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镜现代版之微光》闲亚

32、（三十二）认罪

　　与张晚一起吃过晚饭之后，许幼怡回到家里，刚好严微训练归来，满脸疲惫。

　　“吃饭了没？”许幼怡先关心这一点，在得到严微肯定的答复之后，她稍微放了心，又道：“最近练得很用功啊。”

　　严微点点头：“快要比赛了，当然得加把劲，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说着，把手中的健身包放在一边。

　　许幼怡很自然地接过健身包，把里面的脏衣服和缠手带拿出来，丢进洗衣机，又收拾好洗漱用品。

　　严微进了客厅，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问许幼怡：“你跟张晚都谈好了？”

　　许幼怡道：“嗯，我们都聊开了。她其实本性不坏，就是……可能过于关心我了一点。”

　　严微撇了撇嘴：“那她的关心可真是太可怕了。”

　　许幼怡假装没听见她话语中的酸意，笑盈盈地转移话题：“你吃不吃水果？我买了橙子。”说着就要去拿。

　　“我去洗。”严微“蹭”地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许幼怡也就笑着随她去了。

　　严微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几个橙子已经被仔仔细细地切成了小块。二人一边吃着，一边打开电视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看的内容，权当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背景声音。严微百无聊赖地换着台，许幼怡拨开了一块橙子的皮，把果肉送到严微嘴边，严微摇了摇头，但许幼怡挑起眉毛看着她，大概是在无声地说“不要不知好歹”，于是严微吐了吐舌头，笑着一口吃了，许幼怡便也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就在这时，不知道严微换到了哪个台，里面传出了主持人异常严肃的声音。

　　“下面插播一条本市新闻。”女主持人拿过一张纸条，念道，“偶像明星陈双城近日被沙城市警察局江东区分局以杀害甄善、褚会子二人案件的嫌疑人身份进行传唤，云音娱乐就在刚刚发表了一份视频声明，由陈双城本人作出陈述。”

　　听见熟悉的名字，严微和许幼怡二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将视线转向了电视机。

　　屏幕上出现了陈双城胡子拉碴略显憔悴但仍然不减帅气的脸。

　　他盯着镜头，眼神凄楚而深情，那模样居然有种颓废的美感，让许幼怡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拥有那么多女粉丝。

　　“我的名字是陈双城。”他开口了，以非常动情的节奏说着，“我出生于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对，你们没有听错。此前我的种种经历，全部都是为了营造人设而编造的谎言。我曾经每日每夜地恐惧，害怕自己的真实面貌总有一天会暴露于阳光之下，但是今天，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一切，却反而感受到了巨大的释放和解脱。因为，我终于可以面对真实的自己。

　　“我曾经是那么渺小卑微的存在。我的生活中曾经有那么多恐惧的事情。怕没钱，怕吃不上饭，怕父亲醉酒，怕挨打，怕交不起学费，怕嘲笑，怕种种种种……那时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片黑暗的泥淖，我走不出来，我无法挣扎，我无比绝望，没有出路，也没有未来。

　　“但我遇到了很好的人。子明哥，徐老板，韩大哥，他们将我拉出泥潭，给了我新的身份，也给了我新的生活。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他们，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有了光明，有了希望。他们让我知道，原来我不是一无是处，我还有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再后来，我遇到了你们，我最爱的粉丝们。是你们的支持给了我无比强大的勇气，是你们的爱让我重新感受到阳光。没有你们，就没有那个乐观开朗像个小太阳一样的陈双城。

　　“可是有一天，这一切都破灭了。我受到了一个人的威胁，他的名字叫甄善，以揭露艺人隐私八卦而知名，圈里没有人不讨厌他也惧怕他。他笑着对我说，陈双城，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你给我钱，我就不说。我吓坏了，但又不敢告诉子明哥和徐老板，他们已经为我操心太多了，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可是我也没有钱，我的钱都给了我的妈妈，她因为有我才能逃出父亲的掌控，过上幸福的生活。我陷入了无比困窘的境地。

　　“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敢见他，但是甄善找上门来了，他给我看他写好的文章，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把文章在网上发出去，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了。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所以我就——”

　　说到此处，陈双城两眼通红，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脆弱的样子看起来真是让人怜惜。他把脸埋在两手之间，啜泣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继续开口，神情中尽是疲惫，好像每说一个字都很勉强。

　　“不仅是他，还有褚会子。我没有想到，公司里的签约编剧褚会子，居然跟他是一伙的，她给他提供了好多公司艺人的八卦情报。甄善不会打扰我之后，褚会子又来了，她以同样的方式要挟我，而且还多加了一条罪证……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我本来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失了手……”

