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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夜里弥儿给程老太太唱童谣,程老太太难得清醒一回,听弥儿唱完童谣,老太太说:“叫三哥儿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过一阵子弥儿换做了程慕慎,陪到程老太太身边。

      程老太太的弟弟是南京政府的高官,她已经知道程慕慎刺杀赵委员的事了。程慕北遇刺一事已经确定和日本人有关系,赵委员亲日,死的不冤。

      程老太太道:“你先去香港避避风头,南京政府内讧完,自然平安无事了。去了香港,以后好好经营公司,别再掺和这些事儿。”

      程慕慎淡淡道:“知道了。”

      程老太太又说:“我就让弥儿陪我最后一程,我几时两腿一蹬,立马把人给你完好无损地送去香港。”

      程慕慎说:“不必了,我已经打算和她解除婚约了。您不必送她去香港,只要让她安安全全呆在上海就行了。”

      程老太太笑道:“程家在上海这些年,护个小丫头平安是绰绰有余。弥儿情深义重,我不会亏待她的。”

      弥儿就在房门外面等着程慕慎出来,她忘了他们正在吵架,不自觉地就去牵程慕慎的手。

      程慕慎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弥儿,咱们解除婚约吧。”

      弥儿讶异地张了张嘴吧,问:“三爷,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不对,你见过我拿这事来开玩笑么?”

      “你...”她失去力气,“你不能这样。”

      程慕慎挑眉,极是不屑道:“你不愿跟我走,还想赖着我未婚妻的名号在上海作威作福?”

      “我没有!”弥儿这一声太大,她怕惊动程老太太,又压低了声音:“我讲过的,我只想照顾老太太。”

      程慕慎冷笑:“温弥,没了我程慕慎,你什么都不是。”

      他跟她说了许多句不是出自真心的话,但这一句话却是他的真心话。

      莫说全上海,就算找遍整个中国,全世界,谁会像他程慕慎一样去爱个草台班子出身的打杂丫头。

      弥儿一个没站稳,向后坠了下去,她的背重重砸在墙上,眼神先是不知所措的闪动着,然后化成凄凉,再变成绝望。

      好像她用心写的诗篇,被程慕慎看都不看一眼就撕碎了。

      弥儿心意已决,若她为了自己的爱情而跟着程慕慎去香港而抛弃了程老太太,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她抬头望着程慕慎,眼神无光道:“那我祝三爷明晚一路顺风,祝您在香港诸事顺遂。”

      程慕慎心已平静,无风无浪,心若死水。

      他背对弥儿,不余情理地走开。

      他的步伐果决无情。

      又过了一天,当弥儿送走程慕慎时,他好像真的不记得他们有婚约这一回事了。

      程慕慎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一手提着黑色皮相,一手若无其事地揉了揉弥儿的头发,把她头发都给揉地乱糟糟的,“奶奶娘家有不少在南京谋事的青年才俊,你好好讨好她,没准她能给你介绍几个。”

      弥儿心哀,听他这样说也无动于衷。她往日里明亮、灵动的眼珠子没有半点光。

      程慕慎想起自己头一回见她,是在北京一个漆黑的胡同道里,北京的夜幕死气沉沉,他借着四合院门口灯笼发出的昏黄灯光才看清了她的脸,一张营养不良的脸上嵌着两颗琥珀般的眼睛,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她因知道他是从上海来的,问了他许多话。出于好奇,程慕慎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叫温弥,温故知新的温,历久弥坚的弥。

      当时他很好奇:“你读过书?”

      弥儿说:“没上过学,跟着戏文学的。”

      “那你怎么不唱戏呢?”

      “不喜欢唱戏。”

      “你喜欢什么?”

      “...我也不晓得喜欢什么...可我想念书。”

      他低头看时间,但夜灯下,表盘反光,看不清表针。他少爷脾气上来,就有点讨厌那只腕表了。于是摘下腕表递给她:“拿去当了换去上海的路费,你想要什么上海都有。”

      他把腕表给她,也只是因他当惯了少爷,有慷慨好施舍的习惯。

      他从未想过她会真的一个人跑来上海。

      她被人灌晕了送到自己床上那一回,他确实给吓住了。后来想要帮她在上海立足,可她竟先一步被老太太给带了回来。

      程慕慎想要提出让她去上学,也是程老太太先他一步。他忘不了程老太太提出要她去念书那一日,她眼里的光比太阳还耀眼。

      他能够理解她想要给老太太报恩,没谁比他更了解她的。

      弥儿虽身处新时代,接受新思潮,可她本质上就是个北京来的旧物,就算把她放进更先进的社会,她还是一成不变的守旧。

      她不懂变通,死脑筋地守着她旧社会的那些礼义,唯独忘了要守着他了。

      他不甘心。

      程慕慎看了眼手表,留给他的时间无几,他想给弥儿一个吻,弥儿也想向他索取一个吻,但那一道看不见的墙仍然挡在他们之间。

      那一道墙,是时代的裂缝,他们各在两头。

      程慕慎道:“我走了。”

      他心狠地转身,才走两步,就听到弥儿急促地唤他一声:“程慕慎!”

