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聆商

69、番外

　　大秦的皇宫之内，有着繁琐而分明的等级制度，即便都是皇帝的儿子，也大有不同，李琰自懂事之内起，便已清楚明白。

　　他的生母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舞姬，就算是生了皇子，宫中还是有许多人看不起她。那些出身高贵的嫔妃往往相互交好，她们的子女也自然而然走得近些。

　　虽说是等级森严，可真要分门别类也简单。她们不是出自门阀世家，就是家中父兄带有官身，除此之外，就是平民百姓，供人取乐的乐工舞姬，服侍人的奴婢。

　　高位之人为了家族和各自的利益结成党羽，出身卑微的便去投靠别人，依附权势而生。如果目光短浅，就只看眼前，找些和自己身份类似的人抱团取暖。

　　可李琰却发现，他母亲周充仪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她生性冷淡，不屑与俗人为伍，不愿争宠，而对于她唯一的儿子，也并没有精心教养的打算。

　　李琰小的时候，愿意和他玩的也都是一些不受宠的皇子，他们有些是宫女所生，有些母妃失宠。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既然日子看不到希望，身边的人早已放弃挣扎，他们甚至还未长大，就已经变得懒散而知足，对于嘲讽和耻笑全不在乎，得过且过，也算安逸。

　　这样身世的人固然不少，但李琰发现，自己哪怕天天听着这些长吁短叹，还是根本无法成为他们的同类，因为他永远无法习惯那些冷言冷语，就算根本没人管他，他还是拼了命的读书习武，从没放松过自己。

　　这些努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似乎都是徒劳，因为不论他的马术剑法练得多好，文章写得多漂亮，都得不到父母的一句称赞，甚至连教他的师父都无声叹息，说他根本不必活得如此辛苦。

　　直到有一天，佘太后无意间在校场看到了他，随口夸了一句，说宫里的大人孩子被规矩束缚得死气沉沉，像是李琰这般，才称得上是个少年人。

　　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开始渐渐改变了。周充仪因病去世，元帝为了抚慰杨皇后的丧子之痛，把李琰过继到皇后膝下，杨皇后并不是一个严母，他在甘泉宫同样没有受到多少管束，但是他惊奇的发现，原来站在山顶看到的风景，和山脚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随着李琰长大，他发现父皇的江山并非像颂词里写得那般四海升平，秦国内有权臣擅权，外有强敌环饲，虎视眈眈，但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心头涌上了一股近乎狂热的激动。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平定所有的内忧外患，让所有的邦国都臣服在脚下。

　　朝中风云变幻，储君之争血雨腥风，他安然无恙的成为了赢家。

　　李琰被册封为太子，登基为帝，他终于站在了整个王朝的最顶端。

　　少年天子，初露锋芒，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太皇太后曾夸赞李琰少年豪气，可就连她也根本不了解他的野心。

　　李琰早就受够了韬光养晦的日子，本以为登基之后便是天大地大，再无约束，可现实却完全和他所想背道而驰，他突然发现，做一个帝王，比做太子难多了。

　　除了为政事焦头烂额之外，还要在一群女人之间周旋。这些权贵之家的女人，如果要安排亲事，每一个人的目的都不单纯，为了牵制尉迟将军府，李琰心中早有计较。只是没料到唐司徒居然有一个如此仙姿国色的孙女，他那些原本虚情假意的盘算和夸赞，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好像都变成了发自肺腑的心声。

　　之前很多人给了他很多选择，李琰一直举棋不定，直到那一天之后，他才下了决心。皇后的位置，放眼天下，除了她，便不做第二人想。

　　可还没等他下旨，尉迟政突然跳出来，为自己的小女儿求亲。

　　大将军的势力遍布半个朝廷，他提出的要求，就连帝王也无法拒绝。可李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尉迟政居然敢故意送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来羞辱他。

　　李琰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心里被气的不轻，他已经做了皇帝，居然还要事事看人脸色，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好在将军府没有无耻到逼迫李琰真的和尉迟红袖发生什么，这个小姑娘面黄肌瘦又胆小，看着也怪可怜的，让她在宫里好吃好喝的住着就是了。

