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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金属床架发出刺耳声响,彩色玻璃花窗被夜里雾气打湿,台灯发着绿油油的光,这个离别的夜晚变得浑浊不清。

      弥儿心里有一股要让她四分五裂的矛盾感。

      她一面希望程慕慎快点放她安宁,一面希望他永远不要结束,因为一结束他就要离开了。

      他一离开,上海的冬季便是雾蒙蒙冷清清的,看不见洋场的华灯,听不到弄堂里的叫卖,梧桐叶子落光了,虫声也都熄灭了。

      唯有雨水的气味。

      从今往后,再也无人与她吵架。

      一阵剧烈动静之后,程慕慎扶住弥儿的颤抖肩头,粗喘了片刻。等他的呼吸恢复平静,弥儿才得到了释放。

      双手才得到自由,弥儿恨得想要打他,又舍不得打他脸,于是一巴掌拍向床板,她用了浑身的力气,打完以后她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程慕慎贴上弥儿的背,拥着她躺下来。弥儿的右手被他执起,他吻着弥儿的指尖,弥儿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

      程慕慎捏住她的手,混蛋地笑道:“弥儿的手疼不疼?”

      弥儿噙着泪,低声说:“程慕慎,你总说我是个土里挖出来的古董,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方才那场欢/爱仿佛梦一场,此刻程慕慎把她抱在怀里,才有真实感。

      他平安无事,弥儿也平安无事...她还有力气骂他呢。

      “因为我是个混蛋,只有你是我的人了,我才能放心地走。”

      她整整一夜都在等程慕慎回头,他回来了,弥儿甚至以为是在做梦——是如同做梦,一场噩梦。

      弥儿心中的委屈比太平洋的水还要深。

      程慕慎此时只惦记着他自己的不快,他欺骗弥儿说:“弥儿,我一去香港就同别人结婚,你愿为我守活寡,在上海这边等着我我也不介意。”

      弥儿半天没有声响,程慕慎去揉弥儿脸颊,摸到一手凉凉的眼泪。

      他很快就恼悔自己开的恶劣的玩笑。

      程慕慎从不觉得弥儿多喜欢自己,她总是抗拒他,总是逃避他。她和其它人一样,只当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风流子弟,不肯去探究他也有一颗真心。

      弥儿的身体被扳过来,她不愿面对着程慕慎哭,双手将小脸捂得严严实实。程慕慎用了些力气才把她的手给扳开,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极为无奈。拿起帕子去给她擦泪,刚擦干旧的泪痕,又有新的一行眼泪流下来。

      她这般羸弱爱哭,离了自己该如何是好,程慕慎心想,不觉他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眨眨眼睛,伸手抚去弥儿额头上粘着的发,“骗你的,我有心要娶别人,也得别人家的姑娘肯嫁。我这样不取上进的纨绔子弟,除了你个傻丫头还有谁愿意嫁我?”

      弥儿顾不得听他在说什么。

      这两天她都伪装得很好,一滴眼泪也没掉过。晚上他回来的那一瞬间,她就忍不下去了。她的心被心事装满——香港冬天冷不冷,他去了香港人生地不熟,一个朋友都没有,要怎么度过呢。

      他们才半天不见,程慕慎的下巴就长了胡茬,他看上去老了、憔悴了。

      等到了香港,谁提醒他刮胡子?

      若他再一次开口问她,也许她就和他一块儿去了。

      可程慕慎却说:“乖乖在上海等我,等我在香港把以后的日子都安排好了就接你过去。”

      弥儿点点头,程慕慎见她还在哭,便知道若不给她擦干眼泪,自己是走不了了。他轻柔吻去弥儿的眼泪,道:“弥儿,我程三这辈子都是你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弥儿无法把它当做是甜言蜜语。她忘了程三的坏,动情地抱住他:“你会给我写信吗?”