      程慕慎回头看着她,她穿着一身白色锦缎旗袍,旗袍下摆绣着成簇的兰花,在灯火之下,那银线刺绣兰花仿佛有了顽强的生命力。

      他以为弥儿会说些什么。

      弥儿只是道:“三爷保重。”

      “你也是。”

      弥儿望着程慕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要捂着胸口才能缓解心脏的抽痛。

      她是这大时代里的一份子,她守住程家,守住和她同来自北京的程老太太,就好像守住了旧时代的魂。

      她忘了她是活在新时代里,上海和程慕慎,已然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她在风雨飘摇的北京里长大,而上海是个骤然明亮的新世界,亏得有程慕慎在,他腐朽陈旧的纨绔令她亲切——原来上海不是只有她一个处在旧社会里的人。

      可她在不知不觉中,就被程慕慎带到了明朗的新世界里。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离开了自己,弥儿再回忆起他,想到的不是他身上那一半迂腐一半明朗的脾气,而只有温柔二字。

      是程慕慎,温柔地把她带到了这个新社会里。

      先前程家人都走光了的时候,她还不觉得空荡,程慕慎一离开,整个上海在骤然间成了一座空城。

      弥儿知道,那不是上海空了,而是她的心空荡了。

      程慕慎在车里换上灰色长衫,戴上素色围巾和同色的帽子,将他样貌遮了个七七八八。他抵达码头时,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今夜旅客比起平日少了许多。他进入船舱里,等了十几分钟,已经过了船开时间。

      他警觉地发现危险的靠近,提起行李箱阔步离开船舱,船笛忽然响起,血腥味从驾驶舱飘出来,程慕慎加快步伐。

      他在国外学机械制造,对机械声格外敏感,子弹穿风向他射来,他将船舱门反手一甩挡住子弹。三个黑衣人从驾驶舱跑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朝向他。

      他一脚踩在座椅上从裤管里取出枪,趁那三个杀手被其它受惊的乘客挡住路时,他连开两枪,杀掉其中两人。

      他向甲板逃去,十来个黑衣人正从码头跑上客船。程慕慎闪身躲向支撑架后方,借着遮挡连开三枪。

      三枪刚开罢,“突”又一声枪响从他的方向发出,程慕慎回头,见是姚尚风一身西装握枪持援他。

      两人来不及问候便和黑衣杀手陷入厮杀中。

      姚尚风欠程慕慎一个人情,今夜他料到会有危险,于是放下一切来协助程慕慎。

      正在他们二人和十来个杀手枪战时,杂乱的枪声突然从船舱内部响起。旅客打扮的人纷纷掏出枪,和那些杀手厮杀起来。

      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子弹破膛声响起,弄堂里的孩童还以为是提前过年放爆竹呢。

      程慕慎收枪对姚尚风道:“是安全的。”

      姚尚风疑惑地看向他。

      程慕慎道:“你以为我会冒险一个人去香港吗?”

      码头大风把他的长衫下摆卷起,围巾在风中乱舞。

      他似一团浓烈却没有温度的野火,在夜色下放纵燃烧。

      姚尚风看向他的脸,“你知道今晚会有人来杀你,所以提前埋伏好了?”

      “嗯。”程慕慎擦去脸上溅到的血,长身立在甲板上欣赏这场枪战。

      姚尚风见他早有准备,松了口气,笑道:“三爷果然运筹帷幄。”

      程慕慎神情严肃道:“运筹帷幄吗?我此刻的小心谨慎,是我大哥性命换来的。”

      程慕慎叼着雪茄,两只手掌摩擦了几下,蹭掉手里的血痕。

      海上的半弦月随海水浮浮沉沉,有人中弹坠海。

      他庆幸自己生在程家,一生尚有理想可依可靠,不必以海水做坟墓,月光做墓志铭。

      姚尚风敬佩道:“程家三位公子都是英雄。”

      “我算不得。”程慕慎一手夹烟,说话时吐着烟气,“比起我大哥,二哥,我差得还远着呢。对了,我二哥从国外汇来的钱收到了吗?”

      姚尚风点头道:“收到了,已经寄到了广东。”

      前来的杀手已经被清理干净,程慕慎的人正在将杀手尸体一具具扔到海里。尸体上冒出来的血迹在水面上浮了片刻后便消失。

      姚尚风问:“三爷几时的船?”

      程慕慎望着水里的漩涡,微微一笑:“这么机密的事怎么能告诉你?”

