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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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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脐下方。耻骨上缘。一道十二公分的伤口,有如肚皮上的一道微笑。
赤井秀一半跪下来,垂眸注视着降谷零身上的曾经的伤口。现在那道疤痕弯着嘴,朝着他笑。
他伸出指尖,碰了碰。
“……缝了几层?”他问。
“……你还知道这种事吗?”降谷零有些意外,“四五层吧。”
“真纯是剖腹产生的。”赤井说,“所以大概了解过一点,术后缝合不是按针数算,而是层数。”他沉默了片刻,抬眼问他,“所以你把子宫……也摘掉了?”
正常剖宫产差不多要缝合七层左右的人体组织,降谷零的太少了。如果取掉子宫,那的确就不用再去缝合宫腔的伤口。
“嗯。”降谷零回答很干脆,“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疼吗?”
“不疼。”他笑了笑,“我没有经历宫缩,术后也不用担心子宫内膜发炎的问题……说起来你知道地塞米松可以促胎肺成熟吗?我头一次知道这药还能这么用。”
“……我不知道,”赤井叹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岔开话题,“但怎么可能不疼。”
降谷零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你头发蹭到我肚脐了,痒。”
赤井秀一索性将脑袋贴到了他的小腹上,然后抱着他的腰把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降谷一个趔趄,差点被赤井的动作弄倒。他推着美国人的脑袋,想把自己往出拔。奈何赤井抱得太紧,越是挣扎越是感觉更怪。赤井的发质还有点硬,毛剌剌地蹭着皮肤,有种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感觉。
“喂!你——”
“对不起。”赤井的声音闷闷的,“我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降谷零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把话说完,“谁要你负责。”
赤井抬起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他:“……会对你后半生负责的。”
降谷零刚想笑,赤井秀一忽然亲了疤痕一口,又轻又快,然后立马站起来后退几步。
“……”降谷零僵在原地。
“你先洗澡吧,”赤井秀一打开浴室门,“等等要感冒了。”
降谷零没有回答,目送他离开,重新扭开了花洒。
水流渐渐浇在身上。
温暖的。
他深呼吸,继而低头看向赤井方才落以一吻的地方。他伸出手指,在小腹的伤疤上划着。这道横着的疤曾是无数噩梦的来源,而在那下面,则是他一辈子痛苦的来源。
另外一条缝隙。
竖着的。肉红色的。天生如此的裂痕。
……赤井没有看这里一眼。
明明是距离很近的地方。自己体毛较少,健康起见,也都剃得很干净。……赤井跪下来的时候,明明是可以看见这里的,降谷零想。他垂着眼睛,轻轻碰了碰。
潮湿的。陌生的。
他长久以来不曾重视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没有野兽一样的生存本能……没有繁衍,没有性别,也没有肉身……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两性结合很痛苦,□□很孱弱,生育更痛苦。说到底人也不过是无法脱离两性生殖的动物。无法摆脱性,无法摆脱性别,无法摆脱□□。生而为人,别无他法。
……如果没有这些……
降谷零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
可如果没有这些,他和赤井似乎也走不到现在。
……但是如果仅有这些,降谷零没不会那么轻易地……允许赤井看向自己的下身。
一旦生物有了情感,必然无法逃离灵与肉的困境。人类想饿了吃,渴了喝,想活着,想生殖繁衍。这样远远还不够,人类还想想幸福,想被爱,想被呵护,想不孤独。降谷零有些挫败地想,没错,我是想要他爱我。这么漫长的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挣扎。他伤得我那么深甚至让我恐惧,但我……还是想要……
他慢慢蹲了下来,在水中抱着自己的膝盖。早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有点痒,水流渐渐汇聚在两腿与小腹之间的三角窝里,冲洗掉了赤井刚才留下的吻。
……我的确想要他爱我。降谷零想。他弯起嘴角,笑了笑。水流进了嘴里,变得很苦很苦。
我想要赤井秀一爱我。
……
…………
洗完澡出去后,客房的门已经关上了。降谷零犹豫了一阵,没有再去同赤井说话。刚才那人在浴室里衣服全部被打湿了。但按照FBI的行事风格,不用自己特意叮嘱,想必也已经收拾好了。
他停了片刻,最后去了降谷椿的房间。
小椿睡觉不是很沉,但是今天她哭累了,听见他进来的声音,也没有太大反应。她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的一角。降谷零坐在床边,把她抱回床的正中央。睡梦中她的眉头皱了皱,眼角的泪痕上粘着头发。看起来哭得很可伶。
