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摩卡熊

6、菜单

　　我已经能确认朴瑟贤对朝哥有极深的敌意了，并且不顾死活的把矛盾搬到了台面上。

　　他们在公共场合争吵影响极差。朴瑟贤出院后，管理员把他们二人叫到独立办公室，给出严重警告，并腾出空间让他们和解。

　　管理员出去后，我悄悄躲在门外偷听。安静了两分钟后，朝哥作为前辈先开了口：

　　“如果你已经下决心留在公司，就去参加转班考吧。拿到所有练习生中舞蹈的最高分就能进入主舞班。到那时候，你就不用天天看着我烦心了。”

　　朝哥的建议没错。领舞班曾经有个黑发蓝目的流浪儿，叫东城嘉颖。领舞班一些不得志的练习生总是拿他当沙袋发泄怒火，令人作呕的暴力侵害充斥着他训练生涯的每一日。

　　直到某天，东城嘉颖靠连续多次给前辈们的演出当伴舞获得了参加一对一考核的资格，拿出了2013年度尚未被超越的舞蹈最高分——S-3，接替了安童锡转到副唱班后、主舞班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S-3，换算成百分制是95。你上一次的成绩是91，加油。”

　　朝哥说罢，拍了拍朴瑟贤的肩膀；朴瑟贤怒目圆睁，但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既然不想呆在勾心斗角的领舞班，就要靠实力去证明自己。主舞班仅有五个位置，现已全部占满，他要么去挑战东城嘉颖的那个最高分，要么就铤而走险

　　和朝哥在即将到来的那场重要考核中一决雌雄。那场考核比的可是全部技能加在一起的总分，放眼整个公司都没几个人是朝哥的对手，何况他是新人。

　　朝哥把空荡的办公室让给朴瑟贤，走向躲在门口的我，像习惯了那个动作，抬起手便搂住了我的肩，“走吧，鉴赏家大厦楼下新开了家咖啡馆，什锦蛋挞今天优惠。”

　　直到我们进入电梯间，朴瑟贤还站在那间办公室门口，用那双精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

　　“真是可惜，”电梯门关闭的刹那，朝哥感叹道，“长了这么清秀的一张脸，就知道吵架和瞪眼。”

　　我迟钝的点点头。他仰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我：“怎么了，你平时反应挺快的，在想什么事情？”

　　方才他搂住我的肩膀，看似随意，实则向朴瑟贤展现了他们俩悬殊的差距，不单是实力，还有人望。

　　朝哥可以和领舞班的任何一个人勾肩搭背，而朴瑟贤公开顶撞了朝哥，想必不会有谁愿意亲近他了。

　　我试图暗联朴瑟贤的计划，暂且搁置。

　　从我们在的表演者大厦出发，走三个路口就能到鉴赏家大厦，正值商业街一年一度的折扣日，漫天飞舞的彩带像白日烟花。

　　朝哥穿着卡其色的毛绒大衣，踩着一双加绒的牛皮皮靴。我刚来公司那会，他一出舞蹈教室就会换上一双高跷般的木鞋，如今很少见他穿了。

　　“哥，你不喜欢踩跟了吗。”

　　“……”

　　“没事，我就是随便一问。”

　　“你刚刚叫我什么。”

　　朝哥的眼睛素来都是半睁半闭，似笑非笑，像是什么事都超不出他的预料。如果不刻意让他吃惊，我就快忘了他的眼睛比美玉还透亮了。

　　我停下脚步，郑重的问：“羽朝前辈，我可以管你喊哥吗。”

　　伴随着车辆的喧嚣，那对瑾瑜泛起潮气。没了烦琐的客套，一双大手把我搂进了怀里。

　　鉴赏家大厦也是栋写字楼，朝哥说的那家咖啡店在一楼大堂南侧。开放式的店面约有四百平方米大，方格屏风上绑着一条条银灰色的缎带。

　　店内除了我们没有别的顾客，若不是有服务员递送菜单，我都要怀疑它没开张。

　　“新推出的什锦蛋挞今日七折，你们想点什……朝哥？！旁边这个是你弟弟吗，哎？是郑海凡！”

　　服务员小哥摘下口罩冲我们招手，是主舞班的金志辰。上次一起为电视台的节目彩排，他一对一教会了我好多动作，而我直到演出结束，才通过偷窥他们班的分数表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接过金志辰递来的圆珠笔，趁着朝哥上卫生间，在一次性菜单的角落写上了我的手机号。