　　这一次，他索性放开手脚，仰面嚎啕大哭起来，他的哭声是那么悲恸，那么无奈，那么哀伤。

　　过了好一会，他才停止哭泣，再一次看向镜头，眼睛里只剩下绝望过后的无力与淡漠。

　　“是的，这就是我今天坦白的话。”他直视镜头，一字一句地说：“甄善和褚会子，都是我杀的。我做下了天大的错事，便必须自己承担，这是我的罪孽，我只能以此方式救赎。希望公众能够以我为鉴，无论拥有多么黑暗的过去，无论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都不可以走上这样的绝路。”

　　最后，他看向镜头，深情款款地说：“再见了，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们，愿你们幸福。”

　　视频画面消失了。许幼怡和严微却仍然一脸震惊地盯着屏幕，嘴巴张大得像是能放下个鸡蛋。

　　“天。”许幼怡先反应过来，“陈双城是承认自己杀了甄善和褚会子吗？”

　　严微皱眉点头：“好像是这样的。”

　　“这怎么可能？”许幼怡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细细回忆陈双城说过的每一句话，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

　　严微耸耸肩：“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觉得他已经把动机表达得很清楚了。”

　　对，从动机上来确实没错。许幼怡心想，按照这个视频的意思，甄善和褚会子合力获得了陈双城隐秘身世的情报，于是拿这作为把柄来要挟陈双城，所以后者为了保全自己精心构建的人设，就先后把二人杀了。这动机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她还是觉得有问题，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

　　屏幕上的主持人又继续在报道其他的新闻，严微换了个台，随意地说了一句：“陈双城这视频演得可比他拍过的电视剧好多了。”

　　许幼怡感到心里一动，她连忙问严微：“你刚才说了一句什么？”

　　严微不明所以：“我说，陈双城这次演得挺好的。我以前看过一点他拍的电视剧，演得什么啊，演技好差，还不如今天这个。”她又换回之前那个新闻频道，主持人似乎临时邀请了几个评论员，开始对刚才陈双城的自述发出激烈的评论。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许幼怡突然间内心一片澄明。陈双城的这个视频，表演的痕迹太重了，所有台词像是写出来的台本，每一句台词对应的表情，段落与段落之间的停顿，还有停顿时的动作，都好像是人为写好的剧本，一举一动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从陈双城的角度来说，他似乎也有点过于享受这段“表演”了，甚至有些深深地沉醉于其中，更像是一个激情澎湃的演员，而不是一个犯下罪行等待审判的绝望囚犯。

　　而且这视频出现的时机也太奇怪了，八卦新闻只写到陈双城进了警局，因为什么案件都语焉不详，怎么突然一个视频，把所有的案件细节都自爆了？

　　还有一点，陈双城的自述中还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就是褚会子。许幼怡了解的褚会子，绝对不会做出陈双城所描述的事情，她也许是多愁善感了一些，甚至是矫情了一些，但她不会用这种事情来要挟陈双城的。许幼怡对这位认识了十年的大学同学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样看来，这视频简直是漏洞百出。

　　许幼怡看向严微，后者正翘着二郎腿看着电视，对许幼怡脑中飞快的思索和计算浑然不觉。

　　许幼怡想了想，决定先不把这些想法告诉严微——她正忙于训练，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要再给她徒增烦恼了。

　　但也许她明天可以自己去警局一趟，至少找姜斌聊聊自己的想法。

　　今夜至少再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吧。

　　许幼怡想不到的是，这对于她们来说，也确实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了。

　　就在这个夜晚，姜斌、陈永和吴方也看到了陈双城的自述视频。

　　“简直是胡闹！”姜斌罕见地发了脾气，将手中的案卷狠狠地摔在桌上。

　　吴方和陈永对视一眼，前者冷静地说：“一定是那天白子明和孙律师来的时候偷偷给他录的。”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啊。”陈永皱着眉头，“斌哥，这么一来，是不是基本确定凶手就是陈双城，这个案子要结了？”

　　姜斌余怒未消，但想到此处，又觉得无可奈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双城，徐音那边的探询也毫无意外。尽管他对于白子明等人操纵舆论、哗众取宠的做法深深厌恶，但也并不能因此就做出泄愤式的反对行为。陈永说得没错，现在这案子只能就这么结案了。虽然姜斌心中一直有种直觉，就是案子侦查到此，距离真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其中关键要点到底是什么，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一点局外人的点拨——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在思维定势之外的人，反而能够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第二天上午，许幼怡来到了江东分局。严微因为要训练，就没跟着她去。

　　她一走进警局，就看见刑侦大队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好像是在准备各种案卷、证据、文件等等。她直接提出要见姜斌，于是便被引到了他的办公室。

