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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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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和小偷两个标签在圣诞节事件过后紧紧附着在了我身上,“孤零零”这个词在我身上逐渐具象化,我不仅没有朋友,也在流言蜚语中失去了跟他人交往的念头。
但高二的上学期,我交上了一个奇特的朋友,或者说是家人也不为过,我真真切切将它放在了我的心里,它却只短暂地陪了我两个月。
上高中后,我放弃了司机的接送,改成走路上下学,而它——一只黑色的小野猫就是在我放学路上捡到的。
初遇时,它正在躲避一只大猫的追捕,猝不及防地从路边窜出来,一头撞在我的腿上,将我吓了一跳不说,而且劲儿还不下,都我撞得倒退了两步。
不过力的作用是互相的,它把我撞了,自己也被反弹力震得踉跄了一下,随后便被追来的大猫给按住了。
我帮它把大猫赶走了。
其实我本无心去参与两只猫打架的,但它一直挣扎着往我腿边逃,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瞳紧盯着我,喵呜喵呜,一声声叫得凄厉。
我恻隐之心一动,上前跺了跺脚,那大猫怕人,一溜儿就跑了,不过这小家伙还挺恩将仇报,大猫跑了一后,它的哀鸣也一扫而空,凶巴巴地竟朝我龇牙咧嘴起来。
可到最后,它又跟碰瓷一样,软趴趴地往我鞋子上一趴,低声呜鸣。
我当即哭笑不得,不过看它那可怜模样,我还是将他抱去路边,从书包里拿出了面包和水喂给它。
它这下倒是乖了,安静地卧在我身边吃面包,粗糙的舌苔不时舔过我的指腹,麻麻痒痒的似触电般直击我的心灵。
好喜欢这种感觉,被人亲昵,依赖的感觉,如果可以,真想把它带回家。
但是不可以,毕竟连我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哪有资格去收养另一个弱小生命呢?
我忍不住苦笑,有时候真的会恨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也恨自己不分好歹,识人不清。
那天,我与它呆了许久,一直到太阳西沉,红光将熄,我才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回家。
它很不舍我,扒拉着我的裤子,喵呜喵呜急促又黏人地叫,我轻笑着弯腰摸了摸它脏兮兮的干枯毛发,低声跟它说明天我再来看它。
如果明天你还在这里。
我在心底默默补充完,迈步离开,我走不快,因为心中有所不舍,但我也不敢回头。
不要回头。
我告诫自己,默默走了许久,许久后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发现它一直跟着我。
它悄无声息地,一瘸一拐,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原来它受伤了,难怪刚才一直卧在我身边不动,我心头一颤,木楞地转身,目光由远及近看着它迈着颠跛的步伐,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走到我跟前。
即将落幕的夕阳为它披了一层浅薄却闪耀的光,它仰脸静静凝视着我,金色的眸子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它安静地凝视着我。
这让我轻易地想到了“审判”这个词,这是一个高高在上,冰冷残酷的词,正如我们现在,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仿佛执掌它命运的神。
可实际上我们同样卑微。
所以最后我还是带他回家了,将它裹在校服外套里,瞒着所有人,藏进了目前而言属于我的房间。
后来我也没给这它起名字,就一直管它叫猫猫,叫小乖,叫小可爱,因为它真的很乖,很可爱。
它有灵气又通人性,我同它说不要跑出去,它就一直待在我的房间里,我说不要大声叫,它就只剩下低弱的呜鸣。
它很安静,还有点懒,总是长时间地趴在我身边或是窝在我怀里睡觉,它也会喜欢扒拉我的衣服,舔我的手,生气起来就抬爪子拍我的脸。
我给它喂好吃的,给它铲屎,带着它出去玩,跟它做好朋友,跟它讲那些藏在心底未敢对他人言说的话,我对着它开心,也对着它难过。
我在心中安放母亲的地方珍而重之地又放进一只猫,我甚至想到了,等我以后离开了这个家,我就跟它相依为命。
结果它那么快就死了,就跟它的出现一样猝不及防。
而在此之前的半个月,它曾从我房间里跑出去过一次,当时我慌着了,急忙忙跑出去找,却意外遇见了另一个人。
敞阔的走廊里,他与我的猫儿隔着大概两米的距离对峙。
猫儿对威胁很敏感,浑身毛发炸起,呲牙咧嘴地做出了进攻的姿态,一双金色眼眸里泛着我从未见过的凶戾光芒。
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当时脸上是何种神情,但猫儿一见到我就错过他冲过来跳进了我怀里。
这时,他缓缓转过了身来,我看到了他脸上有种诡异的冷冽,然后一点一点化作嫌恶的玩味。
他朝我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低头打量我怀里的猫。
“你的。”他挑了挑眉问我,口吻却是如此的确定,好似他心里早已经明白,只有让他如此嫌恶的我才会养出让他如此嫌恶的猫。
“我的。”我抱紧了猫儿,轻声回答,强装着镇定,无畏地仰头与他对视。
他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高了我近一个头,模样也长开,褪去了她母亲影子,越来越像父亲,精致而分明的五官,眉眼深邃冷峻。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么冷,看得人心里一阵接一阵地发慌,所有的谎言与恐惧在他眼中无处遁形。
我很怕他的。
但猫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它常常让我想到母亲。当年母亲生下我,照顾我的时候,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因照护一个弱小的生命而产生的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与责任感。
或者说,是寄托。
猫儿是我的寄托,所以我绝不退让。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正面反抗他——我向来是对他消极抵抗的,他对此感到了惊讶,眉头皱起,面上露出了几分费解。
隐约间还有一丝挫败与沮丧。
他也会挫败与沮丧?
