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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坦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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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因为周衡又对她发了火。
起因当然是她提出的方案都没能成功——对付许幼怡的。不过也是奇了怪了,张晚了解的许幼怡明明是一个性格温柔软弱又无比在意外界看法的软柿子,只要稍微给她一点道德绑架和人情压力,她就一定会乖乖地听话。为什么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突然表现得这么强势,根本就不像张晚原本设想的那样慌张妥协,反而接住了她所有的招并一一破解,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那个严微。一想起严微,张晚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她和许幼怡才是认识了二十年的好朋友,却偏偏被一个认识个把月的人抢去了位置。莫非真像古文中说的那样,“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可惜她殚精竭虑,为周衡出了那么多好点子——探查许幼怡与严微的新住处,以严微作为要害威胁许幼怡,又匿名向沙城科大树洞留言以造成舆论上的压力,然而这些都不能伤害和动摇许幼怡分毫。
真是可恶,要想再次获得周衡的信任,就不得不再花些新的心思,用些新的手段了,张晚心想。
除了讨好周衡,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她在这家公司立足,或者说维持辛苦打拼得来的地位和权力。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不仅仅靠着周衡,更多的是她所展现出来的管理与社交才能,但如果周衡不支持她,她连展现自己、发挥能力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顺应他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不过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制度性残害——张晚依然能够清晰记得,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因为表现出众,跟着周衡干活,几乎成为他的私人助理,然而不出三日,周衡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她年轻无知的时候面对这样的骚扰第一反应是恐惧,但因为对方是公司权力最大的人,为了保住工作,她根本不敢反抗,于是久而久之,顺水推舟,一切的发展便由不得她自己的良心去决定了。这只能说是一种现实的无奈,张晚有点自嘲地想,她毕竟是一个太有野心的人,这野心与她的身份不相称,所以这一切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代价中还包括许幼怡,这还是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忍的。
张晚对许幼怡的感情很复杂。她是她的大姐姐,她曾经保护过她,是真心的,也是充满感情的。如今小妹妹长大了,却成为了别人的姐姐,她张晚好像就失去了位置。其实她想要的也不多吧,可能是过于关心许幼怡了一些,但这就是她表达爱的方式,不是么?
难道她错了?张晚有些烦躁地想,她宁愿许幼怡跟周衡在一起,毕竟周衡还是个男人,不至于让她有领地被侵犯的感觉。但严微不一样。严微是个明目张胆的侵略者,深深地侵犯了她和许幼怡之间的感情。当她知道这两个女孩之间的亲密早就超过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程度,她就更生气了。不过她还是坚信许幼怡不是认真的,也许她就是换换口味玩一玩,最后还不是得回归家庭回归正常的男女关系,当然也回到她张晚能够参与的正常人生轨迹。
想到谁,谁就出现了。张晚的手机响了,是许幼怡打过来的。
张晚看见许幼怡的名字,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欣喜,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心想,看来这个妹妹还是想通了,还是离不开她这个姐姐的。
“阿晚,我想见你。”许幼怡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传来,不知为什么,张晚觉得那声音中的感情与往常完全不同,冷淡、平静、从容,还带着一点点疏离。
“好,地方你定。”张晚没有再仔细想下去,而是十分欣喜地答应了邀约。
二人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张晚提前十分钟去了,但许幼怡早已等在那里。
张晚露出了妩媚笑脸,但坐下来以后,才意识到,许幼怡脸上只有礼貌的淡漠,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于是张晚的脸也顺势冷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她也做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无谓表情。
“阿晚,其实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吧。”许幼怡单刀直入,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思考良久的结论,“告诉周衡我的新住址,向学校树洞留言墙投稿,甚至是造谣我和褚会子之间的不和。”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感情,只不过是痛心和悲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晚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愣了一下,但脸随即板了起来:“前两件事是我做的没错,但我可没说过你和褚会子之间的事。”
“细节不重要了。”许幼怡轻轻摇了摇头,“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做出了伤害我最深的事。我不信是没有原因的。”她的眼睛直视张晚,“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她说的没错,张晚心里有点动摇地想,确实是伤害了她。但自己的初衷,总归还是好的吧。
“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张晚作痛心疾首状,“你跟那个严微,不可能长久的,那个丫头那么年轻,有没有长性还不好说,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社会能包容你们这种感情吗?以后的生活中还会遇到很多现实问题,生老病死,金钱利益,总而言之,我是为了你好。”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周衡有什么不好?他有钱,有地位,又是真的爱你。你如果跟他结婚,他一定会把你当成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嫁给他的话,你的一生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
许幼怡皱起眉头,脸上显示出惊愕与痛心混杂的表情:“阿晚,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自己当然变了,张晚心想,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就意味着改变。她许幼怡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了,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现实世界的残酷。没有她张晚的保护和劝诫,她许幼怡能在现代社会坚持多久这种可笑的原则?张晚自己便是前车之鉴——一切牵扯了金钱与利益的关系都不会再单纯,而这个现实的世界又怎么可能还存在这样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张晚确信,自己对许幼怡的感情,是不牵扯任何利益的。
“你倒是没变,但你的做法已经无法处理你所面临的状况了。”张晚苦口婆心道,“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拥有正常而幸福的人生。”
许幼怡气极反笑:“‘正常’?‘幸福’?阿晚,你告诉我,你对‘正常’和‘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呢?”