　　金志辰递给我一张全新的菜单，把方才那张叠成面巾纸大小，塞进了上衣口袋。我们俩相视一笑。

　　这家咖啡店是会员制，菜单上并没有标注价格，所以我和朝哥[出来吃饭必是他付账、在练习室吃饭必是我掏钱]的奇怪习俗没有被打破。

　　这么一想，朝哥很少约其他练习生出来吃饭，干脆直接问问他好了。

　　“哥，”我这个称呼一出口，金志辰还以为我在叫他，毕竟在南鸢市有管男服务生喊哥的习惯，“你平时会约谁出来吃饭啊。”

　　朝哥没搭理我，埋头点餐，等金志辰拿着圈过的菜单离开，才端起柠檬水指指我。

　　“除了必要的应酬，就和你来过。我的钱都是自己辛苦挣的，少请一次客是一次。”

　　金志辰刷着咖啡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服务生端着照相机过来了：“打扰二位了，能和我们店新推出的什锦蛋挞合个影吗，我们可以给您免单。”

　　FNS练习生守则规定练习生未经公司许可不得擅自接广告，违反者四个月内不能参加集中训练。为了这个小便宜吃大亏真是不值得。

　　朝哥帮我把刘海梳成整齐的三七分,理平了衣服上的皱褶,拜托女服务生帮我们俩合个影。

　　这个姐姐真的很善解人意,知道我们俩是练习生后,将这张合影即刻打印,并删掉了原片。

　　照片上朝哥和我坐在桌子的两侧向中间歪头,我的一根呆毛翘了起来,和他的头发绕在了一起。

　　回到家后,我把这张照片裱在了我藏在底层抽屉的相框中。这个相框是一家出版社推出的千禧年限量款,图案是黑底红花,盛开在黑夜的曼珠沙华。

　　我在卧室左看右看,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修着路由器的表哥瞟了我一眼,“你还真是喜欢那个学长。”

　　“他是我的敌人。”

　　这句话是用来提醒我自己的。

　　出我所料，金志辰当晚就给我发了短信，我们在一个小众的聊天软件上加了好友。

　　我像个符合我年龄的初中生一样，每句发言都单纯直率，关于公司的事只字未提。

　　我想要金志辰信任我，如果他把我当作一个不需要设防的树洞，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些什么。

