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山山水水

2、见你的勇气

　　幸韵忍住拔腿想跑的冲动，轻咳了一下，强装镇定。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笑话，好歹也大学毕业四年了，她别的地方没长进，表面糊弄人的功夫还是可以的。

　　那边律锋诧异了一秒，终于抬头正眼打量了下这个突然闯入的女生——一身黑色正装套在深色的长款羽绒服里，显得有些拘谨，十足刚毕业的学生样。个子不高不矮，清清爽爽的一张脸，脑后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没有刘海，露出漂亮的额头，和一双黑白分明，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睛。

　　像一只有点傻，又透着聪明劲的……小狗。

　　“你好，我叫幸韵，是来面试的。”

　　幸韵看他没说话，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人家没听清，又走近了一步，自我介绍。

　　哦，小狗叫幸运。

　　幸运？！

　　啧，这是个好名字，他现在十分需要幸运。

　　律锋抛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联想，先请幸韵坐下。昨天小胖说今天会有人来面试，资料都准备好了，放在他桌上。他翻出还没来得及看的面试人员简历，找到相对应的一份。

　　哦，是这两个字——幸韵。

　　“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男人低下头翻看薄薄的一张纸简历，不再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幸韵松了一口气，也垂下眼，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掐了自己一把，挺直背脊，背诵课文一样把自我介绍模板背了一遍。对这个部分她还有点信心，毕竟也是参加过编制面试的人了，应付这种小公司的招聘绰绰有余。

　　“你是英语专业？”
　　“是的。”
　　“有导游证？”
　　“是的。”
　　“英语专业为什么要考导游证？”
　　“……嗯，因为……多考证以后多个选择。”
　　“那你考翻译证了吗？笔译？口译？”
　　“……没有。”

　　律锋“嗯”了一声，从他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幸韵一下就回忆起高中时他看着自己数学试卷的样子，那次她考了90分……

　　这是觉得她很差劲，不务正业？

　　“喜欢旅游？”
　　“喜欢啊，谁不喜欢，哈哈。”幸韵挪挪屁股，试图让自己放松一点，拿出面试技能之假装自然，仿佛对面试官踩中的痛脚一无所觉。
　　“那去过哪些地方？”
　　“……普陀山算吗？”
　　“拜观音去的？”
　　“…………”

　　是的，张玲女士是个资深香客，每年必到普陀山拜拜观音大士，幸韵也经常跟着去，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出门旅游经验了。

　　律锋不做评价，继续问道：“做过销售吗？”
　　幸韵答：“做过。”
　　律锋：“业绩怎么样？”
　　幸韵挠挠脸：“还行吧。”
　　律锋：“为什么不做了？”
　　幸韵小声道：“因为疫情，公司倒闭了。”

　　律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简历，幸韵实在不知道就那一点内容，他能看出什么花来。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幸韵觉得这是自己最差的一次面试了，比刚毕业时还要差。面试官没有一个笑脸，还专挑她的痛脚踩，而她也不会对自己的回答做修饰，在最后一个问题无意识地反击了一把。

　　同学聚会那晚，婷婷突然提到律锋，说他父亲的旅游公司在疫情前刚刚融资成功，正是要大展拳脚的时候，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损失惨重，不仅欠下数不清的债务，还在前期奔忙中不幸感染，在老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留给身在国外的儿子唯一遗言就是——不要回来。
　　可律锋还是回来了，放弃了国外刚刚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一肩扛起了父亲留下来的责任。

　　这几年，幸韵听了很多家破人忙的惨事，有网上的也有身边的，但她也见到了更多历经风险仍然圆满的家庭，像幸家还有外婆家就是，从老到小都平平安安的，外面的风雨都只存在于电视网上的新闻报道中。

　　有时候她觉得世界是分裂的，一部分人是心惊胆战的美满，一部分人是心怀希望的悲惨，他们相互都看得见对方，隔得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还好，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她不知道眼前的人经过了多少挣扎和磨难，但他完完整整地坐在这里，即使有些冷漠，她仍觉得庆幸。

　　为律锋，也为所有人。

　　幸韵在沉默中坐立难安，忍不住偷偷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哎呀，还是帅的，这个男人比少年时多了一丝韵味，脸庞已经褪去了青涩，变得棱角分明了些，垂下的眼睫像是飞鸟展翅的翎羽，高挺的鼻梁是无人翻越的山脊，如果戴上个金丝眼镜，就是传说中的“斯文败类”吧……
　　他坐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像是坐在拥有大落地窗，无敌景观的豪华办公室一样，原本那也是他该拥有的生活。

　　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初恋情人”，幸韵很想告诉他，没关系，帅哥你一定可以的！我会在精神上永远支持你！

　　过去的终会过去，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幸韵吐出一口气，正想主动告辞，反正她只想过来悄咪咪看一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谁知面试官有了新问题。

