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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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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父亲通知我转学手续已经办好,我才终于有了点新生活开始了的实感,意识到来了这里,除了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我曾经的那些好友同伴。
我和过去的联系,大概只剩下回忆了。
难言的苦涩在心底宣泄,却又在彻底泛滥之前被我无情地抹杀,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告诉自己人该往前看。
可我没想到我往前看的未来,竟会如此的惨淡。
新学校是本市最好的私立中学,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顾自横目前所在就读的学校,甚至因为我们一个年级,父亲还把我和他安排在了同一个班。
于是周一司机送我们去学校的清晨,我再次见到了他。
经过了近两日的休憩,我对他仍怀抱着惧意,心惊胆颤地上了车坐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觉得自己原本好了些的脸颊又开始隐隐作痛。
出于礼貌,我向他问了好,他没应声,微微侧过头,半垂眸斜了我一眼。
他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却极尽了冷漠。
我被他看得晃了晃神,一时竟觉得有点可惜,不过这思绪也为持续多久,紧接着我就见他勾起了嘴角。
这并非是友善的微笑,更像是嘲弄,亦或者暗藏着更加深层的意味。
我脊背发凉,感到强烈的不安。
我的预感是对的。
司机只送我们到校门口,下车后,他提着书包大步往前走,我在他身后远远跟着。
一是不敢离他太近,二是我本身就想走慢点,想多留些时间用来准备,准备去面见我的新同学,我想给他们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以便之后跟他们的相处。
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欢迎我的到来。
当我在老师的指示下走上讲台自我介绍的时,台下混乱着,一片嘈杂,我微笑着对他们,却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
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我感到无尽的尴尬,觉得自己像一个可笑的小丑,我想如果真的有浓艳色彩能够遮住我此刻红肿的脸就好了。
我的自我介绍越说越小声,我的语气越来越轻飘,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坠,说到后面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最后,我闭上了嘴,在恶意满满的注视下,脚步沉重地下台,从他身边错身而过时,我瞥见他面上轻佻的笑。
是他干的。
我不堪回首的往昔,就此开启了。
来到新学校,没有交到朋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好好学习,只是上课无人讨论,下课无人交流罢了。
可这样的孤立后续却越演越烈,他们开始明目张胆地在我身后指指点点,开始在我课桌上胡乱涂鸦,我的书本作业经常被无端撕碎或直接失踪,集体的卫生也徒留我一个人打扫,甚至还有几次,我被锁困在卫生间内。
连一些老师都有意无意地针对我。
按理来说,面对这种事我应该奋起反抗的,可年少时的我敏感而天真,以至于到了愚蠢的地步,我被深囿在我是个私生子,我是个错误产物,我是个罪恶存在的道德困境之中。
我不敢反抗,不愿反抗,我甚至还不断地反省自己是否生来有罪,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初二到高二那段时期内,一切校园欺凌我都经历过,可我记性实在是不好,记得清楚的也就那么两件。
一件发生在初三那年的圣诞,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西式建筑的学校被层层染白,如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般银装素裹。
班上所有人都去晚会狂欢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吹着空调看书,享受难得的宁静,就在我沉浸于书中世界时,一个女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身边。
这个女孩我认识,她是隔壁班的同学,也是顾自横的女朋友,每天下课都会来我们班上找他。
但当时的我察觉到身边站着有人时,我是惊恐的,我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却不巧地正逢她低下头来。
那张娇媚的,白晃晃的脸离我向我贴近,我条件反射性地抬手一挡,却意外擦过了她殷红的嘴唇。
口红沾上我的手背,我愣住了。
她定定看着我,骤然惊叫出声,尖锐的嗓音震得我耳膜发疼,并且吸引来了不知道为何突然回来的其他同学。
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们人高马大,气势汹汹地冲进教室里,大吼着问嫂子出什么事了?一抬脚,就踹倒了一片课桌。