　　金志辰：我们班车宣燚因为和别人打架被提前扣分了。

　　金志辰：他打的那个人要带我们班萧咲荣去红栗子街。萧咲荣你知道吗，和你差不多大。

　　金志辰：现在练习生管理比以前严了，被发现去红栗子街会直接被除名。

　　郑海凡：红栗子街是什么？

　　金志辰：一个卖二手商品的商场，里面有电影院和游戏厅，还有地下滑冰场。

　　金志辰：我也有一年多没去过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去就行。

　　红栗子街在明崇区最北端，从公司坐公交至少要四十分钟，没有谁会大老远去那打游戏。

　　应该是有非法经营的网吧和青少年赌场吧？我把那个被车宣燚揍了的人的账号扒出来了。

　　我用小号换了个网红美女头像，发了他个链接，他就把账号密码都输进来了，真好骗。

　　趁着他看爱情动作片，我浏览着他的消息记录。他和一个叫[冰域]的对话有点不对劲。

　　……（一周前）

　　自己：你出国一次就带回来这么点。

　　自己：还不够一个包间抽半小时。

　　自己：行不行啊你。

　　冰域：那下次你去。

　　自己：我又没有护照。

　　……（到最近）

　　自己：妈的，被一个小屁孩打了，草。

　　自己：小王八蛋，出门被车撞死吧。

　　冰域：谁啊。

　　自己：就一个不良少年，他妈是切宝石的。我要拉他们班一个小孩来玩，又不是拉他

　　自己：他打的我破相了，趁早掉油锅里烫死吧。

　　冰域：别拉太小的孩子了，上回那个嗝屁的小孩，你忘了？

　　冰域：他自己不会使针，过量了，好在是在他自己家

　　冰域：要是在包间，咱们就全完了

　　自己：我以为一个小屁孩能有多少钱，玩几次估计就得找家里要了。

　　自己：谁知道那个崽子当模特，卖了名牌的衣服要了包大白鲸

　　自己：他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关我麻痹事

　　冰域：你要拉的那个小孩，是不是叫萧什么

　　自己：对对，他们家是开蛋糕店的，咋了？

　　自己：你该不会是想

　　冰域：那要是他们被查了，咱们估计全玩完了

　　冰域：你说能不能这样，咱们卖给他家孩子，让孩子带回去，和弄到什么里面

　　自己：扯淡呢，你要想弄你自己弄吧。我可不想碰那几个崽子了

　　自己：我这太阳穴现在还没结痂，草他大爷的，小混球

　　……

　　……

　　……

　　下面是他和车宣燚的聊天记录。只有他最近发的几条，大概是只加了好友，并不聊天。

　　自己：（一堆脏话）碍着你什么事了，妈的。让出租车撞死你吧

　　后面也都是咒骂。我在他的联系人表单翻来翻去，翻到了一个用跑车当头像的人，叫山羊。

　　我点进他的主页，差点惊坐到地上，这个叫山羊的人是……Kanson？！

　　真的是他啊。

　　……（九月份）

　　自己：小帅哥，扩列愉快

　　山羊：我只是在FNS体验一下，不打算常驻。联系不上以后你就删了我

　　自己：咱们才刚认识，多唠会

　　山羊：我明年想出国留学，还没想好去哪

　　自己：你法语说的不错，要么去法国

　　山羊：我想去北欧那边。

　　自己：我看你头像挺好

　　山羊：嗯。这款车是我爸参与设计的

　　自己：牛啊

　　自己：你在哪上学啊

　　山羊：在一个国际学校，全名太长，我找找

　　山羊：[图片][图片]这是第三校区

　　山羊：这是文化节[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

　　山羊：我怎么没在班上见过你

　　自己：哈，我不怎么来训练。以后你就懂了

　　自己：这个破地方天天累的要死，出道就是资本家画的大饼

　　自己：你的想法很好，在这体验一下，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自己：真呆下去你就知道了，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山羊：确实，这里练习强度挺大的

　　山羊：我以前在JMCR呆过，那边主要是练表情管理、自拍还有个人才艺什么的

　　山羊：FNS这种传统模式的教学还是挺硬核。我在这边见识到了真的街舞高手

　　山羊：主舞班的提腊弥，金志辰，还有我们班的文羽朝

　　山羊：目前最喜欢的三个dancer。以后看到更喜欢的再往上加

　　自己：哈哈，金志辰最开始也在咱们班。

　　自己：文羽朝跳的不是街舞吧。

　　山羊：好像是民族舞。总之很厉害，人也挺好

　　山羊：我上次保温壶摔坏了他还帮我修

　　自己：男的跳民族舞，好怪，哈哈哈哈

　　山羊：还好吧，也不是说只有女生能学。

　　山羊：我以前练过一段时间，还挺难的。

　　山羊：你是学什么舞种的？

　　…………

　　山羊：今天又要前辈的联系方式失败了，哎

　　山羊：FNS是不是有什么规矩，新人不能和前辈套近乎什么的

　　山羊：你也不回我了？

　　山羊：我睡觉了，晚安。

　　…………

　　山羊：在吗，我要哭了

　　山羊：一年以来最伤心的一次

　　自己：啊，我昨天没看消息，你说

　　山羊：我今天才知道，如果要长期在FNS发展，就不能给杂志当模特了

　　自己：？？？？有这规定？？？

　　山羊：嗯。

　　山羊：练习生未经公司许可不得擅自接广告

　　自己：这么几把规定，恶心

　　自己：是怕你有人气以后跑了吧，傻逼公司

　　山羊：算了，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路。

　　山羊：我再想想吧，是留在公司还是怎么。

　　山羊：你现在在哪。

　　山羊：我家最近装修，甲醛味有点重。我想找个宾馆住几天

　　自己：我在打工呢，红栗子街

　　自己：这边东西还挺多的，你要过来吗

　　自己：我待会就下班了，能陪你去打局游戏

　　自己：正好今天开资，我请客

　　山羊：你发我个地址吧，我去找你。请客就不用了

　　山羊：咱俩都聊了快半个月了，我也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山羊：在练习室里找了半天，都不知道哪个是你

　　…………

　　自己：嗨嗨嗨

　　自己：醒了吗

　　山羊：这会醒了。

　　自己：怎么样

　　山羊：嗯？

　　自己：昨天我给你调的那个饮料。

　　山羊：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调酒。

　　自己：你以前也没问过。

　　山羊：还行。昨天是谁结的账。

　　自己：我替你结的，608鸢磅。

　　山羊：哦。

　　山羊：我记得我好像就喝了两杯饮料，点了个果盘。

　　山羊：不过也还行，不算太贵。你在哪，我把钱给你。

　　自己：没事，算我请你的。

　　自己：有你这个帅小伙在，老板娘也开心。

　　自己：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以后一有空就来玩，给我们当个热场子的

　　自己：账单都给你免了，想吃啥你就点

　　山羊：这样不太好吧。

　　山羊：白吃白喝不合适，无功不受禄。

　　山羊：我最近练了两首歌，给你们酒吧当驻场吧

　　山羊：之前听了主唱班的人唱歌，我也想试试了

　　…………

　　…………

　　…………

　　…………

　　我把这些聊天记录都备份了，接下来该想的就是如何举报这个人。

　　他是领舞班的学员，经常旷课，居然还没被公司开除。希望别是有什么特殊背景的人。

　　这个夜晚很安静，两点半了，我还在看天花板上的吊灯影子。

　　原来Kanson的死亡和朝哥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想当时我在羽毛的胳膊上找针孔的情形，真是丢人。