降谷零弯下腰,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小椿的呼吸吹向他的锁骨,然后钻进衣领里,暖暖的,贴在了小腹的位置。
“……对不起,”降谷零呢喃着,“很抱歉让你被大人的事情牵连。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
“……其实做父母,确实是一件挺自私的事。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擅自把你生了下了。生了你之后,还埋怨自己以前得不到偏爱。其实那些都是气话,只是故意……说个那个叔叔听的。我不骗你。”
“……但是爸爸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这辈子……过得也挺失败的,在乎的人很多都离世了。所以你愿意来到这个世界,愿意来陪我,这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情。”
“你是……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他说,声音很轻。“椿。我很感谢你能来我身边。你能生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谢谢你,降谷椿。”
睡梦中的女孩呼吸很绵长,降谷零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继而吻了吻小女孩的额头。
“晚安。”
他趴在枕头旁边,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一不留神就睡着了。等醒过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打了一个呵欠。小椿已经翻了个身子,和他面对面睡着。
降谷零笑了笑。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时间居然就到了凌晨。他坐起身子发了一会呆,还是准备回自己屋子里休息。手机和笔记本都在房间里,今日的公务都还没有处理完。
“吱呀”一声,降谷零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刚准备关上,脚尖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没睡?”降谷零问。
赤井秀一在小椿房间门口席地而坐,闻言抬起头,与他对视:“……睡不着。”
降谷零挑眉。
“做噩梦了,”赤井说,“不想一个人呆着。”
“……你做噩梦?”
“嗯。梦到清缴组织时,你死了。”
降谷零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最后只是说道:“……梦都是反的。”(夢は逆夢)
赤井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最后降谷零这么说。他转身刚准备走,但是裤腿传来轻微的拉力。他低下头,赤井秀一曳住了他的衣服。
黑发的美国人用那双平静的绿眼睛望着他,声音有点哑:“……但是我害怕。”
降谷零一愣:“哈?”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他说,“……好不好?”
日本人蹙起眉头:“……赤井秀一。”
“嗯?”
“你以为自己是降谷椿吗?”
“……”赤井难得有些无奈,“我不是在撒娇。”
“所以你还不是想和我睡?”
美国人还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那样想的,但是似乎就结果来说正是这么个意思。
“好吧。”他承认了,“不错。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我想要你陪我。”
“你快四十的人了,”降谷零扯了扯裤腿,没扯动,“说这些不害羞吗?”
赤井秀一的声音仍然很平静:“……确实挺难为情的。以前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但不想再骗你了。和失去你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天天说。”
“……”,降谷零转过身子,“你身上衣服还没换,我给你拿一套干净的。”语罢他发觉赤井秀一还是没松开手,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别抓着我了,起来和我回房间。”
“哦、哦,”赤井说,“谢谢……”他从地上起身,亦步亦趋跟着降谷零回房间。
降谷零的屋子陈设很简洁,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性物品。赤井杵在门口,等降谷零给他翻找干净的衣服。最后日本人只找到了一件宽松的T恤短裤,尺码应该可以勉强把他塞进去。赤井接过衣服,打量着降谷零的神色。然后卷住衣服下摆,直接脱掉了上衣。
“你就非要在我这里换吗……”降谷零刚想说他,看见人已经把衣服脱了,露出的满是伤痕的上半身,枪伤、刀伤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疤纹。
“算了……你自便。”
“我不会打扰你,”赤井秀一换好了衣服,“可以坐在书桌那边吗?”