我后来很长一段期间内,都对十四五岁的少年存在着偏见,我觉得他们年少无知,热血气盛,他们对兄弟太忠诚,太讲义气,又太盲目了。
就算女孩不是兄弟,但她是兄弟的女朋友,所以大家都护着她。我也不知道女孩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颠倒黑白,说我欺负她?最可怕的是,我手上沾着的口红印,成为了非礼她的“证据”。
面对女孩的陷害,我张嘴想要辩解,可是没人给我机会,我还没说出一句话,就有人上来揪起我的衣服把我甩在了地上。
接着熟悉的拳打脚踢,他们不算均衡地落在我的前胸后背,四肢手脚,除了我的脸——他们从来不打我的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忘记了反抗,尽管内心充满绝望,我也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睛祈祷他们能够打轻点。
但祈祷是没有用的,仁慈之神都不会同情有罪的人,更何况是他们呢?痛意从身体的每一处袭来,我默默承受着,恍惚间想起了母亲。
母亲从前是如何呵护我的呢?我从小长那么大几乎没有受过伤,连知道的最厉害的痛竟然都是打针。
可自从母亲离开后,我开始受伤,受大大小小的伤,体会各式各样的痛,十指连心的痛,呼吸困难的痛,伤筋动骨的痛……
痛这个词的定义与标准一次又一次地更新,每一次更新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疤痕。
而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又消失不见了。
将我狠揍一顿后,那群人簇拥着他们的嫂子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小口小口地喘息,过了许久才睁开眼,明亮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生理泪水盈出了我的眼眶。
好痛。
我痛得几乎喘不过起来,可我也忍痛爬了起来,去扶起那些倒地的课桌,去捡起散落的书本,还有打理干净沾上污渍的衣服。
我没有时间去恨他们,因为我在庆幸地板不脏,庆幸那些人讲究,庆幸他们的鞋底板干净,衣服上污迹随意拍一拍,沾水搓一搓就能很快打理好。
最后我庆幸我还能走路,能提起没法背起来的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
我打算回家了,反正今天也没有老师上课。
结果我刚走出教学楼,他就向我迎面走了过来,手上抱着一个扎了丝带的精美盒子。
我想避开他,却避无可避,他看见我后停下脚步,微不可查的惊讶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漫上的是冷酷的嫌恶。
“过来,给我把这个搬我桌子上去。”他微扬起下巴对我颐指气使。
而我不得不对他俯首听命。
抱起被他毫不在意丢在地上的盒子,我茫茫然意识到他居然已经长这么高大了。
在他怀里那么小的盒子,在我怀里显示出了它真实的体积,它那么大,还那么重——或者说对当时的我来说很重,重得我仅是抬起来就耗尽了心力。
我浑身的肌肉都叫嚣着罢工,传递给大脑的强烈痛意让我怀疑自己是否会因此而死去。
可死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给他把东西送到,否则就算我死了,他也会把我拉出来鞭尸。
他干得出来这种事。
呵,他干得出来这种事,在那个时候,我就对他有了这样深刻的了解。
用了差不多十几分钟,走走停停数十次,我终于爬上三楼将东西放到了他的课桌上。
送完东西后我松了一口气,但之后,我做了一件让我后悔了一辈子的事情。
原本,原本我真的只是害怕他找我的茬,于是想把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的蝴蝶结重新扎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神使鬼差地,仿佛被潘多拉魔盒引诱一样,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装满了用锡纸包裹着的,形状各样的巧克力,我任意拿出了一颗兔子状的——我并没有打算拿走,我只是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看。
只是俗语说的好,好奇心害死猫,尤其是我这种运气不太好的猫。
是的,我被抓包了。
被他,他的女朋友,他的好兄弟们看见我从他送给女朋友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在无人的教室里,我的行为像个小偷。
小偷。
我从此跟这个词绑定了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流氓,杂种……各种肮脏不堪的字眼,伴随着更加下作的手段。
我沉默着接受了所有的诋毁与辱骂,因为就算我解释了也不会有人听信,也不会有人为我出头。
最主要的是,我的确做错了。
我错在不该好奇地打开那个盒子,错在不该在那天留在学校,错在不该乖顺地听从母亲的话来到新家,或许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原本就是个错误的产物,却还错上加错地在母亲离开之后还在继续苟活,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的,或许我错误的出生注定我一生都将如此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