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聆商

68、第六十八章

　　湛儿白日里睡的时间太长，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不过倒是没怎么闹腾，自己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边是没什么事，可是第二天的时候，唐华浓显然不太高兴，语气不善地发问：“你们昨天干什么去了？湛儿一回来就一句话也不说，你这个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李琰冤枉得很，他把昨天同湛儿一起见过的人，说过的话仔细想了一遍，隐隐约约猜到了缘由。

　　他的父皇当真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而湛儿作为孙辈，反而比他这个儿子得到的关爱更多，失去的时候自然会痛苦，毕竟生死二字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沉重。

　　唐华浓也很清楚，这种事情终究是逃不开的，每个人早晚都要面对，她也不希望湛儿过于无忧无虑，等到遇到大事的时候，反而受不得打击，一下子变得一蹶不振了。

　　等他湛儿放学了，唐华浓又和他说起昨天的事，这种事不说还好，越想越是伤心，昨天湛儿还没表现出什么，被唐华浓这么一问，直接瘪着嘴钻到她怀里，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这种无法避免的事，唐华浓不能直接劝，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这阵子你父王太过分了，明天我们不上学了，去玄武湖划船好不好？不带他去，你还想去哪？”

　　湛儿果然眼睛一亮，想了一小会儿，马上说道：“爬山，抓兔子，摸鱼。”

　　一说起玩的事，湛儿总是滔滔不绝，唐华浓答应下来之后，他立刻就认真做功课去了。

　　等他跑没影了，李琰才转过头来，慢悠悠说道：“好人总是你，恶人全是我来做，是不是？”

　　唐华浓推了他一把，“前些日子你把他逼得太紧了，为什么要那么刻薄，你小时候难道不淘气吗？”她话一出口，才发现李琰小时候还真不是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小年纪就要看人脸色，说话做事有时比大人还稳重，有点太可怜了。

　　她想到这些，立刻改了口：“你看这孩子，简直和你一模一样。我每次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你。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快活。周充仪既然决定将你生下来，就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人总是有得有失，你以前失去的太多，上天都看在眼里，日后会加倍给你补回来。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李琰眯起眼睛看她：“小恩小惠，这就想蒙混过关？”

　　唐华浓想了想，又挽住他的胳膊：“那我就只和你去，让湛儿自己在家读书吧。”

　　李琰轻笑一声：“我还没那么小心眼，他本来就意见大得很，如果真这么做了。这小子更要恨死我了。

　　“你想怎样？”

　　李琰被问住了，他不知道每个为人父的感受是否相同，开心自然有，可是他自从成年起就被催着成婚，之后又被催着生孩子，他只能说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这一切都像是为了给国家，还有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轻轻叹气：“我要的一点也不多。你看他看得够多了，该看看我了。”

　　唐华浓真是想不到，李琰居然吃小孩子的醋，最后还怪到她身上，“我一个人能生吗？都是因为你。害得我大半年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生出来，有人又不想要了。”

　　“谁说不想要了？”李琰揽过她的肩膀，“我只是不喜欢一直被催着，他们是称心如意了，可我呢？除了少了些唠叨，也没多少好处。还有你，我虽然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也知道你被这小家伙折腾得不轻。你们明天好好玩，之后我来照顾他，你可以好好休息些时日。”

　　自从李琰要把湛儿放在身边亲自教导之后，唐华浓其实也没留下多少空闲，杨皇后被废，后宫的事不少都交到了她头上。

　　或许是因为前几天说了太多话，唐华浓好不容易闲下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同人闲谈的心思，只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她挑的都是僻静处，所以没碰到什么人，只遇到了一只身上长着黄白花纹的小猫，一点都不怕她，唐华浓走到哪里，这只猫就跟到哪里。

　　她一路上信步乱走，等到走累了停下来之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这里真正算起来，离皇帝的住所其实很近，可是周围无遮无拦的，也没有其他房子，乍一看来，好像迷路了一样，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很快，唐华浓就反应过来了，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她住过的仙居殿。

　　唐华浓不希望自己害怕任何事，可是她曾经死去的那一刻，就像是刻在她心底一样，永远都忘不了。

　　但是到了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了，而且她越是害怕，就越应该强迫自己面对才是。

　　所以她干脆在这里坐下，一直等到自己完全不怕了才算完。

　　这么一来，时间也就没准了。李琰好不容易把手头的事处理完，看着湛儿睡着，反而发现东宫里里外外都寻不到唐华浓了。

　　他只好再向别的地方找，问了一路，左拐右绕，终于在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唐华浓，她抱着一只猫，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发呆。

　　李琰看了她半天，唐华浓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这么出神。

　　还是那只小猫先发现了他，它被吓得一抖，立刻从唐华浓的臂弯里挣脱出去，这正是这么一来，唐华浓才跟着转过头来，嗔怪他道：“ 你把它吓跑了。”

　　李琰左右看了看，那只猫并没有跑远，就藏在近处的树丛里，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看。他摇头笑笑，向唐华浓那边走过去，“怎么坐在这里？”

　　他这才观察起四周来，这地方很少有人来，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唐华浓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

　　李琰在唐华浓身边坐下，又干脆直接躺倒在她腿上，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抱不了她，就抱着我，赔给你了。”