明明已经是在打扰了。降谷零想,你像尊佛像一样在房间里,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随便,”他最后这么回答,“我睡觉很浅,你不要吵到我。”
“嗯。我知道的。”
你知道?降谷零想,你知道什么。
房子里太安静了,书桌那边赤井秀一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降谷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想你知不知道你的呼吸声很吵我完全睡不着。他呼了一口气,蹭了蹭枕头。然后继续睁着眼睛,盯着床头柜发呆。
他背对着赤井,不知道那人现在在做什么。听他的呼吸声,很平稳,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吗?
听着另外一个成人的呼吸声入睡真的好奇怪。降谷零伴着别人的呼吸入睡,还是因为小椿。女儿和他睡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呼吸声是有温度的,因为鼻息总是会喷到他身上,暖暖的,毛绒绒的。但是赤井的呼吸和椿不一样,没有小孩子那么快,距离也更远,在他背后飘着,让人浑身不舒服。就感觉一直被盯着,像砧板上的一块肉。
……很别扭的感觉。降谷零听着他的呼吸声,脑子里就满是赤井秀一的样子。他今天说过的那些话,生气时上扬的语调,搂住自己腰时的热量,在肚皮上落下一吻的温度……还有刚刚脱掉衣服时露出的伤疤。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回旋。
“……睡不着吗?”
赤井秀一的声音响起来。
降谷零放在枕头上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回答。
“不要想太多了,”赤井说,“我不会再做什么。”
降谷零翻了一个身,和他面对面。
赤井本来正坐在椅子上盯着他发呆,见降谷零转身,愣了一下,与他对视:“……是不习惯吗?那我这就离开。”
“不用了……”降谷零闭上了眼睛,“只是不习惯有人在我身后,这样就好。”
赤井秀一闻言笑了笑:“……那睡吧,晚安。”
“……晚安。”
……
…………
一夜无梦。
六点不到的时候,生物钟就醒过来了。降谷零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书桌的方向,已经没有了赤井秀一的身影。他顿了顿,穿拖鞋下地,走到桌子旁摸了下椅子。凉的。
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了。
他眯起眼睛,在桌子上发现了一页便签:
「FBI那边有事,中午前会处理好。看你睡着了,没叫醒你。你今天休假吧,午饭想吃什么,小椿除了芹菜应该都不挑食吧?九点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他抿抿嘴,把纸条撕了扔垃圾桶。
她挑食吗?
降谷零怎么不知道。
之前每次给她做芹菜,小椿不是都乖乖吃完了么?