　　“你是本地人？”
　　“是，是的啊。”
　　“家住得远吗？”
　　“额……不远。”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

　　幸韵眨眨眼：“啊，我……那个……嗯……”

　　律锋好似不是真的想听她的回答，直接打断了她：“好了，你明天可以过来上班了。底薪三千，提成2-5个点，具体算法等你入职会告诉你，另外有五险没有一金，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开始买社保。有问题吗？”

　　幸韵磕巴：“没，没有问题。”

　　律锋点了点头，站起身，微微欠身伸出手道：“欢迎你加入风景旅行，我是公司的负责人律锋。”

　　下午的阳光透窗而来，在男人身上洒下一片光辉，点点金光在他墨黑的发丝上舞蹈，他欠身的模样像是普爱世人的神祇。

　　幸韵也赶忙站起来，傻傻地望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掌。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慢慢开始跳得急促，身体里有东西像潮汐般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直到那感觉淹没过她的理智。

　　幸韵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与律锋相握，最终没有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

　　“所以呢？你就这么被他迷晕了？明天真的要去上班？”
　　“…………”

　　梁濠婷在电话那边笑得嘎嘎的，幸韵脸埋在枕头里，默默无言。

　　“哈哈哈，看来我们的律大校草魅力不减当年啊。好了好了，你去试试也不是坏事，总比你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强，这几年都快傻了吧。”梁濠婷清清喉咙，尽量公正地给出意见。
　　“可我不想做销售啊！我最怕跟客户打交道了。”幸韵哀嚎。
　　“那你现在打电话拒绝律锋啊。”
　　“……不敢。”
　　“你啊，就是有勇气，但不多！”

　　婷婷说得没错，她本质就是很怂。当初律锋比他们高一级，临近毕业，明知没有结果但她也想鼓起勇气告白，算了结一桩心愿，可到头来她费尽心思写出来的情书，连自己名字都不敢署上，还美其名曰这叫与众不同。

　　屁的与众不同，她就是根本不敢让人家知道写情书的人是谁！

　　毕竟喜欢律锋的女生那么多，真正行动的也只有那些被称作班花的漂亮女孩，普通人似乎没有行动的资格。

　　想起年少的隐秘心事，幸韵有些感慨。

　　“婷婷，我怎么办啊？我爸妈肯定不希望我出去工作，指望我一心考公呢！”
　　“嗯……那你怎么想？你要是跟你爸妈一样，死磕铁饭碗，那你就不去，你又没签合同怕什么。但你自己也不确定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出去试试，一直待在家里容易抑郁的，再说你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考试呀。”

　　幸韵觉得闺蜜的话有道理，在家待得她脑子都木了，就当出去放放风吧。

　　晚上睡觉前，她想到那个小小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坐在阳光下的青年，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好吧，精神支持可能差了点，我先亲身支持一下你吧。”

　　第二天一早八点半，幸韵跟买早餐回来的幸国华和张玲扯了个谎，说是在家备考没氛围，以后都去市图书馆自习，在老两口欣慰的目光中溜之大吉。

　　写字楼离她家的老小区是真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她又发现了一个来这上班的好处——锻炼身体。

　　嘿嘿！

　　坐电梯上楼，里面挤满了早起上班的人或者住户，幸韵这次戴好了N95乖乖蹲在角落。她的眼神盯着楼层显示屏，一到十六楼就扒开人群挤了出去。

　　临出电梯的时候被别人油乎乎的早餐蹭了一下，羽绒服上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油渍，幸韵掏出湿纸巾擦了又擦。

　　“啧!烦人！”

　　她忍不住抱怨出声，拐过转角，迎面就遇上了今后的老板——律锋。

　　他今天倒是穿了一件薄薄的羽绒服，身高腿长的像是男装模特。

　　律锋看到她顿了下，简单打了个招呼：“早。”

　　“早。”

　　幸韵有点脸红，一大早看到帅哥，她还有些适应不良。她跟在律锋后面，看着他单薄挺拔的背影，突然就想到这样一个人每天也要挤在那个逼仄混杂的电梯间上下吗？

　　有点心疼了，怎么办……

　　幸韵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前面的男人，以为他是往1608走，没想到人家一路走到1605，敲了敲门。

　　幸韵：“？”

　　门一开，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生涌了出来，看到门口的男人，瞬间眼睛一亮，用幸韵听着鸡皮疙瘩顿起的声音叫道：“峰哥！你来了，等你好久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正经呢？！

　　还没等幸韵琢磨明白，律锋已经进了门，回身看到她跟着还略微惊讶：“你跟着我干嘛？办公室在1608，你先过去，有同事帮你办入职。”
　　说完，就往里面走，一个女生连忙跟上，另一个女生堵在门口，上下打量她几眼，莫名一笑，啪一下把门关上了。

　　“……”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

　　幸韵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原本以为是大少爷家道中落，奋发图强的剧情，这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啊？

　　幸韵心中五味杂陈，难道小丑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