　　朝臣在他面前不敢吭声，可李琰心里知道，这件事不仅在此刻会被天下人议论，就是到他死后，还要写在史书里被后世耻笑，他之前做的一切好像都白费了，日后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掩盖今日的耻辱。

　　他心里烦闷无比，直到后来仙居殿落成，看到盛装丽饰进宫的唐华浓，他突然觉得心头的烦躁全都烟消云散了。

　　李琰也想明白了，反正都是被逼无奈，如果非要宠幸某个妃子，不如挑最漂亮那一个，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这样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他在唐华浓封妃之前见过她一次，但那时他们身边还有很多人，他们两人没怎么说话。就算在心里都对彼此略有了解，但实际上还是个陌生人。

　　李琰从来都没有怕过任何事，更没有紧张过，可是那天不知怎么了，心里相当忐忑。他们除了认识彼此这张脸之外，和初次见面也差不了多少，怎么能做那样亲密的事？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每一次的接触和相处，都不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切都发生得顺其自然。

　　在李琰从前的认知里，世界是冰冷无情的，还是第一次品尝到这种甜蜜美妙的滋味。

　　如果不是知道这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天意安排，而他们两个必定是天生一对，注定就是要在一起的。

　　他从前不是一个奢靡无度的人，但自从大兴土木重修了仙居殿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在此极尽奢侈享受，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放纵自己沉溺在温柔乡里。

　　唐华浓是个气质清冷的美人，性情反而不似容貌冷傲，恰恰相反，她笑起来很甜，看他的时候，眼中仿佛有着世间最美的春花秋月，被那样的目光笼罩着，李琰常常都有些失神无措。

　　按说他们之前根本没见过几面，更没有说过话，李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没有道理就这么喜欢她。

　　或许自己终归是个俗人，因为唐华浓长得美，一颦一笑都比常人令他动心。就算是纯粹的出于爱美之心，也乐得建最好的宫殿和最美的衣服给她。

　　相处久了，除去那些朝政的考量之外，后妃之中也属她确实最让李琰舒心，不只是心中的感觉，还是外人的言论都是一样。当今是天朝上国，英明君主身边自然要配绝代佳人，如此才彰显盛世气象。

　　从前他只关注将军府和唐家的上一辈恩怨利益，不曾察觉了尉迟星和唐雁行私交甚密之后，等他发现之后，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

　　但他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甚至还常常心存侥幸，兄长出征在外，知道她在后宫过得很好，可以让唐家安心。

　　唯一一点不太好的是，这个姑娘对他似乎有些过于崇拜，感情热烈得不加掩饰，像是一团烈火一般。李琰身为帝王之尊，天下无人不晓他的名姓，但其实大部分人对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但唐华浓不同，她是确确实实知道自己很多事，正因如此，李琰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比和其他人有话聊。相应的，就算是礼尚往来，他愿意去多了解唐华浓一些。

　　这本来也不算坏事，但凡事都不能太过火，李琰不知唐华浓从前在哪听到了些什么故事，好像觉得自己样样都好，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人物一般。

　　李琰心里清楚，他不是什么圣贤，就算男人生性都喜欢被人崇拜，他也并不是非常享受这种时时刻刻都被仰视的感觉，可他同样也做不出什么自毁形象，让她失望的事来。

　　保持现状或许也不错，无非就是平日多注意些。可李琰实在低估了这件事带给他的疲惫，处理政务之余，还要像在东宫一样，学音律棋艺，射箭作画，只要唐华浓在旁，他就得时常勤练，样样都不敢放下。他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和她想的不一样，可能就不会喜欢他了。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种事情也不是他想习惯就能习惯的。想得多了，睡觉都睡不安稳。

　　李琰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刻意拉开些距离，这样保持神秘，也能让他喘口气。

　　宫中的那些马球赛和诗会，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确实是大展锋芒的时候，等到做了皇帝，他大多时候只是变成了象征，不必亲自下场了。

　　唐华浓心中期待，也不能逼他做什么，只好失望的坐在他身边看别人。她起初有些是失望不假，但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看进去了之后，也就忘了之前的事。

　　可当李琰真的听她说起旁人的好，看别人看得入神时，心里反而不是滋味起来，他这个贵妃，也并非全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心中有气，言谈举止也变得幼稚起来，他有时会故意去找别人，让唐华浓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心情，可还没等他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