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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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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朝的祥云酒楼内。
“大伯,再上二两黄酒。”
“哎,好嘞!”
孟督悠闲的夹了口鱼兜子吃,发觉对坐的友人久久不语,便抬头看了眼柏无觅,只见柏无觅是筷子都没动,定定地看着别处。
这满桌珍馐柏无觅不吃,却是右手端着一杯酒淡淡看着别处,左手修长的食指在桌上反复轻踱,嘴角眉梢浅浅勾起,带着几分轻佻,眼底笑意难掩。
“哎我说。”孟督见状嗤笑,贱兮兮地挖苦道,“看什么看那么久?这次你打了胜仗,你叫我请你喝庆功酒,你倒好,我大鱼大肉叫了一桌,菜都凉了也没见吃,都没正眼看过我,合着我点这么多是给您上供呢?”
柏无觅听罢转头,莞尔道:“看对面那戏班子呢,街上人太多了不侧着身看不着。”
孟督怪异地看了眼柏无觅,顺着柏无觅的视线看去,戏台下满满当当的看客,台上人唱《西厢记》。
“你什么时候对戏曲感兴趣了?带了回兵受了什么熏陶?”孟督打趣。
柏无觅头都不转,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再转身斟酒,发出了声微乎其微的轻笑。
孟督:?
清澈的黄酒从壶口流出,杯中渐渐浮现出柏无觅的倒影。
“戏不好看,人好看。”
孟督不知所云,抻了抻脖子,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转头望去。
“你看那张生,身形如修竹挺拔,眉眼也生得好清秀。”柏无觅正了正身子,笑意盈盈地自顾自吟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行了行了。”听到这番话的孟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不就寻思那唱戏的好看么?平日没见你作诗写赋,见了美男又满腹经纶了?”
柏无觅没怼,眉梢轻挑:“吃你的饭吧。”
“吃吃吃。”孟督直接筷子一撂,一手指着戏台,嘴里还含着口未下咽的吃食,吐字不清叭叭道,“我说你喜欢男人就算了,怎么比我们这种正常人还急色?吃了半个时辰就死死盯着那戏台子看。要我说,那张生分明就是空有一副皮囊,也没见唱过几句。”
柏无觅嫌弃孟督喷饭,又往一旁再侧了侧身,把孟督气的够呛,涨红了脖子涨红了脸。
柏无觅欠嗖嗖地转头看着孟督,一脸无辜样:“怎么吃个饭还中途上火了?”
“还有,纠正一下,是根本没唱。”
孟督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生得温润如玉,唱功能差到哪去?”柏无觅摸着下巴自顾自说,“那我更得见见这位贵人了。”
不超一柱香的时间,桌前只剩生无可恋的孟督,戏台前却多了位听客。
“…客官,您还吃不?”跑堂的见桌前冷清,又见孟督脸色不好,怯生生地问。
“结账了。”孟督有点绝望地闭上眼。
莫生气莫生气,莫要跟缺心眼斤斤计较。
“哎,好嘞!”跑堂干脆应答。
戏台旁一角落。
“大人,咱戏班有规定,您真的不能进去。”
“谁说我要进去了,想挨近点听戏不行?”柏无觅直着脖子,俨然一副有理的样子。
“您这都快走到戏房了,而且戏明明都已经唱完了…”那脸被画的花花绿绿的龙套小声嘟囔,“您要是爱听,就明日早早来呗,我们每日都有戏看的。”
“哎,我这么跟你说吧。”柏无觅嘴上开始扯淡,手上还一边从钱袋里掏出二两银锭,慢慢拉起小龙套的手,眨巴眨巴,眨得眼里泛泪花。
“其实我有个旧友,自从三年前他说要去学艺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刚刚在对面看到台上人与他几分神似,我撂下碗筷就跑过来了。”柏无觅一脸人畜无害,直勾勾地盯着龙套。
可怜的龙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就差在脑袋上面画个问号了。
停了两秒,他又夸张地擦拭了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旧时好友,如今他过的到底怎么样啊!”
…越说越真,柏无觅在心底默默为自己的演技鼓掌。
听这么一番,龙套彻底没辙了,歪着头试探问道:“你…认识沈怀远公子?”
完全不认识,不过毫不影响我柏无觅演戏。
“对对对!就是他!谢谢仁兄告知,我真的太想念他了…就是不知,这二两银能否买上见旧友一面?”他拉着龙套的手,摊开,将带着体温的银锭放上。
龙套睁大了眼,随即快速地将银锭包裹在手中:“这...故人重逢,好好一聚是应该的!大人这么做也真是生分了。我马上带大人去戏房找沈公子!”
柏无觅心中暗爽,表面却是一副柔弱样感激涕零地点头,装模作样吸了吸鼻子,再眨巴眨巴眼:“那就劳烦仁兄带路了。”
戏房内,江洵放空地靠墙坐着,眼帘微垂。
——来郢朝已足一月了,本意在这戏班待上几日,等找到时机便进宫,没想到禁军招兵的日子久久未到,戏班子班长却说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在台上不唱站着也是好的,整日劝他上台。
除了这戏班他也无路可去了,他只好顺应着拜师改名,登台唱戏,虽说没过几句词,空凭他长的好看,听客竟也日渐多了起来。
他回过神,自嘲般笑了两声,轻摇了摇头,抬眼看着镜子,开始拆下那繁琐的头冠。
“大人,沈公子就在这间房,那我先去忙了。”
“好好,真的太感谢你了仁兄,要不是你,我...”
