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我居然还活着。
我自己都感到诧异和不解,但我确实还活着,正与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安静地对视着。
那双眼睛金光暗淡,又凝而有神,仿佛在质问我,在责怪我,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要让它遭受这样的苦难?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
到底为什么?因为我是私生子,因为我生来有罪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它只是一只无辜的猫,还是说因为它是我的猫——所以我的原罪也附加到了它身上?
是我害死了它。
从未有过的认知让我忍不住颤栗,泪水无声落下,越落越多,我也越想越难过,最终彻底崩溃到嚎啕大哭。
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眼泪流干,嗓子哭哑,我才无力地停下。
视线变得模糊了,只听得见四周传来高高低低的杂音,有嘲弄,有咒骂,有感慨,但都无所谓,我根本不在乎,我呆看着血泊中的猫儿,只想带着它离开。
如此想着,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向它就被人拽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嫌恶与愤怒。
我又怔住了,嫌恶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愤怒?他有什么资格愤怒?是他的猫死了吗?!
怒火一瞬间点燃了我的理智,我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他没有躲开。
那是我第一次打人,但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甚至到如今都后悔那时候我竟然只是打了他一巴掌,我就该杀了他的。
然后我坐牢,或者直接被枪毙。
我们同归于尽。
这个结局完美得不得了。
可遗憾的是这都是我许多年后的幻想,在当时,我的确只是打了他一巴掌。
如今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多么软弱,又多么有自知之明,我把自己的身份拎得清清楚楚,我知道我是谁,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所以无论受多少伤害我都忍气吞声,因为我知道没有人帮我,我就是这么可怜。
我都那么可怜卑微地活着,他们居然还一步一步逼我上绝路!
“你想死了吗?”他捂着脸惊怒地吼我,长眉皱起跟多年后发怒时的模样已别无二样。
我看着这样的他,情绪骤然间凉了下来,寂然地看了他许久,问他,“是不是你干的?”
那些人不会这么无聊去弄死一只猫,除非那只猫是我的,而知道那只猫是我的,只有他。
他沉默了,一言不发,只用冷冰冰的眼睛盯着我,跟要杀了我一样。
这哪里是我想死?
我突然觉得好笑,但我笑不出来,我有点想哭,也哭不出来,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用怎么样的表情面对着他。
我只记得我说出那句话后,他骤然通红的眼睛,却正好证实了我说得没错。
“是你想让我死。”
说完后,我越过他走到猫儿身边,弯腰抱起了浑身都是血的猫,捡起它的烂肉。它的鲜血沾在我衣服上,我的手上,居然也有一丝丝暖意。
只是它不会再看我了,也不会再舔我的手,或是蹭我的脖子,乖乖地躺在我怀里听我讲没有边际的毫无意义的废话。
它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什么了。
——
跟无头苍蝇一般,我半瞎着眼睛目的渺茫地在大街上乱走,所有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他们一定是把我当成疯子了,因为他们只看到我抱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死猫,却没人知道这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后来有人报了警,警察把我带回了警察局,他们问我要监护人的号码,我报了母亲的,打过去是空号,打了一次又一次都是空号。
我茫然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那我的监护人是谁呢?
我努力地想啊想,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警察从我的书包里找到了我的手机,在手机里找到了父亲的电话。
于是我又是后知后觉地记起,哦,原来我还有父亲的啊!
父亲来得意外地快,真难想象他这么个大忙人居然会亲自来接我。
他肯定不想来的,你看他难看的脸色,紧锁眉头,每一个神情都说明了他的不情愿,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我,像扫过一堆肮脏的垃圾。
可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所以他不得不将我从警察局里带出来。
我跟木偶一样机械又麻木地跟在他身后,走过一个垃圾桶旁,他停下脚步回身看我,不容置喙地命令道,“把猫丢了。”
把猫丢了?
他在说什么啊?他居然让我把我的猫丢了,这怎么可以呢?这是我的朋友啊!
我摇着头,抬头祈求地望着他,希望他能改变这个主意,可他看着我,态度十分强硬,一定要让我把猫丢了。
但我不会丢。
我不会丢的。
“爸爸,我不回去了。”
在明确自己的心以后,我这样对那个男人说,想着也许跟他们没有关系了,那他们就没有资格再来管我了。
“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我歉意说着,又朝他鞠了个躬,随即转身自顾自向前走去,我不要回那个家了,我要去找我的母亲。
我要带着我的猫儿一起去见她,给她介绍我最好的朋友。
但眼前一阵黑暗袭来,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昏睡的时间里,我做了美好的梦。
梦里的母亲会做与现实完全不同的,很好吃的饭菜,我也长得高高的,背着书包去上学,猫儿会在门口目送我,等到放学回家了,猫儿也会迎了上来接我。
这是我最理想中的一家三口,或许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我们是过着这样的美好的日子。
然而在这个时空,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的母亲早早离去了,我的猫儿也走了,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
孤零零地在医院醒来,闻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萦绕,被冲得胃中直翻腾。
我在苦痛中,意识逐渐回笼,模模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说话,他们离床大概有点远,声音轻得让人听不分明。
我当然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我在意的是,我怀中为什么是空荡荡的?
“我的猫呢?”我小声地问道,没有人回答。
“把我的猫还给我!”我大声地再喊了一声,并翻身下床。
比起跌落在地的疼痛,手背上撕裂的痛更加钻心,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把输液的针挣脱了,又或者,针直接就断在了我的血管里。
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猫。
他们把我的猫藏到哪里去了?
我愤怒而恐慌,却不等我有行动,刚才听见动静的人已经跑过来按住了我,我奋力挣扎起来,毫不客气地对那些人拳打脚踢。
但没有用,可更多人过来了,他们的手或大或小,都用了很大的力气,按在我身上,他们钳制着我,像是要把我推入深渊。
那么多只手中,我只认出了手腕上的那只,因为那人手指上带了戒指,尾戒,五毫米宽,他捏得我最紧,最痛,好似要把戒指镶进我的皮肉里。
但是……就这样吧,也许他还可以再用力点,最好是捏爆我的血管,如果能捏爆我全身的血管就更好了,让我跟猫儿一样全身都是血,然后在血泊中痛苦地死去。
可我的期待落空了,他放开了我的手,换成尖锐的针头扎进我的皮肤,冰冷的液体被注射进我的身体。
眼前的黑暗变得清晰,我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也失去反抗的意识。
我输了。
我又输了,在他,在他们面前,我也许永远也赢不了,我甚至连睁眼去看他都做不到。
我看不清,所有人的脸我都看不清,都是模糊的,他们都是没有脸的怪物,但我知道他们在笑,在笑我自不量力,笑我螳臂当车,笑我不识好歹。
我也觉得自己可笑。
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