      “过去一稳定下来,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

      弥儿点头时,床单上沾着一片红白斑驳,恰好落入她眼底。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虽然她身处时代之交的摩登上海,可她打心底仍觉得自己是个旧社会的姑娘,她长在北京,旧时代里的习俗在她身上根深蒂固。

      她知道自己土气,守旧,可她认为一个人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她把爱交给了程慕慎,这份爱不止封存了下来,还要随着她埋进土里。

      她爱程慕慎,所以愿意为他疼,也愿意为他等。她隐隐约约知道相见无期,便要让这疼痛烙印在心里,她要记住程慕慎。

      若这个自由、平等的新时代要将她丢弃,若她注定埋藏在那个迂腐愚昧的旧时代里,那就这样吧。她

      程慕慎餮足地搂着她,弥儿被他折腾得疲乏,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程慕慎打算悄悄离开,可弥儿心有灵犀地在他要离开时从床上爬起来。

      她问:“几点了?”

      “四点。”

      弥儿披上衣服:“我送你出去。”

      程慕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用了,外面冷。”

      “嗯。”

      “弥儿。”程慕慎深吸一口凉气,他避开弥儿的目光:“若我三年不回来,你就忘了我吧。”

      弥儿错愕地呆在原地。

      怎么她刚刚打算记着他一辈子,他转头就要她忘掉?

      一辆布加迪正在程家公馆外面等候,程慕慎提着箱子来到院子里,刺骨的夜风吹向他的清瘦的脸颊,寒气像针扎在脸上一般疼痛。

      “程慕慎!”

      身后传来一声清亮呼喊。

      他回头望,弥儿穿着绢丝睡衣,脚趿着一对绣花布鞋,捧着他的围巾向他跑来。

      她停在他的面前,固执地要亲手给他系上围巾。程慕慎比弥儿高出许多,弥儿踮着脚尖困难地给他系好围巾。

      她笨拙地打了个结,不甚满意,又拆开重新打结。

      程慕慎微笑地看着她一脸着急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腰,挑眉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了?”

      “不是...”

      程慕慎没有催她。门口的壁灯照亮她清秀的脸,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幸得这一盏灯的存在,临别时程慕慎能再把她的模样清清楚楚看一遍。

      弥儿好不容易系好了围巾。

      她盯着程慕慎薄薄的嘴唇,想要亲吻他。

      方才她一直踮着脚,小腿已经麻痹了,她艰难地再度踮起脚尖,正要仰头去碰他的唇,程慕慎丢下皮箱,双手把她从腰上提起,让她正好能够到自己的嘴唇。

      弥儿柔软的嘴唇轻轻向他压来,赠他蜻蜓点水一吻后,她坚定道:“程慕慎,我等你一百年。”

      这一记吻,如同在一封将邮递去远方的信封上盖了邮戳,贴了邮票,不论多远都不会走失。

      程慕慎低头看了眼腕表,秒针冷漠地转动,并不为他停留只一瞬,他说:“我该走了。”

      他转身上车,弥儿盯着他消失在车里的背影,只觉得他今夜的打扮分外眼熟。

      蓦然之间,几年前在东厂胡同赠她腕表之人的影子和程慕慎重叠在了一起。

      程慕慎今夜的穿着,及他看表的动作像极了那个人。

      弥儿推开铁门追出去,汽车已经开远,只剩汽车尾气在冷固的空气里慢慢散开,时间一久,街道又是空荡荡的。

      天一亮弥儿就回马斯南路的洋房里,她飞奔去程慕慎的书房里翻找。

      程慕慎只带走几件衣服,他的书房一如既往,只是比他在的时候冷峭了几分。

      程慕慎的抽屉平日里不许任何人动,弥儿拉开那只抽屉,里头是几只空空如也的文件夹和信封,再往里看,一只色泽混沌廉价玉镯静静躺在抽屉的深处。

      她颤抖着拿出那只玉镯。

      “程慕慎...”她默默念出了他的名字。

      原来是他。

      原来她走遍了上海也没碰到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

      当年在东厂胡同里,他赠了她一只名贵的腕表,弥儿身无长物,只有她娘留给她的这只玉镯还值点钱,她赠他玉镯做答谢。

      原来程慕慎早就认出了她。

      她将镯子揣在怀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程慕慎的温度。

      她从小跟着草台班子跑江湖,不富贵,但草台班子的人都是一身豪气,随性通透。她自小就认得一个理:凡夫俗子的贵贱穷通,荣枯寿夭都是上苍注定的。

      她来了上海,到了程家,原以为是她命中有福。

      其实她有什么福气啊,她和在泥潭里打滚的众生不同之处,只在于她很早就碰到了程慕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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