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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失业 ...

  •   “你什么意思?”酒吧昏暗灯光下,严微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酒吧老板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你以后不能在这里工作了。”

      “为什么?”严微皱起眉头。

      “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酒吧老板无奈地说,“你那天打的是勇哥的人,关勇你知道吗?不能得罪的!”

      严微当然不知道,她一向简单而专注,只关心值得关心的事,显然这家酒吧属于何种黑势力的保护并不在其中。

      她知道无需多话,便一言不发,直接掉头走出去。此时已是傍晚,太阳快要落山,在天边留下一抹垂死挣扎的红,很快就会被夜色吞噬,消失在黑暗之中。严微站在路边,感到内心一阵茫然。现在可以做什么,现在又应该向何处去呢?

      三个小时前,她刚刚被她正在训练的那家拳馆——杰力搏击,以同样的方式下了逐客令。

      杰力的老板一脸惋惜:“很抱歉,我们不能让你继续在这里训练——你也不能以我们拳馆的名义报名参加比赛了。”

      严微自然是非常直接地发问:“为什么?”

      但老板给出了同样的答复:“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勇哥呢?你知不知道,本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拳赛,都是在他们的‘保护’下才能顺利组织的?”

      此刻站在大道边上的严微,没有工作,也失去了参加比赛的机会,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昨天夜里,在酒吧里的贸然出手,也许并不仅仅是无法控制的冲动。

      那两个小混混口中的“母女”,自然就是她此前在“城中村”的邻居,黄月芳和她的女儿红妹。

      “城中村”是隐藏在光鲜亮丽城市外表下的隐疾,是华美礼服下的虱子,是残酷贫富对比的表现载体。一般人很难想象沙城这个著名的网红娱丨乐丨城市中也有这样破败阴暗的小小角落,而且距离繁华嘈杂灯红酒绿只有一条街的间隔。

      严微住在那里的时候,没有收入,也没有亲人。只有一只食量过大的猫,和因为坚持训练而对卡路里需求巨大的身体。那段时间她节衣缩食,掉了不少肌肉。但黄月芳和红妹母女帮了她很多——她们很懂得如何利用有限的食材做出营养丰富、口味尚可的菜品,而这是严微始终没有学会的技能。所以严微经常买来简单便宜的原材料,带到母女家中,等着她们做完,然后三人一同用餐。黄月芳有时不在,但红妹的烹饪水平丝毫不差。于是大部分时间里,红妹就是严微唯一可以时常相处的同伴,二人的感情大概就是这样渐渐培养起来的。

      很多时候,一颗孤独的心十分容易被俘获——只需要给她一点点关注,一点点温暖,一点点爱,她就会倾尽自己所有去回报这样的小小给予,甚至远远超过了她所得到的分量。

      严微在“城中村”住的时间不久,因为后来她找到了工作也有了一定的收入来源。黄月芳母女不久之后也搬走了,她听说是因为拆迁。但奇怪的是,此后她再也没有听到母女二人的消息,发出去的微信也没有回音。严微本来以为二人大概是去了一个新城市过上了新生活——这很符合黄月芳如同吉普赛人一般的浪漫主义流浪情怀,但没想到在酒吧里意外听见游井无意中吐露的真相:黄月芳和红妹母女俩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意外,而这意外与游井以及他背后的那个关勇有着莫大的联系。

      此时的严微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找到黄月芳和红妹,无论她们是死是活,她都必须要寻得一个交代。

      然而她并不清楚这样的决心会将她卷入怎样复杂而又危险的漩涡。

      时间已是深夜,严微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晚上她又去了几家拳馆,但老板在得知她的姓名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断然拒绝。看来关勇和他背后的势力如此强大,已经知会过所有能够控制的拳馆。这是笃定了决心要断绝严微所有的路。