　　这么一躺下来，看着蓝天白云和南飞的鸿雁，李琰的思绪也跟着飘远了。宫里的殿宇宁缺毋滥，没有好的想法就干脆不建，只不过这么大的空地也很少见，如果按这个规格来，完全可以建出一座比肩帝后居所的地方。

　　可是看到唐华浓愁云不散的样子，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试着问道：“这里是仙居殿？”

　　唐华浓的双眼蓦然睁大了，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没有回答，但李琰看到唐华浓这样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握住唐华浓的手，摩挲着，“和我讲讲过去的事吧。”

　　唐华浓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

　　李琰微微扬眉，“是吗？可我觉得我不知道的还多得是呢。”

　　真要事无巨细的说，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去了，更何况这些过去实在算不得多么愉快，就那一点少有的甜蜜，还是曾经的她胡思乱想，一点点抠出来的。

　　唐华浓想了一小会儿，又把头偏到一边：“我不想说。”

　　“可是我想听。” 李琰重新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唐华浓的眼睛。

　　他从前或许会回避这些事，但是现在，他可以完全接受所有的好与坏，夫妻本该一体同心，所以唐华浓经历过的一切，有过的所有心情，他都想知道。

　　唐华浓对这里的感情很复杂，所以李琰问她，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对的。

　　“我以前不是很清楚前朝的事，一直等到麻烦到眼前了，还是一头雾水。偏偏那时候我哥哥又偏偏真的犯了谋逆之罪，等事情真正搞明白了，连坐到我身上，我连恨都不能恨。”

　　一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李琰当初是怎么想的，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冤枉的。

　　好长一段时间里，唐华浓经过这里的时候都很害怕。现在不怕是不怕了，但是还是有些怪怪的。

　　李琰揽住她的肩膀，有些欲言又止，还是唐华浓率先开口：“不过你放心好了，你这样对我，我不会这样对你，我不会拿你没做过的事埋怨你。如果之前我让你不高兴了，你别往心里去，以后肯定不会了。”

　　唐华浓捡起一节树枝，既然李琰这么想听，她就另辟蹊径，从另一个方面和他讲讲。

　　她用树枝勾画出仙居殿的轮廓，还有环绕周围的花园湖泊，这么一画，她突然发觉自己记住的地方远比自己想象中多，那时候人们都说仙居殿如同蓬莱仙宫一般，自然也有她留恋的地方，唐华浓这才知道，她在这里的回忆，似乎也没有那么差。

　　宫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座这样用心的宫殿，可是这么多的奇思巧构，必须获得足够的财力支撑才行，但是这样精妙的地方，光靠钱也是建不好的。

　　为她这么上心的人，真的会对她那么无情吗？

　　她停顿了一会儿，李琰就又凑近了些，“你在想什么？”

　　唐华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想什么，我说完了。你又在想什么？”

　　“我和你想的一样。”李琰笑了起来，“看来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还是很喜欢你，不然为什么花这么多心思？你说的这些，我闻所未闻，真正建出来，一定很漂亮。”

　　“你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么大的空闲。如果真的要找个人谢，也是画图那个人。”

　　李琰不服道：“就算不是我画的，也一定是我督促他们一遍遍改的。你要是不信，就再把那个人叫出来，我会给他所有的方便，完全不用担心任何事，看看他能画成什么样。”

　　唐华浓哼了一声：“反正我只住了一小段时间，谁知道之后给谁住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确实好得很。”

　　李琰一时无言反驳，随后又苦笑道：“浓儿，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境遇，我都会喜欢你。没有人比我更懂我自己的心思，这种话也只能我来说。暗箭伤人的人太多，这种事情实在太难防住了，但这不是借口。如果真的因为我的疏忽让你丢了性命，我一定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知道你不忍心，但是无论我是否被论罪都不重要，那种情况下，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那已经是个死局了。”唐华浓摇摇头：“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什么话都不用说。”

　　李琰突然问了一句：“你想不想让我复原一座一模一样的？”

　　唐华浓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要。”

　　李琰显然对这句话不太满意：“我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能的。我只想任性这一回，再说了，你不是也喜欢吗？”

　　唐华浓冲他嗤笑了一下：“又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前很喜欢，后来就不怎么喜欢了，这里对我来说，是一座牢笼。就算不说这个，麻烦也多得是，你想看看这宫殿建成之后是什么样子，建好了你高兴了，最后恶名都在我头上。”

　　“不会。就算没有你，皇家也本来就喜欢做这种装点门面的事。况且只有昏君大兴土木才会被骂，如果国富民强，他们会说这是盛世气象。”

　　“你嘴上说不介意，心里明明还是不舒服，浓儿，你要说到做到才是。”

　　唐华浓深吸了一口气：“我只喜欢现在的你，如果你觉得我在生气，就当作我在气别人。”

　　李琰无奈，明明都是他，同一个人的事，怎么样都是密不可分的，怎么能剖成两半？

　　他好说歹说，唐华浓的态度还是没什么变化，李琰便也不再纠结。

　　“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只是希望你没有遗憾。”他拉过唐华浓的手，笑道：“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以后，我是你的囚徒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