柏无觅还沉浸在“旧友重逢”的悲痛中,他泪眼婆娑地看着龙套走远,重重拧了把鼻涕,甩了甩头,微乎其微地声音:“嗐。”
远处龙套傻乐:“真是兄弟情深啊,为了见一面二两银说给就给,嘿。”
柏无觅走进来的时候,江洵正在全神贯注地擦拭脸上的胭脂油彩。
“旧友”并没有看到柏无觅。只见那人用帕子敷在整张脸上,脸周弥漫着水汽,屋内安静得只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交替。
江洵取下帕子,将其放入盆中。手指一边还轻轻重重地按着帕子,意图让其吸饱水。
——这张生,远看如此玉树临风,近看肤若凝脂,眼下还残留着些油彩,就连指尖都似摸了胭脂一样白里透红。
两秒后,这玉手又从水中轻轻捞起帕子,带起一阵波光潋滟,似这人就连手指都在跟着粼粼。伴随着波光的淅沥水声错乱,他柏无觅的呼吸却更是狼藉。
——柏无觅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沈怀远公子。”
江洵并没有适应这个名字,拿帕子的手在空中愣了半秒。
“您有何贵干?”江洵沉声静气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缓缓起身,轻言细语。
“胸怀大志,任重道远。”柏无觅背着手在房里踱步,鼻尖和耳垂不知何时渡上了一层嫣红。
“沈公子好名字。”
江洵听而不闻,冷眼看着他:“我和公子您并不相识,请问公子是有什么事?”
柏无觅嘴唇勾起,一对又黑又长的剑眉微挑。
“并不认识。”
“不过我见沈公子第一眼,就如重逢了多年的好友,简直是倍感亲切啊。”
心中无征兆地一悸,莫不是来人知晓他江洵的身份?
江洵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浑身上下透露着痞气的公子哥,心底暗暗记下样貌。
——朗目疏眉,一袭青衣,腰间挂着一个玉佩。
“别这么戒备嘛,怀远公子,其实主要就是想认识认识你。”柏无觅含笑,食指和大拇指还形象地在空中捏了捏,“顺便带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柏无觅一边说着,信步而行,像是要把江洵全身上下都看个遍。
“明明有一副好嗓音,称得上玉石之声,为何在台上不唱?”柏无觅定住脚步,直直对上了江洵的眼睛。
下句被生生憋在嗓子眼里,一瞬的屏气敛息,使得柏无觅的心跳也乱了道,像是漏了一拍。
——好美的眼睛。
一双标准的瑞凤眼,清澈得像秋高气爽时的池子,柏无觅能清清楚楚得从那双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屋内陈列的一切,眸子比一般人还要黑,黑得看不清瞳仁。像是蒙着一层水雾,蜡烛的光映射在眸里,随着瞳孔的颤动忽闪,眼睫又长又密,刚洗过脸后的小水珠挂在上面,不似水珠,像珍珠,像宝石。
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了。
漂亮。
柏无觅脑子里除了漂亮想不到任何别的词。
“美人。”柏无觅失神地喃喃道。
江洵:... ...
柏无觅还是盯着他的眼看着,过于坦露,即便是男人,江洵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鼻息跟着乱了节奏,眼帘微微晃动,开口发觉声音竟有些细微地颤:“... ...我不过是个唱戏的,又有什么能帮上你?”
柏无觅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方才失态,尴尬地咳了两声。
“你来开价。”柏无觅直了直腰,绕到江洵身后,平复如故逐字逐句道,“我想让我们怀远公子单独唱一段给我听。”
江洵双眉蹙缩,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规矩森严,不可私下交易。”
看来这人并不是针对他的身份而来。
柏无觅讪脸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那你就当感谢我的赏识,为我唱一段又何妨?”
... ...
“公子若是喜欢,常常来看便是。”江洵平息,字句间还带着余下的微喘。
柏无觅蹙了蹙眉,嘴角跟着也耷拉下去了,浑然一副泼痞样,声音拉得又长又软:“那我得来碰多少回运气才能碰上你上台唱?不要让我总是等你。”
“年关将至,赶集人多,我每日都会跟随戏班上台唱,你若是喜欢,就日日都…”
“好!”江洵还未说完,背后便爆发出一串字正腔圆的笑声,“那就照我们怀远公子说的。”
柏无觅站起身来,早就找不到半点失落了的影子,嘴角勾起,眼睛弯得像天上不知何时爬上去的月牙。
“以后啊,”柏无觅声调逐渐上扬,越说越激动,抑扬顿挫,“我、每、日、都、来!”
等柏无觅走远,江洵蹙眉扁嘴,无奈地坐回了镜前,翻了个这辈子最圆润的白眼。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