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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真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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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幼怡重新与严微住在一起以后,感觉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快乐感觉。她每天很愉快地上班下班,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不加班,尽可能地待在家里。最初是为了照顾严微,她虽然伤势不重,但生活上多少有点不便,许幼怡则很乐意为她代劳一切。但这个小孩过于要强了些,总是争着抢着要自己干,不知道那种劲头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尤其是晚上的时候,许幼怡看着她皱着眉头但又不肯服软的样子,感到又心疼又好笑,于是就捧着她的脸,捏一捏胶原蛋白丰富的两颊,看她的脸上起了红晕,眼中神色也已迷离,便又是一个令人心醉神迷的夜晚。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幼怡不由得感叹,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身体自愈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严微的伤势好得很快,虽然还有些青紫未消,但她自己说已经不那么痛了,甚至准备去拳馆恢复训练。许幼怡当然劝她再养养,但老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直接给严微打电话过来:“喂,你好了没有?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没那么娇气吧?”这激将法对严微再好用不过,严微立刻回答:“当然好了,我明天就去训练。”许幼怡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唠叨着把严微浑身上下好好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未愈的严重伤痕,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逞强,训练先悠着点,慢慢再加量。严微笑她婆婆妈妈,说老虎是专业的,他肯定心里有数,但看许幼怡红了眼睛不说话,知道她是认真的,又赶紧收起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好言好语安慰几句,又把她逗笑了。两人说说笑笑,又温存一会,于是美好的一天又过去了。
如果日子就能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倒也不错。只可惜冥冥中有种无形的力量,总是要打破这平静的美好。
许幼怡以为周衡不再来骚扰她之后,生活会变得简单而平静,但她显然想错了。人们确实对八卦的关注度是有时效的,三分钟热度过后,再劲爆的消息也被人忘却了。只不过这其中的机制并非“删除”而是“替换”——很快,新的八卦新闻又攫住了人们的视线,但很不巧,又是关于许幼怡的。
不知道是谁在沙城科大的树洞留言板上匿名留下了这样的话:“你们知道计算机系的那个许老师吗?听说她有女朋友哎,而且还同居了!”这一爆料立刻激起了千层浪,底下的留言五花八门:“天,是真的吗?我好姬动!”“怎么会,她也不像男的啊?”“我早就觉得她姬气十足!”“她不是有过男朋友吗,侄女装姬,天打雷劈。”“可惜了可惜了,我没机会了。”“她前男友肯定不行,要是我来试试肯定把她掰回来。”“为人师表,居然这样自甘堕落,可耻可耻。”“我爱百合!磕到了!”“美女贴贴最棒!强烈支持!”“要是我女儿这样我打断她的腿。”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这些都被许幼怡看见了——是课题组一个同事发给她的,那个同事显然是好心,且带着同情。许幼怡读完了所有留言,只觉得哭笑不得,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这些留言基本上代表了世人对性少数群体所有可能的态度,有祝福,有包容,但也有猎奇心态,有刻板印象,还有娱乐精神,当然更有厌恶和反对,以及一些令人反胃的毫无常识自以为是的脑残言论。她看过之后,感慨一番,也就算了,反正不过都是外界舆论,不能影响甚至改变她的内心。说实在的,许幼怡有点讶异于自己的改变,此前她明明是个无比在意他人看法的人。也许这种特质不过是内心的缺口,可以追溯到童年的心结,但现在这缺口是被一个人补上了——当然是严微,以及她毫不保留毫无条件的爱。
有严微的爱就足够了。她是许幼怡最信赖的依靠,最温暖的港湾,以及最心安的归处。
不过树洞留言板上的那条匿名留言和几百条跟帖最后被删了,不知道被谁删了。可能这才是整个故事最让人无奈和伤感的地方。
然而许幼怡不在乎这样的舆论,并不代表这不会影响到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第二天,许幼怡去上班,明显感到同事和学生看她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倒是同情怜悯多过八卦好奇,不过她只当没有看见,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但王教授又出现了,脸色铁青,板着脸唤她:“许幼怡,到我办公室里来。”许幼怡只好跟着他去,内心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了。
果然,办公室的门一关上,王教授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许幼怡,你学术搞得好,学校正准备推你出去当宣传典型,你怎么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搞出舆论危机呢?”
许幼怡皱起眉头:“什么舆论危机?”
王教授拍了桌子:“还要我明说吗?你这是个人作风有问题!”
