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此地无银》祁含章

4、第 4 章

　　降谷零站在过道里，夕阳的光浇在身上，仿佛整个人都淋上了一层糖浆。他还是穿着那件浅色的西装，挺括的肩线，一丝不苟的领结，大约是刚刚下班。所以眼下还有一些鸦青，看起来大约也没有什么健康的睡眠。

　　赤井秀一看到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日本，才有一种鞋底踩在坚实地面的实感。降谷零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一切都不是梦。

　　又好像是梦。

　　上一次看到他，也是在梦里。

　　于是带着梦的痕迹的降谷零开口问，没有寒暄更没有呓语，只是疏离冷漠的问话：“你要带小椿去吃什么？”

　　“……”
　　好吧。不是梦。就是他。赤井想。

　　他不说话，小椿替他怯怯开口：“去吃蛋糕……”

　　“爸爸会带你去，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呢？”

　　降谷零走到二人面前，伸出双臂，平视着赤井秀一，“把小椿还给我。”

　　美国人皱眉，但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小椿。女孩也察觉到了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潮，她打量着父亲的神色，是没有见过的表情。没有在笑，也没有怒气。这幅样子反而还是爸爸最不好说话的时候。但出于某种直觉，小姑娘敏锐的发现那份尖锐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那个陌生的叔叔。这也让她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还不想认错。思前想后，小椿决定自己还是乖乖听话为好。她爬下这个高大的美国人的后背，磨磨蹭蹭走到降谷零面前，两只手绞着衣摆，咬着嘴唇不吭声。

　　“三年不联系，一见面就要这样吗？”赤井开口。

　　“有什么问题？”金发的日本人问他，“莫非我还要为你办一个接风宴？”

　　“……”赤井沉默，然后开口，“你……瘦了很多。”

　　降谷零攥紧拳头，然后点了点头，很平静地回道：“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他抱起小椿，准备离开。

　　“等等，”赤井喊住他，“有空的话我们——”

　　“我的工作很忙，”他干脆打断，“很抱歉，没有多少时间和你叙旧。”

　　于是降谷零就这么抱着小椿走了。

　　赤井站在原地，目送父女俩离开。降谷椿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两双绿色的眼睛相互对视，凝望着彼此的倒影。

　　然后小椿向他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鬼脸来。

　　赤井看着她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舔了舔嘴唇，非常想要抽烟。佐井老师带着格瑞也赶了过来，发现降谷零已经带着小椿走了，颇有些意外。她问：“诶？降谷先生已经走了吗？”

　　美国人点了点头，视野看向大门的方向。

　　“他走了。”

　　走了。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降谷零抱着小椿，快步穿过大门，往车旁走去。小椿一路上也任他抱着，乖得简直不像她。往常她这么听话必然是有心虚的事情害怕自己发现，现在差不多是想躲着道歉那件事，降谷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但是他没工夫管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赤井秀一回来了。

　　日本人脸色很难看。

　　他回来了。
　　他来做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撞见了小椿？他知道了什么？他是不是要做点事什么？抚养权？还是有关降谷零的秘密？

　　冷静。降谷零。冷静。

　　他不可能发现那件事的，那晚美国人基本上意识涣散，根本不会有关于那夜的记忆。至于抚养权，应该更不可能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认为降谷零会和一个男人生孩子，赤井秀一是正常人，他肯定不会那么疯狂、仅仅看到了小椿，就会猜测二者有血缘关系吧。冷静。降谷零。不会那样的。

　　他拉开车门，把女儿放在后座，系好安全带，一语不发。小椿偷偷观察着他，什么也不问。降谷零感到庆幸，有些时候孩子太过于聪明会引来很多麻烦，但是又有些时候，聪明的孩子会体恤觉察到他人的情绪。还好她没有说话，降谷零现在整个脑袋都是一团乱麻。

　　他把小椿藏得很好，六年前甚至连贝尔摩德都没有察觉到异样。现在只是区区一个赤井秀一而已，一个男人罢了，绝对不可能那么敏锐。降谷零坐上车座，发动汽车。

　　小椿的档案没有问题，已经处理好了。风见只是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并不知道这孩子另一半基因提供者是谁。冷静。也许赤井秀一回来这件事本身就和小椿无关。也许只是工作调动。青叶幼儿园是国际学校，很多外国官员的孩子。他调查过每个孩子的背景，每个人都和赤井秀一无关。他记得格瑞的父亲是美国驻日官员，对方也许与赤井秀一有私交。这也不无可能。

　　可恶。问题就在于小椿在美国那边的——

　　“爸爸，安全带！”小椿叫到。

　　降谷零回过神来。警报一直在滴滴响，他拉过安全带系好，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后视镜里的小女孩说道：“要吃蛋糕的话，爸爸已经把材料买好了。我们回家一起做，好吗？”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往常这个时候小椿总会把住校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讲给降谷零。今天也许是被训了，降谷椿一路上都只是玩着自己的指头。降谷零心里装着事，本来想要和她好好聊聊。父女俩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却被赤井秀一的出现破坏了。

