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镜现代版之微光》闲亚

24、（二十四）证据

　　“斌哥，我查到了。”陈永猛然推开姜斌办公室的门，手里举着一叠文件，一脸兴奋，手舞足蹈。

　　姜斌抬眼看去，皱着眉头，示意他进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陈永吐了吐舌头，走进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我找了几个技术组的哥们儿，把甄善的电脑又查了一遍，终于在一个隐藏文件夹里查到了这些。”他把手中文件递给姜斌。后者接过来看，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仔细一读，发现其中内容几乎都与陈双城有关。

　　原来甄善早就对陈双城产生兴趣，对他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调查，不仅尝试追寻他隐秘但放肆的风流情史，更是追踪到了诸如家庭背景、成长环境等个人隐私。

　　大众视野下的陈双城，是出身中产、拥有良好家世并接受过精英教育的翩翩公子，这样的人设让他既不过分高贵而显得曲高和寡，又不会过于贫苦而流于低俗，所以在粉丝的心目中，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知识丰富、文明礼貌而又幽默诙谐、很接地气的男神。但姜斌惊讶地发现，陈双城的成长经历与网络百科上官方描述的情况居然没有一点符合的地方——这是甄善调查的结果。

　　陈双城在十五岁之前完全生长于农村，父亲是个酒鬼，母亲胆小懦弱，他是在缺衣少食又被父亲不断打骂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但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贵人，也就是他现在的老板，云音娱乐的实际控制人徐音。那时云音娱乐刚成立不久，旗下招聘了一群没有任何经验的职场新人，其中就包括陈双城后来的经纪人白子明——他那一年也不过二十二岁。白子明发现了陈双城——在一个非常神奇的契机之下——他此前大学时参与支教，在一个小山村里，遇见了很多贫困少年，而陈双城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那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陈明。陈明与所有别的小孩不同。他身材高瘦，面容清秀，眼神中总是有种淡淡的忧郁。在白子明离开之前，陈明单独找到他，睁着一双小狗般的大眼睛问他：“白老师，你还会回来吗？”白子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实情，自己已经找到了娱乐公司的经纪助理工作，应该永远都不会回到这个小乡村了。

　　陈明静静地看着他，白子明感觉他好像有千万句话要说。但是这个清瘦少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白老师，保重。”

　　白子明于心不忍，也许是为了缓和这种伤感气氛，他拿出刚买的数码相机，笑着说：“来，咱们拍张合照吧，回头照片洗出来我寄给你，留个纪念。”于是快门“咔嚓”一声，记录下了离别的时刻，也定格了陈明那张容貌出众的脸。

　　后来白子明在云音娱乐的工作忙起来，他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有一天，数码相机里的存储卡已经放满了，他清理照片的时候，才发现了这张早就被遗忘了的合照，想起自己对陈明的承诺，便洗了出来，准备寄走。不过，这张照片放在他的桌子上，被徐音看到了。

　　徐音二十一岁的时候嫁给周云沛，一年后有了周衡，于是此后的十八年间一直专注于相夫教子，当起了全职太太。周衡上大学以后，徐音闲得无聊，就缠着周云沛要他给自己找点事做。周云沛不愿自己的主要商业王国被徐音染指，就专门开了一个娱乐公司，让她去玩，反正只要不亏损得太厉害，就当是花钱买开心了。但徐音毕竟出身于商业世家，当年周云沛发家的第一笔资本还是老丈人提供的。所以没想到经营了两三年，生意还不错，居然略有盈利，而徐音本人也从公司里的俊男美女身上找回了不少年轻的活力。

　　徐音看到陈明以后，眼睛亮了。“这孩子不错。”她对白子明说，“小白，你认识他？”

　　白子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之前在乡村支教时认识的，挺乖的一个小孩。”

　　“乡村？”徐音若有所思，“他家庭条件怎么样？”

　　“挺差的。”白子明如实回答，“听说他爸是个酒鬼，一喝醉了就打他和他妈，这小孩挺聪明的，但基础太差，应该考不上大学的，可惜了。”

　　徐音立刻做出了决策：“我要见他。找到他，带过来。”

