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之战》菌子南

2、第 2 章

　　两位王子离开后，国王忽然觉得无比寂寞。他将安柯斯送的模型拿在手中不断把玩，风吹过橡树林，地面浮动的光影愈发生动，少年时期的他与卡梅洛特在树下的絮絮私语也愈发清晰，他感到了久违的安慰。这一晚他睡了个久违的好觉，梦里出现了群星璀璨的阿斯特利德山谷，还有携着清凉夜露和清幽花香而来的风之回音。这一觉醒来，他的身体和精神一天天好转了起来，他又喜出望外，又担忧只是回光返照。

　　坎特雷斯国王总挂念王子们寻物的进程，于是派了亲信去打听。得知卡诺斯正忙着给他心爱的猎熊做威武的衣服，做密制的酱料以调节它最近低落的心情，安柯斯正忙着训练他新养的猫咪不要去吃他精心培育的歌鸟，忙着给他的花园铺一条别出心裁的石子路，坎特雷斯气得差点晕过去。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痛定思痛后决心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下一剂猛药，于是把王国第一美人艾德莲娜叫到跟前，秘密地叮嘱道:

　　“你是这王国最可人的女子，也是我最信任的宰相的女儿。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不仅有过人的美貌，而且聪明又富有才华。我早有心让你当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后，但还欠缺一个契机。你也与两位王子自幼相识，知道他们天资不差但太过懒散，成日沉迷逸乐不务正业，恐怕需要一些强烈的刺激才能走上正途，担负国王之责。”

　　“人们常说，只有美丽的女子才能让懒人变勤，只有贤惠的妻子才能让浪子回头，而你同时具有女子最珍贵的两种财富，是两位王子迷途上最理想的引路人。”

　　“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拴住任何一位王子的心，让他们愿意为了你收起闲散不羁的心，成为励精图治的国王，我便会在继任仪式上亲手为你戴上王后的宝冠，并立下遗命，让未来的国王永不废弃你。”

　　美丽的艾德莲娜有着璀璨如阳光的金发，深邃如海洋的蓝眼，肤色洁白如雪，嘴唇红如玫瑰，微微一笑便使空气变得甜蜜，温柔的声音使人心醉:

　　“陛下，您的苦心我深表理解。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请您放心。”

　　坎特雷斯大喜，拿出许多黄金作为赏赐，被艾德莲娜婉拒。他更加高看这位美人，对她更加寄予厚望。

　　不久之后，关于两位王子同时追求美人儿艾德莲娜的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两位王子头一次放出话，说是为了艾德莲娜的幸福和荣誉，必定不会让对方当上国王。

　　国王对这样的走向十分满意，精神和身体更加速地好转起来。

　　过了半个月，卡诺斯和安柯斯再一次自信满满地来到坎特雷斯面前，带上他们新的答案。

　　这一次，是安柯斯抢在哥哥前面开口，端出金色水晶罩里的红色旋转蜡烛。

　　这蜡烛别出心裁地做成一个美人的模样，烛芯隐藏在美人跃动的长发中。

　　安柯斯转动水晶罩上的银色钥匙，水晶罩中的蜡烛美人随之翩翩起舞，温暖的火光在她长发间燃烧，将她的倒影衬得更摇曳生姿。

　　“尊敬的父亲，我依然没有捕捉到风，但我带回了风的舞姿。如果有什么比风的影子更自由，那就是风的舞姿了。风在蜡烛旁翩翩起舞，摇曳温暖的光芒。在我最灰暗的日子里，是长明的烛光为我增添无限的力量，是流动的火焰带给我无限希望。我从风与火的共舞中，领悟到了生命的奥秘，感受到了自由的永恒。我找到一只永不熄灭的蜡烛，将它制成美人模样，让她在水晶罩中跳舞。只要美人不停止舞蹈，烛火就会永远燃烧。我将这蜡烛送给您，愿您像这水晶罩中的烛光一样，万寿无疆，自由无忧。”

　　坎特雷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卡诺斯就嘲讽起弟弟的答案来。

　　“亲爱的父亲，我认为弟弟这次的答案十分糟糕，巧妙的言辞不该掩盖本质的恶劣。蜡烛忍受烧灼之苦才换得微光闪烁，怎能算得自由?风需得小心翼翼才能不将蜡烛扑灭，跳出美丽的舞蹈，怎能算得自由?美人被囚禁于水晶罩，只要钥匙转动，就得永不止息地舞蹈，怎能算得自由?”