是啊,“正常”和“幸福”的定义应该是什么呢?张晚怔住了,她没有想到会被自己本来认为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一句话问住。找一个有钱人嫁了,过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这好像就是她此前对于“幸福”的定义。但显然许幼怡并不是这么看的。
许幼怡看她张口结舌,知道她也说不出来,便直视对方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爱严微,她也爱我。与严微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幸福的生活,也是正常的生活。”
我也爱你、关心你啊。张晚内心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样的,但是她说不出口。
然而许幼怡似乎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又开口道:“阿晚,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爱不是控制,也不是牢笼。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不要越俎代庖,替我定义自己想要的生活,好吗?”
其实很难评价许幼怡的这两段话究竟哪一段对张晚的触动更大。一方面,由于许幼怡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她与严微之间的感情,反而让张晚无法反驳也无从置喙,只感到一种空落落的寂寞;另一方面,许幼怡对于她的关系竟然是这种态度——在许幼怡看来,这样的爱,是控制,也是牢笼。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张晚叹了一口气。“你开心就好。”她幽幽地说,“我想我们也回不去从前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伤感,让许幼怡脸上出现不忍之色,后者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许幼怡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压力一定很大,周衡应该不是一个好老板吧。”
“确实不是。”张晚笑笑,脸色又重归那种略带无谓的寂寞感,“不过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抱怨的。”
其实她也挺怀念刚工作时的自己,一腔热血,干劲十足,满心只想着如何把工作做好。但后来现实告诉她,能力是一回事,有没有人让你展现能力是另一回事;作为一个员工是不是好用是一回事,有没有人用你则是另外一回事。她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在周衡伸出了“咸猪手”以后荡然无存。当时她的面前确实有两种不同的选择:一是断然拒绝和反抗,但从此淡出话语权和掌控权的争夺,成为公司里大部分轻松但平庸的女员工之一;二则是充分利用,巧妙周旋,用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回报,从此一跃飞天,成为老板最信任的心腹。
当然,她最终是选择了第二种,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几乎所有东西,但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也许是看出了她表情中的惆怅,许幼怡笑了笑,又开口了:“其实我知道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一定付出了很多,我尊重并敬佩你的努力和得到的一切。”她停顿了一下,张晚知道转折要来了。果然,她又说:“但是,不一定所有的东西都要以顺应世俗的方式得到。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愿意坚持一些自己的原则,就算它们会让我走更多的弯路也没关系。”
许幼怡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诚恳地说:“得到幸福,不一定要走捷径的,阿晚。”
确实。张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难言的苦处与惆怅,所以也不必奢求彼此理解,只要不干涉,就已经很好了。
其实她张晚本来应该做的,就是简简单单的“不干涉”,就已经足够了。
张晚沉思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对着许幼怡很真诚地说:“对不起,幼怡。”
许幼怡没想到一向骄傲的张晚居然会说出那三个字,一时间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了温柔笑容:“没关系,阿晚。”
话说到此处,其实二人几乎已经可以和解了。于是张晚自嘲地笑笑,然后恢复了那种妩媚慵懒的从容面貌,笑着对许幼怡说:“为了给你赔罪,我请你吃大餐。”
许幼怡知道她已然想通,也会放过彼此,便也不点破,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哦。”
二人继续说说笑笑,与以前作为亲密朋友时一模一样,就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姜斌独自一人来到云音娱乐公司,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其实也不算是闭门羹,因为他并没有被拒之门外,只是被告知徐音出差了,现在不在沙城,并且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姜斌还没来得及提出更多请求,小助理就恭恭敬敬地把他请到了会客室坐下,泡了茶也端来了水果,然后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人走到他面前很随意地坐下,脸上露出了礼貌的笑容:“姜警官,你好,我是周氏集团的公关总监,我叫韩今为。”
韩今为?这个名字很耳熟,姜斌想起来,他是之前跟着白子明和孙律师来到警局面见陈双城的人。就是他们走了以后,陈双城的证词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是姜斌心中生出了几分警惕。
“我是为了陈双城一案来进行调查的。”姜斌开门见山,“我需要见到徐音总裁,有一些话想要问她。”
韩今为不为所动,脸上依然维持着礼貌假笑:“据我所知,陈双城已经认罪,这个案子不是应该结了吗?”
