陆乐安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红妹的尸体被发现,那个叫严微的酒保去了警察局,我的线人打听到的消息是,警局马上就会对游井和皮昌进行传唤。”陆乐安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好像他说出口的话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关勇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果然,金老板转向他,言语冰冷质问:“那个严微,为什么还没有处理掉?”
关勇慌忙解释:“不知道因为什么,彭九一在保她……所以我找了很多机会都没能下手……”
金老板目光如炬:“彭九一?他怎么会替她撑腰的?”
关勇语塞,因为他确实也不知道其中隐秘。
陆乐安又开口了:“这件事我已经调查过了。年底本市的商业格斗比赛,彭九一组织了一批人参加,严微就是其中的参赛选手之一。”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次比赛还在预热中,后续媒体宣传重点会以女性选手为噱头,以严微的实力来说,她很有可能拿到不错的名次。我想,一旦网络炒作开始进行,严微就会成为舆论的焦点,甚至有可能晋升为知名网红。”
金老板露出了然神情:“原来这彭九一竟然是想在格斗市场抢我们的生意了。”
陆乐安点头:“不错。而且据我所知,彭九一在地下赌拳市场也有所活动。我想,他恐怕是想借年底这次比赛大赚一笔。”
金老板冷笑一声:“哼,他想得倒美!这彭九一真是胃口越来越大,我看他早晚膨胀,怕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金老板为人阴沉谨慎,但很少动怒。如今突然放出如此狠话,让关勇暗自心惊。不过他最初听得云里雾里,后来猛然醒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沙城很有势力的九爷居然会庇护一个不得志的小小拳手。
沙城的格斗产业大部分都是金老板的地盘,一般人很难染指,如果不加入他们的联盟,无论是生意还是名声都很难有起色,于是这产业越做越大,隐隐形成垄断的趋势。彭九一的地盘本来多在其他领域,但这几年他吃掉了不少小老板,也吞并了一些产业,如今胃口越来越大,若是要将格斗方面的生意也一口吞下,只怕他的综合实力早晚要超过金老板。
至于红妹那件事,游井和皮昌都是小角色,不足为虑,说句不好听的话,牺牲了也就牺牲了,如同丢掉了一双破旧的鞋,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但金老板对此特别关心,一定不是为了这两个小喽啰,而是为了他自己的人和事——关勇记得,当时皮昌回来说掉了手机,他不知道如何处理,就报告了金老板,金老板把他臭骂一顿之后就让他不要再管这件事,然而现在却发现了红妹的尸体。至于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脑子的人便一定能够想到,红妹的死,一定与金老板,或者说金老板安排去处理这件事的人脱不了干系。
那么问题就来了。此刻金老板面对着两个棘手的难题:其一是在警察那边暴露了不法行为的游井和皮昌,搞不好会牵扯出来红妹之死的真凶;其二则是试图侵犯金老板格斗产业领地的彭九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金老板绝对不会放任他的野心蔓延。
而偏偏这两个问题的关键,都与一个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个人,当然就是严微。
所以,金老板会怎么做?而他关勇又会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呢?
关勇偷偷抬眼看着面色铁青的金老板,等待他给自己下达指令。
但金老板的脸色反而缓和下来,他甚至抽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向险恶的微笑。
“乐安,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看向陆乐安,慢慢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陆乐安依然面无表情,但很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请老板放心。”
然后二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关勇。
关勇只感到身上寒意顿起,但他只能强行按压下内心的不安,语气坚决地表态:“我听小陆的,无论有什么指示,我一定尽全力照办。”
陆乐安的脸上露出了变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