      夜空中有一轮半月,投下并不明亮的光。严微走在昏暗的街灯下,那是一条幽黑的小巷,是通向回家之路的捷径。严微一边走,一边感受到左臂隐隐作痛,嘴角的青紫还在,那是昨晚与游井他们打架留下的痕迹。现在她面前摆着不止一个问题。红妹的去向,生活的经济来源,还有即将到来的比赛。她摸了摸嘴角,那伤一碰就痛,她还有那么一瞬间担心手臂上的伤会不会影响比赛,这下也不需要担忧了——杰力搏击的态度很明确,她已经不能跟着拳馆的队伍去参加比赛了,而个人报名早就截止,已经来不及了。

      就为了一个相处不过几个月的小女孩,严微主动跳入了一场诡谲的阴谋,然后把自己生活搞成了一团糟。

      但是她后悔吗?绝对不会。

      就算为此要经受再多的痛苦,也一定要做正确的事,而一旦做了,就绝不回头。

      这就是严微。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把红妹的事情追查下去。

      一不留神,严微走进了那小巷的深处,但走错了路,走到了死胡同。

      她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猛然回头,果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伙人包围了。

      为首的那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严微看到了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已是初秋,他却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坚实的肌肉,一张国字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是狠厉。

      “你叫严微。”他开口了,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缓慢。

      “是。”严微回答,警惕地看着他,身上肌肉已经暗暗绷紧,随时准备做出防御。

      那男人点了点头,又吐出两个字:“汪青。”

      严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男人是在说他自己的名字。她没有答话,静静地等待对方表明意图。

      果然,那男子,也就是汪青,又说话了。

      “勇哥很欣赏你。”他慢慢地说,好像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把话说快的能力,“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

      加入?严微皱了一下眉,心想,加入他们,那不就是像游井皮昌那帮人一样,整天做一些恃强凌弱的事情吗?加入他们,不就意味着,助长那个关勇的气焰,变成为虎作伥的打手吗?

      “不。”严微立刻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字。

      汪青似乎并不意外,但又开口:“你现在已经没有经济来源,也无法参加比赛了。除了跟我们合作,你无路可走。”为了说服严微,他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但严微只是看着他,嘴角轻微挑动一下,似乎是在冷笑。“你们做的都是坏事。”她突然说出了这一句,“我绝对不会与你们合作的。”

      她说的太直接了,让对面的人发出了小小的不安的骚动。但是汪青不为所动,依然很冷静地站在那里。“那没办法了。”他只说出了这五个字,然后轻轻地退后了一步。

      一群人从他的身后慢慢走出来,严微快速地数了一下,一共十个人。

      太多了,比那天在酒吧里还多。并且已经没有了地形优势,死胡同里什么也没有,十个人面对着她围上来,就像是一堵坚实的墙,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突围了。

      第一拳打上来的时候,她当然躲过了。第二拳也防住了。但是架不住人多,又没有转圜的空间。其实作为一名拳击手,她是很耐得住揍的,以前甚至还专门进行过抗击打的训练——但那是在戴着头盔护齿的前提下,而且对手也戴着拳套、遵守规则。现实生活中的打斗,可没人会在意是不是有不能击打的部位,是不是以多欺少有失武德。

      终于,那拳头还是越过了她的防御,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严微只觉得那一拳猛然击中了她的胃部,让她痛得痉挛起来,不自觉地蜷起身体。就在这失去对身体控制的一瞬,防守已经出现巨大漏洞,几记重拳趁机肆无忌惮地袭来。挨过几拳之后,开始左支右绌,终于让一个对手抓住机会,一拳击中了她的下颌。严微只觉得牙齿重重地撞击在嘴唇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而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人已变得迟钝。这时一人飞起一腿,踹向她的小腹,踹得她向后飞起,摔落在地上。于是拳打脚踢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此刻的她只能伏在地上,护住头脸,任拳脚在身上猛烈招呼。也不知被打了多久,打到她自己都已经麻木到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终于,两个人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架了起来。

      透过青肿的眼缝,她看见汪青走到自己面前。“我再问你一次。”那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不。”严微斩钉截铁地回答,唾出一口血水。