一定是赤井秀一趁他不注意,又和女儿胡说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本来想发短信过去,最后还是作罢。看了眼时间,再过一会儿小椿可能就醒了。降谷零轻轻打开房门,来到女孩的屋子。小椿还在睡,通常她会在七点多的时候起床。
降谷零躺在她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
“……不喜欢吃芹菜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小声说,“以后少做就是了。”
“唔……”小椿发出含糊的咕哝声,看起来就快醒了。降谷零安静地等她睁眼,女孩金色的睫毛黏在一起,像是刚刚破茧,竭力张开翅膀的蛾蝶。她很费力地挤了挤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视线逐渐聚集,看见了躺在她身边的爸爸。
小椿没有说话,而是把自己缩在枕头里。
“早上好,”降谷零说,“降谷椿。”
“……早上好。”她闷闷地回答。
“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
“我向你道歉。爸爸那个时候说了很过分的话,让你伤心了。”
“……”
“我很喜欢小椿的,”降谷零声音很轻,也学她的样子,蹭了蹭枕头,“我很爱你。我很感谢你愿意当我的孩子。”
“……”小椿露出一只眼睛,盯着他看。
“昨天是大人在吵架,所以说了很不好的话。以后不会这个样子了,我向你保证。”
“……可是,”女孩的声音很小,“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降谷零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她从被子里拔出来,搂进自己怀里:“我没有不喜欢你。那些话都是气话,人生气了就……很容易说一些让自己后悔的话。你刚来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做好准备。但……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我会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有些时候可能也会让你失望。我希望……你以后能把这些说出来,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改变。”
小椿在他怀里动了动脑袋,没有说话。
降谷零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地对她说:“……椿,没有人生来就懂得如何和另一个人相处,我们都是在相处的过程中,才慢慢接纳别人的。……在你出现之前,我没有照顾小孩的经历,有你了之后,我才学着成为一个父亲。”
“这就是人和人相处最奇妙的一点,你不知道自己会被对方改变成什么样子。我以前是个……很糟糕的人,吵架的时候,我就变回了以前的自己。有了小椿以后我才没有那么大戾气了。所以你影响了我很多,我很感谢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性,我没有不喜欢降谷椿。我很爱你。”
“……你不要骗我哦。”
“我怎么会骗你呢,”降谷零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的女儿,“但是确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小椿抬头,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我有一个秘密,”降谷零说,“你想不想听?”
降谷椿说:“……那你说吧。嗯,但是爸爸……你脖子上的项链好像硌到我了。有点难受,换个姿势好不好?”
“项链?”降谷零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脖子。上面挂着一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项链,还串着……
一个戒指?
他把项链拆下来,戒指也掉了下来。
一枚女戒,钻石环簇,不是新的。降谷零勉强还认出来了白玛瑙。多亏波本时期贝尔摩德对他的审美熏陶,他听说过刻在戒指内环的品牌名。
Garrard。英国传统珠宝品牌。
于是乎手上的戒指拿也不是,扔也不是了。
“怎么了,爸爸?”小椿问。
“……”降谷零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之间有点纠结,“呃……是个戒指?”
小椿看了看躺在他掌心的戒指:“诶……这个比之前的那个漂亮多了。爸爸,你买戒指了吗?”
“……我没买。这个不是我的。”
“那,”小椿问,“这个你也要还回去吗?”
降谷零有些怔愣,他看着掌心的戒指,心跳也有点快了。坦白说赤井第一次送的那个戒指也挺好看,但是这枚明显是……
世良玛丽的戒指。
小椿皱起眉毛:“是不是有人在向你求婚呀?”
降谷零看着她:“……不是,我……”
“是那个叔叔吗?”她继续问。
“……”
“不行,”小椿说,“不可以。他连你指头的大小都搞错了,这个明显戴不上去呀。”
降谷零给她解释:“嗯……这个应该是他妈妈的婚戒。西方人求婚的时候,很多都是用长辈的戒指,意思是我们将会属于同一个家庭。”
“所以,是求婚了?”小椿问,问完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好吧,也不是不可以,起码你没有给我找一个新妈妈。”
“你在想什么呢,”降谷零无奈,“而且我又没答应。”
小椿噘嘴:“……还没答应呢。”
“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我才没有!”降谷椿反驳道,她往降谷零的怀里缩了缩,伸出手,抱着自己的爸爸,“但是爸爸,”她说,“我想要你爱我,就算你以后也会遇到别人,但是不要不爱我。因为我好爱你,如果你不爱我了,我会很伤心。”
“我会一直爱你,”他抱着她,“如果小椿喜欢,我会一直爱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里痒痒的,湿湿的。低头去看,只看见了小椿的发旋。降谷椿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说了一句“好”。
“那我们这就结束冷战了,可以吗?”他问。
“嗯……我决定原谅你了。”小椿说,“现在你也可以给我讲你的秘密了。”
降谷零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了一句“好”。
这个时候,距离一家三口的第一次家庭聚餐时间,还有不到六个小时。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