　　所以说，那个人就是一连串的麻烦和问题。

　　不能让赤井发现。降谷零想。一定不可以让他发现。
　　降谷椿的身世。降谷零的秘密。
　　六年前那笔糊涂账。
　　只是错误。及时止损。
　　没有人会发现。

　　可万一他发现了，要带走孩子呢？不，不。唯独这点不可以。
　　何况这也只是五五开的可能。说不定赤井秀一知道真相之后会震怒，大骂自己是怪物，顺便把小椿也当做畸形儿。反正很多人都会这样不是么。

　　不行。
　　不可以。
　　小椿明明很健康，除了早产之外，她和其他女孩没什么不一样。她不该经受这些。这些烂事烂在他心里就好了。

　　所以，
　　赤井秀一不可以再接近小椿一步了。
　　红线。

　　右手攥紧方向盘，降谷零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要尽快切断和赤井的联系。最好给小椿转学。看赤井的样子，搞不好要在日本待一段时间。时间越久就越可能露出马脚，干脆把年假一起放了，手头的案子已经处理完毕。带女儿去旅游？这个主意不错，小椿一直很想去北海道——

　　“爸爸，”小椿说，“……我们要回家吗？”

　　降谷零一愣，发觉自己已经开回了车库，已经停了很久，还没熄火。他停好车子，解开安全带，带小椿下车。她软软的手又暖又小。让降谷零想起了第一次握住婴儿小手的触感。
　　暖暖的，一团肉，

　　降谷椿是他的女儿。

　　是他选择给了她生命。医生从他被剖开的肚子里取出了她。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边带走她。哪怕是赤井秀一也不可以。

　　……所以在看到他背着小椿的时候，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明明我才是——

　　我才是给了你生命的人。
　　那个家伙，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椿，”他问，“你很喜欢他吗？”

　　小椿正在换鞋。听到爸爸的话，有一瞬间的迷惑：“嗯？谁啊？”

　　“那个美国人。”降谷零轻声说。

　　“哦。”小椿点点鞋尖，把拖鞋穿好，“他不算讨厌的大人。”

　　不讨厌吗？
　　降谷零想。

　　只是不讨厌而已吗。

　　降谷零心不在焉。事实上赤井秀一并不是那种会让孩子喜欢的大人。任何动物的幼崽都会对危险有出自本能的直觉。他看得出来，小椿一点也不怕他。对他甚至是亲昵的。她是个很警惕的孩子，仅仅打过一个照面，就允许赤井背她回来。这不是不讨厌。为人父母，降谷零知道那是出于好感。

　　……她喜欢赤井秀一。

　　降谷零摁捏太阳穴，闭着眼睛，心里非常烦躁。这种情绪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焦虑、不安、心悸、难堪。差不多和当年得知自己怀孕了差不多。他不想让赤井接近小椿，以FBI的能力，如果意识到这孩子的身世，想要查清楚真相也不是不可能。

　　那件事和降谷零的秘密就会——

　　一双小手抱住了他。

　　暖呼呼的，像只笨手笨脚的小熊。

　　“爸爸，”小椿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我没有故意想要闯祸。”

　　降谷零看着女孩儿发旋，还有被蹭得松松垮垮的马尾辫，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

　　“可我没有做错。他说我没有妈妈，我才不要道歉。”

　　降谷零心蓦地软了下来，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

　　“我知道，椿。我知道的。”降谷零说。

　　“可你在生气。”

　　“……”

　　她闷闷地说：“今天是我生日，我不想你不开心。”

　　“……抱歉，爸爸今天……我的意思是，你不可以先动手。”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女孩抬头，看他：“爸爸的意思是，不是我先动手的话就可以吗？！”

　　……这孩子。

　　降谷零失笑：“你怎么这种时候反应就这么机灵了？”

　　小椿眨巴着眼睛，见他笑了，终于也笑了出来。她紧紧环住爸爸的脖子，像树袋熊一样挂在降谷零身上撒娇。

　　“小椿一直很聪明啊，”她晃着小腿，“我知道爸爸最爱我了。我也最爱爸爸了！”

　　脸上哭过的痕迹还很明显，现在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降谷零抵着她的额头，心里的不安全感被驱散些许。小椿在哼歌，有些时候降谷零会有一些错觉，仿佛他不是他的保护者，她才是一直让他保持情绪稳定的人。她不会离开他，她永远都是挤在他身边的一只暖洋洋的小鸟。

　　“我们一起做蛋糕吧。家里也有千岁糖，今天允许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哇！！真的吗？”

　　降谷零吻了吻她的额头。

　　“真的。”他说，“祝你生日快乐，降谷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