      汪青的表情很复杂,有一点失望,有一点惋惜,甚至还有一点饶有兴趣的欣赏。

      但随后他的眼神变得冷酷:“那没办法了。”又是这简简单单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五个字。

      在他的身后,有一个打手,手里提着一支球棒,缓缓地走到了严微的面前。

      他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球棒。

      严微知道,那球棒落下来的时候,一定会落在她的脑袋上。以这个球棒的质地,只要三下重击,就足以终结一切了。

      也许她二十年的短暂生命,就要终结在这个又小又黑的巷子里了。

      但严微毫无畏惧地昂起头,直视着眼前的打手,看得他心里发毛,手微微颤抖起来。

      就是在这犹豫的一瞬间,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喊:“住手!”

      众人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微弱的灯光下,有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

      那身影一步一步地从阴影中走出来,众人才看清,原来不过是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瘦长,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没有帮手,没有埋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大声喊出“住手”两个字的人,竟然只是个孤身一人的文弱女子。

      严微也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然后她愣住了。

      众人都有些错愕,但那女子已经开口:“再不住手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她的手里举着一个手机,上面已经键入了“110”的号码,只要一按下拨通键,报警电话就会打出去。

      汪青反而笑了:“在警察到来之前,你们两个就已经没命了。”

      “你大可以试试。”那女子丝毫没有慌乱,非常冷静地看着汪青,“我的手机会拍下你们所有人的模样,一旦电话打出去,警察早晚都会追查到的。”

      汪青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已在脑中思索了一遍得失,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看着那个只身面对这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却依然从容镇定的女子,点了点头:“你很有勇气。”

      他又看了一眼严微:“你不错。有机会,希望同你切磋,一对一。”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小弟们便将松开严微,呼啦啦地跟随着自己的老大扬长而去。

      一下子没有了束缚,严微身子一歪,人已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那女子赶紧跑过去,伸手扶住了她。

      严微抬起头来,看见了许幼怡那张关切的脸。

      两个人注视着彼此,眼睛里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感。

      严微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许幼怡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我……我是准备回家,刚好经过这里,是条近路。”

      她扶着严微站起身来,后者活动了一下,还行,虽然被打得很痛,但还没伤到筋骨。

      许幼怡看她浑身尘土,脸上遍布青紫,一只眼睛也肿了,不由得眼睛一红,言语也有点哽咽:“天啊,伤成这个样子。”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严微嘴角的青紫,严微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应该是被碰疼了,但她没有躲开,只是皱着眉头自己忍受着。

      许幼怡看她表情痛苦,赶紧缩回手来。但是她看见了严微的左臂,由于刚才运动过于剧烈,又挨了几拳,那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血液渗透出来,染红了衣袖。

      许幼怡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流血了!得赶紧去医院!”

      严微下意识地将那条手臂往身后藏:“……不用这么麻烦吧。”

      但是许幼怡坚持要去,于是二人走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家社区医院。

      医生是位年约五十的中年妇女,一边小心翼翼地除去简陋的旧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严微:“这伤口是你自己包的?心也太大了!都没好好消毒,玻璃碴子还留在里面!你是想截肢吗?”

      许幼怡听她说得严重,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好言好语地拜托医生:“大姐,真是麻烦你了,一定要好好地处理一下,用最好的药,不管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严微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但那医生已经毫无预警地用镊子夹了一个棉球,蘸了酒精,直接按上伤口,疼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但马上又觉得这样显得太过软弱,便紧紧地抿着嘴唇,皱紧眉头忍耐疼痛。

      许幼怡清晰地看见了她的全部表情变化,只感觉又心疼又想笑,便又不由自主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不过手伸了一半,又缩回来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退缩什么。想要照顾小妹妹的心情,应该是很平常的吧?