　　后来的很多事实证明徐音当时的眼光是毒辣而精准的。很多年后，当陈双城通过在选秀中的一次精彩演出收获了第一批忠实粉丝时，徐音就曾经颇为得意地说，当年她一眼看中那照片上男孩眼睛里的倔强与野心，那是一种绝不会甘于平庸生活、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坚决。当年白子明找到陈明，把他带到了城市里，带到了徐音面前，徐音只与他聊了半个小时，就决定签下他。陈明父亲那边很好办，只要给足了钱，马上就能打发了。他的父母不懂法律，所以徐音靠着一份合同就几乎买断了他的终生。陈明来到沙城以后，徐音动用周云沛的关系，搞定了他在沙城的户口，并且改了一个颇为洋气的名字：陈双城，于是办身份证的时候，陈双城就成了这个省会城市的“本地人”。徐音甚至还安排好了本市最好的一所艺术高中，把他塞了进去，又花大价钱请老师教他，不仅是文化课，还有声乐、舞蹈、乐器等等。等到陈双城成年以后，徐音立刻送他去参加选秀，没想到真的一炮而红，几乎都没有动用公司里的宣传和公关方面的人脉。而白子明由于在挖掘陈双城的过程中占有头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经纪人，主管他的一切演艺事务。

　　从十五岁那年跳出乡村，再到二十三岁逐渐成为当红流量小生，仅仅八年时间，陈双城完成了一场神话般的蜕变。没人知道他曾经是个浑身脏兮兮的乡村少年，而他自己也选择隐藏起那一段生活经历在身上留下的印记。

　　而这些隐秘，都被甄善事无巨细地一点一点挖掘出来了。

　　如果八卦停留在这个层次，或许还可以成为一篇虽然有欺骗情节但仍然不失曲折传奇的励志故事。但甄善企图触及的真相还远远不止这一点。

　　陈双城在粉丝面前号称“母胎单身”，但实际上，他的情丨事非常丰富。甄善已经挖出来几个知情人了，但由于陈双城太过小心谨慎，所以除了知情人的自述，并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没有照片，没有视频，甚至连意义确凿的聊天记录或者转账记录都没有。

　　而且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娱乐圈里的人，基本都是素人，从甄善的采访记录来看，每一个人甚至都会说几句陈双城的好话，最后的结论几乎都是，虽然他人比较花心，但人品还是不错的，所以即使分手了也没有后悔和恨意。

　　甄善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从心理学的角度煞有介事地分析陈双城种种行为与他少年生活经历的关系，最后得出结论：陈双城出身一般，从小得到的爱与肯定太少，让他非常渴求来自于他人和社会的关注与认可。过于丰富的情感关系，正是这种缺爱心理的外在表象之一。

　　不过这些文字都没有被发出来，大概是因为，甄善终于找到了一段比较重磅的情感关系——他发现褚会子与陈双城已经保持了很久的恋爱关系，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而褚会子恰好又是圈里人——一个圈内的女友，比一百个素人都更有爆炸性的八卦意义。

　　所以甄善死前那一天的夜里，他得到了线索，准备去跟踪陈双城，看看能否拍到他与褚会子之间情丨事的证据。

　　陈永带来的资料就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甄善到底有没有拍到陈双城？他死之前的那个白天又做了些什么？这些信息，通通都没有。

　　姜斌放下手中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从动机的角度来看，如果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和事业而杀人，对于陈双城的个性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找到证据——甄善拍到了什么，又得知了什么不能被暴露的秘密，或许这一点就是案件侦破的关键。

　　而陈双城在其中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就要看他是否有不在场证明，以及社会关系是否与这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姜斌转向陈永：“我记得上次你说过，甄善有一个实习生助理，叫郭敏。有没有向她问过话？”

　　陈永答：“办案初期有问过，不过她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该交的物证也都交上来了，包括甄善的电脑。”

　　“再请她来一趟。”姜斌面色严肃，“我有一些新的问题要问她。”

　　郭敏来到警局以后，立刻把后来发现网盘里的神秘文件，然后又发给陈双城经纪人白子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陈永眼睛亮了：“那文件呢？”

　　郭敏摊手作无辜状：“全都删掉了。”

　　陈永瞪大眼睛：“全删掉了，一个副本都没有留？”

　　郭敏点点头：“当然要删掉，如果不删掉，对于买家来说，不是相当于卖家留了一手吗？做生意不能这样不讲诚信。”

　　陈永哑口无言。她说得倒是理直气壮，卖情报这种事情，尤其是具有要挟功能的黑历史，确实应该出手就销毁。

　　姜斌皱着眉头思索道：“也就是说，现在只有白子明手中有那个文件，或许他已经给了陈双城，后者甚至已经解开了密码，看到了其中的内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陈永看向他，眼神说明已经完全理解了他想要说的话——如果陈双城看到了那文件的内容，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所以，那文件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们太久，因为很快吴方那边有了进展。

　　“在褚会子的私人邮箱里找到了一封新邮件，邮件带有附件，是一个没有加密的视频文件。”吴方是带着电脑来找姜斌的。

　　“接上投影。”姜斌只说了这一句，没有过多的废话。

　　于是在投影上，刑侦大队的所有成员，怀着无比尴尬的心情，看到了屏幕上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双城和褚会子。