我暗自猜测着,眼神不禁飘了飘,等到再凝神,就听他一声冷哼,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
我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也不会去深究,纯当他是讨厌我又不开心了,毕竟他向来如此,然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中很是担忧,因为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如此轻易地罢休。
为此我惴惴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仔细地守好我的猫,生怕他会对猫儿做出什么事来,可事实上大半个月过去了,一切都还是相安无事。
我没有再让猫跑出去,他也没跟家里人提过猫的事,究其原因我想应该是他也很喜欢猫。
因为有一次他特意跑来我的房间来看了猫,不过并猫儿不喜欢他,对他很凶,也不让他撸,当时我俩站房间里对着缩在床底下的猫儿,都很尴尬。
后来他闷声不语地走了,但我仿佛窥见了他冷酷之外的另一面。
他喜欢猫儿。
我对此欣喜极了,甚至大胆地觉得我们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化冰。
可惜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妄想。
——
那是个天气甚好的周末,碧空万顷,云淡风轻,连带着我的心情都轻松愉悦了起来。
因为要交一份作业,我需要去一趟学校,又挂记着它在家里无聊,于是干脆就带它一起出了门。但考虑到带猫去见老师很不礼貌,所以在看到校门口那群总在学校周围徘徊得流浪猫后,我便将它放了出来。
“在这里等我哦!”我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跟它挥手道别。
这成了我和它说的最后一句话。
交作业了大概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在当时还没有数着时间过日子的我眼里,十五分钟是什么概念呢?
三分之一的课堂时间,二分之一的走路回家所需时间,一个大课间的时间。
可就在这晃眼就能过去时间里,我的猫死了。
十五分钟,他们虐杀了我的猫。
当我带着期待与思念回来的时候,一群人站在我放下它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他们说着,笑着,打闹着,喧嚣至极,脸上的表情或鄙夷,或嘲讽,或嫌恶,千人千面。
他也在其中,高挑的身形让他鹤立鸡群。他抱着手臂,面无表情,低眼不知道看着哪儿,一副冷淡不耐的姿态。
我感到了不安,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围着什么?哪来的血腥味?为什么没有看见我的猫儿?
惊疑与不安将我层层围困,我似有所感,却又怯懦地不敢承认,我想假装侥幸,想要离开,想去其他地方找我的猫儿,脚步却又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人群。
他们看见了我,他们迷惑,他们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脸色如此惨白。
但他们给我让出了道。
青灰色的粗糙水泥地上,黄白色的大小石头散乱分布着,一只黑色的猫蜷缩成一团,身下是泄成一滩的,红色的血。
还有白色的,是它被砸开的脑袋里,迸溅出的脑浆。
我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我死去的猫儿,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不停的用力,不停的用力,不停的用力——
然后把我的心脏捏爆了。
如果真的能捏爆我的心脏就好了,能掐死我也好,总而言之杀了我吧。
我万念俱灰,所有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走,我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那就让我在这里跪着。
让我跪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让我永远永远跪在这里,跪成一座雕塑,然后我们我们一起腐坏,融为一体,几十亿年后地球爆炸,我们都会变成宇宙中的尘埃。
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现在我的猫儿死了,而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