　　姜斌正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文件，一边看，一边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就像是在审稿。许幼怡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结案报告。

　　许幼怡开口问道：“陈双城的案子要结案了？”

　　姜斌抬眼看她，点头道：“是，已经在走流程了。”

　　“我觉得这案子中有点问题。”许幼怡直截了当地说。

　　姜斌看着她，眼神锐利起来。“你说说，有什么问题？”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不了解陈双城，不对他做评价。”许幼怡说，“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在说谎——褚会子绝对不会做出用个人隐私来要挟对方的事，我和她是大学同学，我了解她的为人。”

　　姜斌冷静地说：“这只是推测，并不是证据。”

　　许幼怡一时语塞，但她看到了姜斌的表情，突然露出了然的神色。

　　“其实你也在怀疑，不是么？”她直视姜斌的眼睛。

　　姜斌哑口无言，相当于是默认了这件事。

　　“你们一定能找到证据。”许幼怡道，“难道此前侦查中获取的信息都是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吗？”

　　姜斌当然不会告诉许幼怡警局因为破案率产生的压力，不过她的话还是启发了他。也许她的见解有道理，警察获得的案件信息与陈双成的供词，真的能够完全对应在一起吗？

　　根据陈双城的供词，九月十五日那天，是一个星期四，甄善直接找到他本人，说手里有能够毁了他的视频。陈双城心里很害怕，就没有告诉白子明，直接与甄善见了面，在视频画面中看到了他和褚会子。陈双城决定破财免灾，于是他约甄善当晚在城中村附近的巷子里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当晚陈起了杀心，提前准备好杀人凶器，在甄善交出视频优盘以后，就把他杀了。陈双城的解释是，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至于褚会子，她实际上是以与陈双城的地下恋情作为把柄来要挟他，逼他早点公布恋情，因为她不想再委屈地等下去了。陈双城手中有甄善的视频，认为褚会子如果看了视频，也许就会因为惧怕舆论压力而妥协，毕竟谁也不愿看到自己的私密视频被公之于众，于是九月二十四日那天，他就发了邮件给她。没想到褚会子对此丝毫不惧怕，甚至反而更加催促陈双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那天陈双城从外地回到沙城以后，就直接去了褚会子的家，与她商量这件事，但其间起了口角，陈双城一时动怒，忍不住掐了褚会子，竟然把她掐晕了。陈双城当时很害怕，呆坐一会儿，褚会子悠悠转醒，又对他大骂，说要马上发微博把一切都揭露出来，包括陈的身世。陈双城当然不会允许她这样做，他知道褚会子家里有绳子，当然这绳子的用途不便细说，便冲去卧室拿了绳子勒住褚会子，下狠心直接把她勒死了。如果说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内心还有惴惴不安，但杀第二个人的时候，整个人居然冷静不少，还记得把凶器带走。

　　陈双城的口供大抵如此，与警察获得的现场证据并无太大出入。从目前案情分析的逻辑来看，整个案件的动机关键就在于陈双城的隐秘身世以及与褚会子之间的地下恋情，而具体的证物就是那个视频。

　　不过对这个视频有多个描述的版本。警察得到的证物是褚会子邮箱里的邮件附件，是未加密的；小敏供述的视频来自于甄善的网盘，是加密过的，但已经被删除，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副本。

　　等一下。姜斌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意识到，这个案情分析中的逻辑链条是断裂的。

　　他们拿到褚会子邮箱里的视频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视频就是甄善网盘中加密视频的解密版本。但如果这两个视频根本就不是一个视频呢？

　　如果甄善在死前那一晚上拍到的，根本就是别的东西呢？

　　姜斌突然感到身上起了一阵巨大寒意。这个案子的调查根本远远还未结束，真相依然处于迷雾之中！

　　他看向许幼怡，然后他突然想起来，许幼怡是计算机专业信息安全方向的博士。

　　也许她的专业技能真的能够对这个案子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呢？

　　“许老师，也许你能够帮到我们。”姜斌眼神灼灼地看着许幼怡，开口请求她的帮助。

　　许幼怡眼睛一亮：“你想到关键线索了，对不对？”

　　姜斌点头：“是的，我想我们需要你在信息安全方面的专长。你愿意参与到案件侦破工作中来吗？”

　　许幼怡笑道：“我很乐意。”

　　二人正准备讨论细节，突然一个人猛然推开姜斌的门，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是陈永。他应该是跑过来，大气不接下气地说：“斌哥，又出事了。”

　　姜斌皱眉道：“怎么回事？不要急，慢慢说。”

　　“慢不得。”陈永总算平静了一些，飞快地说：“又出人命了。有人在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