      今天晚上是为了引出杀手,他明天清晨五点乘程家的船去香港。

      程慕慎看了眼表,离船发时间还有七个小时。

      “姚先生。”程慕慎搓揉着眉心,“我不在上海时有一事请你帮忙。”

      “三爷但说无妨。”

      “我不在上海一天,你一天不准和温弥见面,不在十年,你十年不准和温弥见面。”

      姚尚风虽和温弥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但被程慕慎这么威胁,他心中不爽,语气也凌厉三分:“若程三爷在香港呆一辈子呢?”

      “那就一辈子不许你见温弥。”

      “三爷未免太过霸道,上海时局一日不定,你在香港太平无忧,让她在上海等你一辈子吗?”

      姚尚风晓得弥儿的性子,如果程慕慎让她等,她一定会等下去的。

      程慕慎扬起下巴:“唔,就是要让她等我一辈子,给我守一辈子活寡。”

      谁让她不去香港呢,要痛苦就两个人一起痛苦。

      “姚某就直言了,程三爷虽是个令人敬佩的人,但在感情上,您真是个人渣。”

      程慕慎吊儿郎当地眯眼一笑:“你说是便是。”

      感情中被爱的那个总是有恃无恐,程慕慎清楚的很,弥儿爱他,就算他是人渣她也爱他。

      离船发还有七个小时,程慕慎坐车回了程家,这时无论是程老太太还是佣人都已经睡了,只有弥儿的卧室亮着灯。

      她睡不着。

      她坐在书桌前,卧室里只亮了一盏西洋台灯,程慕慎一走,常常在灯前晃悠的飞虫都消失了。

      她手里的书已经翻烂,却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蓦然间,房门“咔”地一响,弥儿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看向入侵者。

      程慕慎穿着一身灰色长衫,手提皮箱站在门口,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朝自己脸上拍了一个巴掌。

      程慕慎关了房门,顺手把皮箱扔地板上,他讽笑道:“能打醒吗?”

      “你回来做什么。”弥儿想到他都要和自己解除婚约了,便什么话也不想和他说。

      程慕慎扔掉皮箱,扯开脖子上的围巾顺手挂在沙发椅背上,大步迈开走近弥儿:“回来取我的东西。”

      弥儿盯着他,负气道:“不是都带走了么...剩下的,你不都不要了么。”

      程慕慎嘴角斜斜勾起,弯起来的眼眸却没有笑意,他勾住弥儿的腰,把弥儿贴紧自己,弥儿双手挡在身前,拒绝和他更亲密。

      程慕慎低头吻她,她躲过他落下来的一吻。

      程慕慎登时没了耐心。弥儿犹为他而伤心着,可他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用来伤心。

      一个蛮横无理的吻落下来,弥儿唇瓣被狠狠碾压,他身上的寒气不容拒绝向弥儿进犯而来。

      弥儿扭打抗拒着他的侵犯,她被吻得十分狼狈,呼吸乱了,思绪乱了,心跳乱了。

      程慕慎压住她的双手,不许她推开自己:“温弥!”

      他蓦地一声冷斥,语气格外陌生。弥儿愣了愣,在她出神的间隙,旗袍被他从下摆直接撕开,刺啦的裂锦之音让弥儿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程慕慎轻而易举将她按在西洋床上,弥儿的头紧紧埋在他的怀里。

      留给程慕慎的时间不多,他撩起长衫抽开裤带,弥儿见他举动,虽是深深思念他,却讨厌他这般对待自己。

      他没理由地走,没理由地来,从来如此,她于程慕慎来说,到底只是一个物件。

      怕扰来别人瞧见他们这样子,弥儿不敢放声说话,她趁着程慕慎除衣的间隙向门外跑去,才跑出两步就被程慕慎拦了回来。

      程慕慎一言不发,他用抽带将弥儿的手绑到后面,弥儿想到他临走时的决绝,忍不住恨到:“程慕慎,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提出的解除婚约,他先不要她的。

      程慕慎箭在弦上,他与弥儿只剩这点时间,浪费不得。

      这一下足足让弥儿的魂都裂开,她很惨地叫了一声,程慕慎怕听到她的叫声会心软,他低头稳吻住她。

      弥儿感到疼痛、羞耻、悲哀,可这一切,都被离别的情绪淹没,化作两汪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

      程慕慎刚历经一场枪林弹雨,他仍沉浸在血肉厮杀的亢奋中,他察觉到弥儿在呜咽,可不但没有停下,反倒更是意兴激越地向弥儿撞去。

      他不敢想象若是今夜弥儿跟他去了码头...

      他把她护得这样娇弱,如何敢让子弹和她擦身而过?

      他要一边恨她不和他走,同时又要感激她不和他走。看似娇弱的弥儿,却有着尖刀一般的倔脾气,程慕慎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给割裂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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