姜斌沉下脸来:“是否结案,是警察说了算的。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以前,执法机关有权进行进一步的侦查。”
韩今为笑容不减:“这么说来的话,徐老板也不是犯罪嫌疑人,有权利不接受警察的询问。”
姜斌语塞,因为韩今为说的不错。此时他手中的线索不过是陈双城信口说出的小小八卦,很难作为决定性的证据。他今日来到云音娱乐也不过是姑且一试。这个韩今为据说是周云沛的贴身秘书,一定知道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不如想办法在他这里试一试,说不定能撬开什么突破口。
于是姜斌故意露出轻松表情:“哦,没关系,我妹妹一直喜欢看选秀,也挺喜欢你们公司艺人的,我也借这个机会来了解了解公司状况。”
韩今为笑容满面,看似毫无防备地说:“没问题,令妹喜欢哪个,我送她一张签名照。”
“那真是太感谢了。”姜斌看气氛逐渐融洽起来,趁机随意地追问:“你们老板是不是很善于挖掘新人?我听说,陈双城就是从单纯的素人被挖掘出来的。”
韩今为的脸色变了一下,但随即恢复正常:“陈双城倒不是,他从小就很有艺术天分,一路学习艺术出身,算是天赋和教育水平都比较出众的好苗子。”
“但我得到的讯息却不是这样。”姜斌话锋一转,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韩今为的表情,“我听说他其实出身农村,就是被你们徐老板发现,带进城市,人生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今为脸色变了:“你这是听谁说的?”
姜斌笑道:“八卦小报,现在的狗仔消息都很灵通的。”
韩今为似乎知道终究隐藏不住,便叹了一口气,道:“姜警官其实说的没错。这件事一直是我们公司最大的秘密,作为公关来说,我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勉强维持这个秘密不被发现。一旦被人知道陈双城的真实身世,我们为他苦心打造的人设就全都泡汤了。毕竟公司在他身上还是花了不少金钱和精力的。”
姜斌眼神灼灼,犀利问道:“公司为什么舍得对一个出身贫穷的素人下如此大的功夫?我很好奇,是因为他真的资质出众,还是说,是出于徐老板的个人喜好?”
他这句话问得太直白了,让韩今为皱起眉头,面露警惕之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韩今为冷道,他站起身来,似乎准备下逐客令。
但话已说到此处,绝不可戛然而止半途而废。姜斌立刻追问:“陈双城证词中说,徐音有他家的钥匙,是不是有这回事?”
“姜警官,我想你工作应该很忙,也该离开了……”韩今为还没说完,姜斌已经冷下脸色,做出严厉的表情:“韩先生,我建议你们配合警方的调查,我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信息,就说明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前来探访也不过是加以确认,就算你们不提供线索,我们早晚也会顺藤摸瓜查下去的。”他看韩今为脸色有所松动,立刻乘胜追击:“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如果关键证据是从别人那里获得的,只会对你们更加不利。”
姜斌这一番利害陈述还是有效果的。韩今为踌躇片刻,似是下定决心:“好,那我就告诉你事实的一切。”
他站起身来,小心地把门锁好,开始娓娓讲述起来。
最初那些描述与甄善获得的八卦信息并没有不同,白子明支教期间遇到了陈明,忧郁少年的照片被徐音看到,从此陈明变成了陈双城。但有些隐秘显然是就连甄善都无法触及的,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陈双城与徐音之间的关系。
韩今为讲到此处,叹了口气:“其实徐老板是把陈双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什么?”姜斌一脸惊愕,“她不是有周衡吗?”
“其实周衡不是她唯一的儿子。”韩今为淡淡地说,面无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内心在想什么,“在周衡之前,徐老板还生下过一个男孩,可惜不足周岁就死了。恰好彼时的陈明与那个男孩非常像。”
“不到一岁的小孩……能有多像?”姜斌表示怀疑。
“我话说得可能没那么透。”韩今为脸上有着轻微的笑意,“与其说陈明像是徐老板夭折的儿子,倒不如说是像她的前男友——那死去的孩子并不是周老板的。”
姜斌立刻全都明白了。但他还有一句话要问。
“徐音与陈双城究竟有没有……”他话说了一半,感觉有点说不下去。
“你是问,他们之间有没有那种关系。”韩今为云淡风轻地说,“我可以笃定地告诉你,没有。徐老板是真的把他当成儿子在疼。所以相信我,我敢以自己的名誉担保,无论如何,徐老板都不会害他的。”
话说到此,其实已经明了。徐音确实对陈双城有不一样的情感,但正因为有这种情感,才让她绝对不会做出有意栽赃他的事情。有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呢?
如此一来,这条线索,便算是断在这里了。
姜斌起身准备告辞,但韩今为又幽幽地说了一句:“陈双城出身一般,性格也敏感偏执,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一旦因为某种机缘得到自己梦想中的一切,那么他会甘愿做出任何事情来维护这些东西,甚至违背良心、触犯法律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不愿意失去一切,回到过去那种噩梦一样的生活。”
姜斌站定脚步,转头看向韩今为,目光锐利:“你倒是了解他。”
韩今为笑笑:“搞公关的,必然熟知人性,这是基本的专业素养。”
姜斌便也笑笑:“感谢韩公关配合调查,日后有机会还要多多请教。”
韩今为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假笑:“姜警官慢走,工作在身,就不送了。”
姜斌便也礼貌告别,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