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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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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恒川的书房里,黑灰单一的色调,和他的人一样,冷得没有温度。书桌上是夏花从口袋里掏出的照片,只有一小块豆腐干的大小,微笑着望向他。
看了眼站着的夏花,原来她有这般高了,好像瘦了些,眉宇神态间和当年的那个人是如此相似,清冷漠然的让人却步。上天像是按照她的模子再刻了个人儿般,将夏花送到他的面前,将他打得溃不成军。
注视着眼前失神的男子,夏花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挣扎,最终还是脱口而出:“爸爸,她..是谁?”
她的声音平淡得如同春日里不起皱褶的湖水,听起来冰凉冰凉的。
夏花第一次这样紧紧地盯着洛恒川的脸,但整个房间却是陷入了死寂之中。在她一度以为洛恒川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声音,带着疲倦和压抑的一个又一个字。
“她是你妈妈,阮轻寒。”
闭上眼睛,好像还是能够看到她在后园的花丛里用一种贪婪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有时候生气起来会躲到阳台上闷闷不乐,可是下一秒又拉着他说王妈昨天教了她一道新菜晚上做给他吃。那时候,他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了。后来才明白,一切皆是奢求。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炎热,除了偶尔耐不住酷暑嘶吼两声的虫子,大院里安静极了。
“不行!”洛恒川斩钉截铁地对着面前的人儿,语气难得严肃。
轻寒看他这个样子,只得讨好地口气说:“恒川,不会有什么事的。”边说边眯起眼睛粲然一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担心我,可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想为你生下这个孩子。”
洛恒川不是不心动的,他在初听到阮轻寒怀孕的时候像个大男孩一样乐地合不拢嘴,可是医生的警告还在耳边,由不得他忽略。
“洛先生,据洛夫人的病历来看,曾经受过的重创加上调理的不周使她的身体一直没有痊愈,怀孕对她的身体考验非常大,有可能会危及到她的生命,希望你和洛夫人能考虑再三。”
“恒川?”轻寒看着眼前沉默的男子,小声唤着。
听到轻寒叫自己的名字,洛恒川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这几天医生的嘱咐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扰得他心绪不宁。
“轻寒,我们先把病医好了再说,孩子有的是机会啊。”
“没有以后!你知道我的病没有可能会好的!”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洛恒川也是急了。只要想到轻寒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离开自己,那都是他不能接受和承担的结果。
阮轻寒明白他的痛苦和矛盾,可是,当她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共同的生命延续在她的肚子里时,疯狂的执着油然而生,“我不会拿掉他的,我一定要这个孩子。必须。”
他们彼此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对方,第一次觉得,相对无言。
夜晚的风凉凉的吹在脖颈处,披着外套,穿着平底鞋的轻寒静静的站在屋子里,看着阳台上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她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他的背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想到这是她要依靠一辈子的男人,不自觉的收紧了双手。
洛恒川感觉到背后细微的颤抖,然后衣服的一块不经意被染湿了,冰凉冰凉的刺痛他的心。一双大手轻轻覆盖住腰际上叠着的小手,闭着眼睛低低叹了口气。
“恒川,相信我。”相信我不会离开你,相信我们的爱。
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变得勇敢,哪怕是付出生命。我爱你,所以我变得很贪婪,渴望看到有一个延续这份感情的生命。
六月。
“哇”的一声划破了洛家大宅的上空,接着是很多人沉闷的啜泣。一阵又一阵,笼罩在朦朦的黑夜里。
院子外,鸢尾花寂寞得开着。
阮轻寒,你为什么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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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不受祝福的到来?
洛夏花想,或许,就是自己。自己对这个家庭,对这份深情,对整个洛家,就是不该出现的意外。意外地剥夺了别人的爱人,带走了年轻的生命。
洛恒川收起多年来最不愿面对的回忆,看着夏花紧紧咬着自己的上唇,仿佛觉得眼眶有些潮湿。怎么可能呢?苦涩地一笑,别过头,不想再看这张过于熟悉的脸。
书房里,他们一直沉默着,静的,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很久,洛恒川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夏花,或许这些年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和足够的关爱。”
“我想,我真的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既然你都知道了真相,那么,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离开洛家。”
有那么一瞬间,洛恒川以为这些全部都是幻觉,是他不小心做的一个梦,醒来就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依旧对夏花不咸不淡却极力隐忍着溢出的关怀。
好像当离别到来的时候,回忆全部都涌现出来伸出手脚捆绑着、折磨着人。
洛恒川想起第一次看到王妈牵着夏花的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多想冲上前去抱起来亲一口。可是,她开口叫李素梅“妈妈”,当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的时候,不经意在背后握成拳头,指节泛着惨淡的白。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愿意看到夏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呢?
或许,是偶然一次撞见站在后园的她被一大片的鸢尾花簇拥着,难得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层又一层金色的暖光。
也是这一刻,才惊讶得发现,夏花长那么大了,变得如此漂亮,如此的,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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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忘记最后她是怎么离开那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有没有最后叫一声爸爸,有没有看一眼那片鸢尾花丛,有没有流眼泪,有没有一点不舍得的感觉。
走之前,她去和王妈道别,那么多年自己就从没离开过她的身边。王妈摸着她的头年迈发福的身躯上下颤抖着,嘴里一遍遍说:“王妈对不起太太啊,没照顾好小姐。”
夏花已经不愿意再去过问关于母亲的任何问题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那些深爱着阮轻寒的人炸得体无完肤。她轻轻拍着王妈的背,像从前无数次王妈抚摸她一样,安慰着:“王妈,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回来看你的。”
外边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夏花只有一只简单的箱子,里面是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和一笔管家交给她的钱。由于没有打伞,不一会儿发尾都成了一束束黏在肌肤上,显得有些狼狈。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王妈来送雨伞,不禁又红了眼眶:“小姐,你不要怨恨先生。”看到夏花点头,才欣慰地说:“以后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王妈年纪大了,怕这些离别的场面,先回去了。”
转过身,谁也看不清脸上那晶莹的水珠,是雨,还是泪。
夏花清楚得记得洛恒川在她一脚跨出书房的时候,疲倦伤痛的神情,她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轻寒。对不起,夏花。”
不用对不起,她应该能够明白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和她的母亲长得太过相似了。这些年,洛恒川对她越发疏离到近乎逃避的狼狈。他对母亲是爱的太深,所以无法忘却。对自己,是愧疚太多,所以无法面对。到头来,最恨最怨的无非是他自己,是自己的软弱,无法留住爱人,又无法照顾好女儿。
夏花踏出洛家大宅的时候,一阵轻烟在阁楼的阳台上方飞舞飘散着。一缕又一缕,寂寞的,哀痛的,纠缠不清。照片的一角被器皿压着,另一头被风轻轻吹起,挣扎着,翻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