　　“世上最自由的是风，而风只有在不受拘束时才最自由。我依然没有捕捉到风，但我带回了风最不羁的行踪。风在海面上肆意飞扬，翻涌奔流的潮汐。在我最低落的日子里，是这样壮阔的场景，是这样澎湃的声音，让我重新振作起来。我找到一种永不褪色的水彩，用它绘制了一副流动的海景图，这上面的浪潮奔腾不息，像时间一样起伏无尽，海上呼啸的风声亦不会停息，像天地一般广阔无垠。我将这幅画送给您，愿您像这画上的海浪一样，长生不老，福泽无限。”

　　卡诺斯带来的画，只用了白色和蓝色两种颜色，代表眼前的泡沫和海浪，远方的蓝天白云，但下笔极有气势，观感惊心动魄。他所画的海洋和天空，在呼啸的风声中片刻不停地流动着，散发着潮湿清新气息的蓝色，浓郁得像是要喷出画框，洁白的泡沫和云朵肆意飞扬，一个昂然地高高抬头，一个悠闲地低低飘过，竟似融为一体，连成一线，伸展向无限的时空，让小小的画面变得无限的广阔。

　　坎特雷斯看得出神，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海浪。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副画时，一股无形的不可抗力，将他的神魂摄入画中。等他回过神来，惊异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分开一条路的海浪之中，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摆布着，在海面上跳舞。每跳一步，他的身体就变得更年轻，更轻松一点。

　　这样的事，他分明在某个时刻真实地经历过，但他却回忆不起这重要的细节。

　　他只能大喊:“是谁?究竟是谁?！”

　　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但依然不见人影。摆布着他的无形之手，恶作剧般地让他越跳越快，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

　　他有些愠怒地又喊了一遍:

　　“是谁?究竟是谁?！”

　　遮天的白云为太阳让出了位置，金色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海洋，一道倩影从天而降，踏风而来，就像笼罩在水晶罩中的美人一样，即使近在眼前，也充满若即若离的神秘气息。

　　踏风而来的美人有着火焰般的长发和碧潭般的眼睛，潇洒的姿态一如世间最自由的精灵。她对坎特雷斯微微一笑，声音虽轻，但极为有力地击中了他的心。

　　“坎特雷斯，是我呀。”

　　坎特雷斯如梦初醒，认出这是年轻的他和卡梅洛特热恋时的场景。卡梅洛特有一次让他在初次相遇的爱丽丝塔海岸等她，他等了许久却不见她踪迹，正在暗自着急，却忽然看见眼前海水分开，大道向他敞开，卡梅洛特在金色的阳光中踏风而来，出现在海面上，伸手邀请他共舞一曲……

　　他知道的，卡梅洛特即使接受了他的求爱，也一直无法完全信任他。所以她不断地给他出难题，不断地考验他，让他去做一些离奇的，危险的事。因为爱她超过爱生命，他接受挑战时，总是甘之如饴。

　　此时此刻，场景再现，他却没有了年少时那种纯粹的心境。

　　这些年来，对卡梅洛特的背叛，对她的愧疚，卡梅落特的离去，一直重重压在他心上，让他神思恍惚。若非如此，精明如他，也不会因疏忽大意而被身边的间谍算计，长期服用下了慢性毒药的饮食，加速了身体的衰朽。

　　因此，在这么美的场景中，面对这么美的卡梅洛特，面对变得年轻的自己，他也没有丝毫跳舞的心情，只是对她重复他早已千百次重复，但于事无补的话:

　　“原谅我，卡梅洛特。”

　　“那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卡梅洛特的微笑依然温柔，但眼神却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