      眼前这个努力忍耐疼痛却掩饰不住紧皱眉头和颤抖身体的女孩,就算她再高大,再强壮,再能打,也是一个许幼怡想要抱在怀里心疼的小妹妹啊。

      就像是一只受了伤却仍然警惕面对环境威胁的小野兽。真是太可爱了。想抱在怀里狠狠地揉一通。

      这样的念头让许幼怡自己都吓了一跳。

      胡思乱想之间,那医生已经手脚麻利地处理好了伤口,又从药柜里拿了酒精、纱布、敷料、棉球等工具,一股脑堆在二人面前,唠唠叨叨地嘱咐要勤换药,注意不要感染,然后指引她们去门口丨交费。

      许幼怡真心实意地谢过她,便径直走过去,把所有的费用交了。

      在社区医院门口,道路分开两边。一边通向严微的家,另一边通向许幼怡的家。

      如果要回家的话,两个人就要走不同的路,在此分道扬镳。

      但是许幼怡看着严微那张脏兮兮的混合着尘土和血污的脸,突然主动拽着她走向了通往严微家的那一边。

      严微被她拽得莫名其妙:“你干嘛?”

      “你受伤了,我去帮你处理一下。”许幼怡理直气壮地回答。

      “……好。”

      在严微家里,许幼怡洗干净一条白色毛巾,走到严微身边,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严微的脸,用那毛巾沾了些温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严微脸上的血污。

      她的动作是那么温柔,她的眼神又是那么专注。严微忍不住定定地看着她,感受到那纤细手指的细腻触感——她的手应该是一双几乎不沾阳春水的手,不像她严微的手,粗糙,坚硬,遍布训练留下的老茧和伤疤。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虽然没有上次拥抱时那么近,却足以让人内心泛起波澜。

      严微直愣愣地看着许幼怡,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推开我?”

      她当然是指上一次在严微家里,二人久久拥抱,但许幼怡却最终将她推开。

      许幼怡的手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继续擦拭的动作。她没有回答,但眼神间已有闪躲之意。

      严微猛然抓住她的手。许幼怡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眼神错愕,看向对方。

      二人就这样注视彼此,直到许幼怡终于坚持不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年龄还小,你不懂。”

      严微疑惑不解:“我哪里小了?我不懂什么?”

      许幼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能说什么呢?说她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严微并不仅仅是一个“朋友”,而自己对她的感觉,似乎也已经超越了这种感情吗?

      眼前的这个小孩子脸上有单纯而炽热的情绪,有一点委屈,又有一点期待。

      其实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吧,许幼怡心想,也许严微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一种感情意味着什么。

      她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严微的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事,不要在意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这句安抚非常有用,严微脸上显示出释然的表情,然后松开了手。

      小孩子,还是很好“骗”的。

      于是许幼怡继续耐心而细致地为严微擦干净了脸,后者看起来好了一些,虽然脸上青紫未消,但至少没有之前显得那么狼狈了。

      她又很细心地检查了严微手臂上的包扎,再三确认她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然后她站起身来,说:“好了,没事了,那我就回去了。”

      严微张了张嘴,但又什么也没说。她憋了好久,终于说了几个字:“好。再见。”

      离开严微家之后,许幼怡走在路上,心中思绪万千。

      严微不知道的是,其实许幼怡撞见严微遇险的时候,并不是在回家的路上,而是在去严微家找她的路上。

      只是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巧妙。如果许幼怡没有做出这个决策,那么严微也许就很难从那种险境中脱身了。

      想了整整两天以后,许幼怡其实已经想明白了。

      人无法控制的一种感情,是这种由于强烈的吸引而迸发出来的渴望。它一旦产生,就不会被轻易消除,也许可以被隐藏,也许可以被强行抑制,但它一旦存在了,就是存在。

      你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其实你的内心知道,这样的存在,是不可能被否认的。

      许幼怡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有这样一种情感在悄然萌芽了。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小孩子,她明白吗?

      就算她明白,自己能够承受这种情感与现实碰撞将会产生的后果吗?

      这些问题,她想到了,却并没有答案。

      也许问题的答案,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很多很多的经历,才会慢慢地现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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