　　参考宋海秀去世时朝哥的反应，他这个人坏归坏，对于死者的尊敬还是有的。

　　会不会，朝哥根本不知道Kanson去世的事？

　　Kanson去世的事是班长和我爸先后告诉我的。其他人只知道他的离职，不知道他的离世。

　　我爸作为刑侦科科长，是知情者合情合理。

　　那班长又是怎么知道的？

　　夜里三点半，我爬起来翻FNS的练习生须知。速阅了近万字的卖身契条款，终于找到了关于各班班长任命的部分：

　　【甲类班级（主唱班、影视班、副唱班）的班长由该班班主任任命；

　　乙类班级（主舞班、领舞班、说唱班）择总分最高者担任班长。】

　　我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公司的班级还分甲类和乙类，按照这个规定，领舞班的班长应该是我们班总分最高的人，那不应该是朝哥吗？

　　无论哪次考核，朝哥的总分都是领舞班第一名，且比第二名高十分以上。倒不如说，领舞班是整个公司综合实力最拉跨的班，除了朝哥没有一个能在全员中排得上号的。

　　毕竟领舞班的选人标准是外形。会不会唱歌无所谓，长得好看就行。

　　言归正传，为什么班长不是朝哥而是旭绍昀，莫非朝哥违反了某项规定，让他不得担任班长？

　　我把班长的任命标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又读了一遍，

　　【严重违纪者不得被任命为班长】严重违纪就直接被开除了。

　　【进入公司不足一个月者不得被任命为班长】

　　【已不是本班成员者不得被任命为班长】

　　【男练习生不得在女练习生班级担任班长，女练习生不得在男练习生班级担任班长】

　　…………

　　没有写患人格分裂的人不能当班长，那从硬性规则上来说，班长应该是文羽朝，而不是旭绍昀。就算朝哥自己不想当，也不能违反这个规定。

　　旭绍昀跟朝哥认识了五年以上，他知道朝哥有人格分裂，知道朝哥以前的事，朝哥似乎还住过他家。这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只是同一个班的两个前辈，那么简单吗？

　　越想越复杂了。还是先考虑怎么举报害Kanson染上读品的人吧。

　　一，要伺机而动，不能打扫惊蛇；二，要证据充足，不能功亏一篑；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不能暴露我是黑客。

　　完美！行动吧，郑海凡。

　　【我市热心市民郑海凡举报XXXXX涉嫌向未成年出售XXXX】这是我做的一个大义凛然的梦，最后我被黑恶势力卖到南洋当苦力了。

　　那场重要的阶段性考核有年龄限制。主舞班的萧咲荣尚不满15周岁，最近这段时间和我一样闲。

　　我来到他家的蛋糕店，他的龙凤胎姐妹正坐在门口看手机。她问我带没带学生证，所有糕点的学生价都是全价的一半。

　　一到中午，这家店就被附近学校的中学生们挤满了。萧咲荣发现我来了，拉着我躲进了后面的休息室。

　　我直奔主题：“听说车宣燚因为打架被提前扣分了，真的假的？”

　　“哎呀，你说那个事啊！你们班的一个前辈要拉着我出去玩，车宣燚就突然上去给了人家一拳。我感觉车宣燚这人不太正常，动不动就打人，你小心他点啊。”

　　若不是车宣燚拦着，萧咲荣就成了下一个Kanson。车宣燚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问题少年，据说是某个不良团体的头头，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单就这件事而言，是他保护了萧咲荣。

　　但我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天啊，真可怕。那个被打的前辈呢？”

　　“去做兼职了。前辈真是倒霉啊，明明是为了我带我出去玩……我本想戴个蛋糕给他送过去，但他没回我消息。”

　　他当然回不了你的消息，我操控他的账号把包括你在内的“快上钩的鱼”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他想找回来还得有一段时间。

　　本想直接群发他的聊天记录，但事情扩散的太快会加强他的警惕，我自己也不安全。

　　今天来这里之前我拨打了禁读热线，希望爸爸的同行们能快速采取行动。

　　“海凡，我给你看个东西，”萧咲荣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盒装的糖果递给我，“这是那个前辈送我的进口糖，我还没来得及吃，你打开看看。”

　　原版的糖果LOGO是KTZZVR，这上面印错了一个字母，是高仿品。电视台之前曝光了几个在零食中放致瘾物的黑工厂，其中有三家都是把包装做成大家不太熟悉的外国牌子。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物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