　　吴方关了视频，陈永轻咳了一声以试图缓解尴尬，其他人脸上多多少少也有些或兴奋或羞赧的不自然。但只有姜斌，仍然面色如常，只是若有所思。

　　“斌哥，这视频一定就是郭敏卖给白子明的那个文件。”陈永急不可耐地下了结论。

　　“倒也未必。”姜斌喃喃地说，他转向吴方：“这个视频是什么发到褚会子邮箱里的？”

　　“应该是九月二十四日，周六，是甄善死后一周多的时间。”吴方查看了一下电脑，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

　　“刚好也是褚会子被杀、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姜斌冷静地说。

　　陈永挠了挠头：“怎么会这么巧？”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一定是这个视频导致褚会子被杀的。”

　　姜斌摸着下巴，思索着说：“这个邮件会是谁发送给褚会子的，又是为了什么要发送这个文件呢？”

　　吴方插嘴道：“邮件发送方目前查不到，应该使用临时邮箱发的。”

　　如果郭敏卖给白子明的就是这个视频，那么很多事情确实更容易解释了。白子明把视频转发给陈双城，陈双城解密并看到内容以后，认为褚会子案的事情已经败露，所以先给褚会子发了一个邮件，在没有得到令人安心的答复以后，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决定杀褚会子灭口。至于甄善的死，则是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世和八卦总有一天会公之于众，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果这个推理是正确的话，那么下一步就必须要得到陈双城自己的证词了。

　　“去联系陈双城，把他传唤过来问话。”姜斌吩咐。

　　陈双城是跟着白子明一起来到警局的。白子明看起来很不高兴。

　　“你们这是滥用权力。”白子明一看见姜斌，就毫不客气地发起了牢骚，“如果让记者拍到双城进入了警察局，那微博热搜还不得沸腾了？要是因此造成我们的经济损失，这你们能赔得起吗？”

　　“请配合调查。”姜斌不卑不亢地答道，“作为公民，有义务为案件侦破提供有益线索。”

　　陈双城拍了怕白子明的肩，似乎是在有意安慰。白子明便闭上了嘴，但脸上表情依然是不耐烦的。

　　于是陈永轻咳一声，开始问话。

　　“九月十六日凌晨，请问你在做什么？”陈永一边问，一边拿出笔来准备记录。

　　陈双城作回忆状，然后探询地看向白子明。白子明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程表，对陈双城说：“那天是周五，农历八月十六，你还在放假，没有工作。”

　　陈双城“哦”了一声，想了一下，说：“我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所以我哪也没有去，就待在家里。”

　　“有人可以证明吗？”陈永问。

　　“好像……没有。”

　　姜斌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呃……好，那九月二十四日呢，你在做什么？”

　　这个日期还稍微近一点，然后陈双城立刻想起来了：“那天我刚从外地工作回来，飞机是下午三点左右到机场的，我五点多就回家了，一直到晚上，都在家里待着。”

　　“有人可以证明吗？”陈永又问。

　　“好像……也没有。”陈双城的回答听起来很无辜也很诚恳。

　　于是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姜斌率先打破了沉默：“好了，我们今天要问的就是这么多，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这话是对着白子明说的，“如果后续有什么需要的话，可能还需要再麻烦你们。”

　　白子明“哼”了一声，但还是点了点头，便带着陈双城往外面走。在他们身后，姜斌清楚地听见白子明对陈双城小声说：“回去要找一下孙律师。”

　　二人还没走远，陈永已经耐不住性子，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这个陈双城很有嫌疑，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他。”

　　但吴方面露怀疑：“但还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不能下这样的定论。”

　　姜斌点点头：“吴方说的有道理。现在的确可以把陈双城列为重点调查的嫌疑人之一，但如果不形成确凿无误的证据链，我们拿不到逮捕令，也不能对他进行任何扣留。”

　　陈永道：“我们确实在褚会子家中发现了符合陈双城特征的脚印。”

　　“这还不够。”姜斌摇头，“最关键的证物我们根本就没有找到。”

　　“是什么？”陈永问。

　　“是凶器。”姜斌目光灼灼，“甄善死于刀杀，而褚会子死于绳索导致的窒息。”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问题的关键，就是要找到那行凶的刀和杀人的绳子。”

　　陈永脸上显示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看向吴方，二人一同心领神会，齐齐地转向姜斌，异口同声道：“搜查令！”

　　姜斌点头：“不错。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拿到陈双城家的搜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