许幼怡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悲哀与无力涌上心头,连愤怒都被压过了。真是蛮可笑的,她在心里想,什么叫个人作风有问题?女孩喜欢女孩,就叫个人作风有问题吗?
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那种委屈到想要尖叫的感受,勉强维持表面的冷淡和礼貌,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所谓的典型就是这样要求的,那我宁愿不要这种‘荣誉’。”
说完,她就直接转身走出王教授的办公室,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回到办公室,许幼怡仍然觉得又生气又难过,但又没有办法做什么。她实在干不进去活,好在高校工作就是弹性制,翘个班问题也不太大,她也不与王教授打招呼,拿了包就走,离开学校,径直回家。
回到家里,严微正准备出门,她看见许幼怡的时候愣了一下:“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许幼怡不想把刚刚经历的事情告诉她,因为不想让她跟着一起生气,就勉强微笑一下:“今天没什么事,不想工作,就回来了。”严微好像看出来她不太高兴,倒也没有多问,而是笑着拉住她:“那正好,我带你出去玩。”
许幼怡疑惑道:“去哪里玩?”
严微笑嘻嘻地说:“去找老虎和超子。”
好吧,反正也干不进去正事,不如去放松一下。
严微带着许幼怡轻车熟路地走上堕落街,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转了几个弯,在一个又小又窄的门前停下。许幼怡看见那门上挂了形状奇异的霓虹灯,现在还是白天,但灯却亮着,五彩斑斓,不停闪烁,像科幻电影里描述的赛博未来。
二人掀开帘子走进去,穿过一条肮脏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一个游戏厅,内部空间很大很大,大得可以容纳得下目前市面上所有流行的设备。光怪陆离,大大小小的彩灯,不断闪烁的屏幕上晃动着耀眼画面;声音嘈杂,游戏音乐、喊叫声以及键盘和按键被噼里啪啦打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视觉和听觉的侵扰一股脑同时袭来,震得许幼怡有点恍惚。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进过游戏厅。
可能还是当好孩子太久了。
老虎和超子正坐在两辆玩具摩托车上左歪右斜,面前的屏幕显示他们正在联机比赛。
“靠!”老虎输了,他坐起身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摩托车的把手,一转头,看见严微和许幼怡来了。
“来玩!”老虎把手里盛满了游戏币的杯子塞进严微手里,然后拽了拽超子,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又说:“我们出去抽烟。”
严微很开心地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币,笑嘻嘻地对许幼怡说:“你想玩哪个?”
许幼怡耸耸肩:“随便吧,我都没玩过。”
严微拉住她的手:“走,去玩我最喜欢的。”
她带着许幼怡来到一台体积庞大的机器前面,拿起台子上放着的道具——一把玩具枪,递给许幼怡,自己则拿起了另外一把。
“射击游戏,我的最爱。”严微很开心地笑着,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许幼怡连枪都不知道怎么拿,就学着严微的样子,右手握住枪把,食指放在扳机上,左手握住枪管,然后将枪的尾部抵在自己的锁骨处,一只眼睛闭起来,另一只眼睛瞄向准心。
硕大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大批僵尸,把许幼怡吓了一跳。
“快打!”严微喊道,她在游戏中的角色已经“哒哒哒”射出一连串子弹,打死了前排的大部分僵尸。
许幼怡赶紧也扣动扳机。
说来奇怪,在一片“哒哒哒”声中,许幼怡突然感觉到了从来都未有过的放松和宁静。她以前从来都不玩游戏,也不理解这些虚幻世界中本质上由01组成的电子数据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她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了。
二人打完第一章的剧情,严微已经续了一次命,但许幼怡居然一次都没有续,一直坚持到最后。
严微对她刮目相看:“可以啊许老师,没想到你玩游戏也这么厉害。”
许幼怡不好意思地放下枪:“可能是手速快吧。”
严微看着她纤细瘦长的手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们后来又去玩别的,赛车,投篮,老虎机,太鼓达人,娃娃机,几乎玩了个遍。许幼怡感觉身上冒了汗,就像是做了一场运动一样,真是酣畅淋漓。虽然都是第一次玩,但她着实玩得不错,有几个项目比严微还厉害,甚至还抓到了一个小熊玩偶。
严微投了最后一个篮,然后抹了抹头上的汗,四处张望:“老虎和超子呢?”
