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上》午年

2、chapter1

　　大厅里，李素梅端起下人新泡的茶，啜了一口，手一倾就将滚烫的水倒向了身前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上。眼睛却是瞥着小琴，以极缓慢得语速责怪道：“太烫了。”

　　一边站着的小琴是家里新来的佣人，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本就是一惊，听到夫人最后一句话更是慌了神情心想这下是要倒霉了，忙不迭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请夫人原谅。”捧着茶杯就逃也似的奔向厨房。

　　李素梅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便起身往房间走了去。

　　不说话？那她最好就一直当哑巴。

　　诺大的客厅里只余下一个人，低着头安静地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夕阳最后的那一点余红穿过格子窗户打在她身前的阴影上，有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在上面无线柔软得洇出一圈又一圈的褶皱。

　　偷偷躲在门后的小琴，看着地板上浑身湿淋淋，衣服上还粘着扭曲的茶叶的人，心中纳闷：这不是小姐吗？

　　“你躲这儿做什么？”洛家的老佣人王妈刚凉完衣服走下来，见她发呆得眼都直了，万一给人撞见又要挨教训了。

　　“啊！”听到有人说话，小琴好容易摆稳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悻悻回过头一看是慈眉善目的王妈，一手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原来是您啊。”

　　“呵呵。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你没事的话帮着一块儿做点吃的。”

　　“小姐生日？”

　　“是啊，都二十岁了。”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

　　“可是..可是小姐她...”

　　“怎么了？”王妈听她吞吞吐吐的语气，抬头顺着小琴视线的方向看去，心里就像是弄翻了一桌大大小小的调味瓶般五味杂陈。

　　转过身，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哆嗦着手往冒了气泡的开水里倒下一把把细长的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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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卧室的门被一只长了茧子的老手推开，随之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进来。

　　听到王妈的声音，夏花的脸上总是会浮现出一种让人心疼的柔和。

　　王妈看了看她刚换上的蓝色长裙，轻轻摸着那一头柔软细密的长发，因长期操劳而爬满了皱纹的老脸会心地笑了。

　　端过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小姐，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尝尝王妈给你下的面。”

　　夏花闻了味道，就知道是参了她最喜欢的蜜汁酱料，甜腻中混着酸味，香气扑鼻。接过来，眯着眼睛甜甜一笑。

　　王妈看着她转眼已出落得如花似玉，原来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当初带着她离开了老家来到这儿的时候，夏花还只是五岁的孩子。

　　还记得年幼天真的她，在火车上就一直转着乌溜溜的眼珠问她：“王妈，我们要去哪儿？”

　　王妈看着眼前的孩子，抱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说：“王妈带小姐回家呀。”

　　“我们不是刚从家里出来吗？”

　　“不，是回小姐你真正的家。”

　　“那我们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以后就一直住在那里。”

　　“那我是不是回家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了？”夏花以前看到有夫妻带着小孩子出去玩就会一直抓着她的衣服问，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也只好糖塞着说小姐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要很长时间才能坐车过来看小姐。

　　想起以前的事情，眼睛忍不住红了红，勉强说：“是啊，回家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了。”

　　虽然这一等，就是五年。不过，小时候的夏花心想，终究是等到了。因此，整个路途上，都兴奋地拽着她的袖子问了许多问题。比如爸爸是不是像小明的爸爸那么高？妈妈也有黑黑的长头发吗...

　　当王妈带着扑闪着大眼睛的夏花等在洛家大宅的门口时，迎接她的，却是一脸严肃的父亲和满眼嫌弃的母亲。那么多年，还是可以清晰得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先生，太太好，我把小姐带来了。”王妈牵过夏花的手，把她往前拉了一步。

　　洛恒川只眼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开口说：“知道了。”

　　夏花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原来比小明的爸爸高出许多，肩膀宽宽的，微微一笑张口就叫：“爸爸。”转过脑袋对着他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喊：“妈妈。”

　　洛恒川略略愣了神，李素梅则是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嫌弃地说：“我可不是你妈，你妈死了。”

　　感受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寒意，让李素梅意识到方才一时的口不择言，又看着眼前的小孩子气不打一处来，只好跺着脚转身走了。

　　洛恒川或许有一瞬间想要怒吼，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他极其冷淡得对着夏花说：“你以后叫她李姨就可以了。”然后再没有看她一眼也离开了。

　　夏花愣愣得转身看着王妈，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后来连着烧了三天才退了下去。王妈着急地一直守着她，真是说不出的心疼。大病痊愈后，夏花就如后来一般，拥有着超出年龄的安静和懂事，却极少见她笑。

　　倘若能预知那一切，那么宁可在那个偏僻的小镇过一辈子也比现在来得简单幸福吧。

　　看着她一口口吃完了保佑长寿的面条，王妈拉过她软若无骨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钥匙项链和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片轻轻放在她的掌心。心想，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小姐，这么多年了，王妈看你这样心疼啊。现在你也长大了，总有些事情是要自己面对的。”

　　抹去眼角溢出的湿润，不再说什么，起身一步步缓慢地走了出去。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卷住她手心里的照片飘落在地。

　　夏花弯下腰拾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是一双颤抖得厉害的双手。黑白的照片上，她笑得那么温柔，眉宇间似有藏不住的幸福。顾盼生辉，撩人心弦，真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子。

　　只是，夏花看着照片里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一张脸，除却美貌的惊艳，更多的是震惊，一种类似带着畏惧的逃避感。仿佛小时候追着梦里影子的景象又回来了，每一次都靠地那么近了，伸出手却抓不住，只得一遍遍大声地喊：“不要...不要走.....”醒来的时候，迎接她的永远都是无望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是你吗？” 握住手里的照片，二十年来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洛恒川的淡漠也使得父女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疏离。洛家的一切，就像是她生命中穿插而过的路人，终有一天纷纷散落天涯。

　　收起那条精心打造的链子，夏花觉得，总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她渡向彼岸，接近那么多年来藏在每个人心中的秘密。

　　窗子外，是一片又一片紧挨着的鸢尾，开得依旧热烈，只是少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