二人便去找,结果在一台跳舞机旁边找到了他们,后者二人正坐在休息长凳上。
“你俩怎么不跳啊?”严微看见跳舞机上的两个位置都空着。
老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两个:“情侣机,适合你们俩。”
他说得直白,许幼怡倒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严微满不在乎地笑笑,然后拉起许幼怡:“来,一起跳舞。”
音乐开始十秒钟后,许幼怡知道,自己遇见了一生之敌。
她拥有博士学位,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学得很快,就算不爱运动吧,至少身高腿长,敏捷还是不错的,有点天赋。
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是有不会的事情。
许幼怡不会跳舞!
严微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本来跳得好好的,转头看见许幼怡的姿态,立刻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不能自已,笑得浑身发软,连自己都跳不动了。
老虎和超子也在笑,超子甚至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虽然知道自己跳起来很滑稽,但也许因为她是在和严微一起跳着,所以无论跳得有多手忙脚乱,许幼怡都感到一种由衷的开心。
真是怪了,她一向对自己要求甚高,如果是别的事情,自己一旦做不好,必然是要焦虑的。不过好像此时不一样了。有些事情做不好也没关系吧?虽然做得不好,可是没人会因此就不喜欢她。而眼前这个她最在意的人,甚至因为特意想要配合她的动作也手舞足蹈地胡乱跳着——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差不多是“群魔乱舞”了。
但是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快乐其实就足够了。
二人一直笑着跳着,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才恋恋不舍地从跳舞机上走下来。
老虎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便很豪爽地挥一挥手:“走,我请你们吃烧烤。”
“好耶!”许幼怡和严微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老虎也笑了,他拍了拍超子:“叫九爷来,吃饭的事怎么能不叫他呢?”
九爷果然很快来了,五人慢慢悠悠地晃到离此处不远的一家大排档,进了其中一个摊子:“四毛烧烤”。刚刚入秋,天气还不是很冷,所以大排档的生意还不错。
九爷坐下来,拿过菜单,很熟练地点了虾尾、烤牛油、牛舌、鱿鱼、各种牛羊猪肉串、烤茄子烤玉米烤韭菜烤红薯还有烤榴莲,等等等等,几乎把菜单上的东西点了个遍,又叫了一件啤酒。
严微拿过一瓶啤酒就要开,许幼怡瞪了她一眼,她便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酒瓶放下了。许幼怡满意地点点头,叫了两罐无糖可乐。
超子看着她们,直愣愣地问:“你们怎么不喝?”
许幼怡很坚决地说:“她身上有伤,不能喝酒。”
老虎在一旁支持她:“确实不能喝,你还得参加比赛呢,”
超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也太护妻了……”
许幼怡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太护妻了。”超子很自然地说,“这不是虐我们单身狗嘛。”
许幼怡怔住了。也许是白天在学校里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乃至抱有警觉,但没想到的是,其实老虎、超子、九爷或许早就看清了她和严微之间的关系,但丝毫不觉得是什么猎奇或者不寻常的事情。相反,他们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这么大声且自然地揶揄她们之间的亲密,谈笑自嘲单身的自己,与对待异性情侣没有任何分别。
也许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但许幼怡却突然觉得很感动。
这样的朋友大概才是真正的朋友吧。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刚好第一批烧烤已经摆上来了,她便收起那些伤感思绪,与他们一起笑着闹着,大吃大喝起来。
吃完之后,九爷很豪爽地付了账。在回家的路上,许幼怡搂着严微的手臂,抬眼去看她。虽然没有喝酒,但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大概是因为笑闹得太过于兴奋。严微也转头看她,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露出彼此完全能够理解的笑容。
“今天开心吗?”严微突然轻声问。
“嗯。”许幼怡点了点头。
“那就好。”严微说。她把头转回去,直视前方,没有再多问什么。
但是有这样一句话,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因为许幼怡已经完全读懂她想表达什么了——今天她刚回家的时候,这小孩就发现自己情绪不对了,所以才特意带着她出来玩,又一直在观察她的情绪,直到此刻问出这样关切的话语。
有这样一句话,她此前受到的那些委屈,便一点都不重要了。
许幼怡把脸靠在严微手臂上,感觉微风轻轻吹拂过脸颊,夜色已深,路灯投下昏暗但温暖的光线。两个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许幼怡心想,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也许过了二十六年,她才真正明白,能够做自己,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幸福的事情。她现在就可以做自己了,因为她的爱人爱她,无条件的。因为她拥有了新的朋友,他们也是如此真实又可爱的人。
也许她和严微两个人,以后还要面对很多困难,还需要解决很多难题,但只要她们两个深深相爱,能够在彼此面前做最真的自己,那么即使未来再艰难,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还有彼此,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