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聆商

5、第五章

　　邢若吟的舅舅家虽然雍城，但是位置偏僻，很不显眼，进了城门之后，还要在小巷子里绕了半天路才找到。

　　大家都是亲戚不错，但之前从没来往过，第一次见面，多少有些拘谨。

　　邢若吟的出身不高，举止却是难得的得体，反而是她舅舅一家对李琰的态度相当混乱，时而把他当太子，时而当外甥。

　　这不大的宅子里，从家主到家仆的嗓门都很大，李琰一行人一进门就觉得有些吵。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许多细枝末节不必太过苛责。可李琰不同，身为皇子，从小被严格教导，一举一动代表皇家体面，他从出生到死去，就注定要被无数眼睛盯着。

　　表舅一家的话实在太多，而且句句说不到点上。郭成看得出来，他身边的殿下都有些心烦了，只不过看在是亲人的面子上才好生应付着。

　　其实不仅是李琰，就连郭成也觉得别扭。他们身份悬殊，经历也大不相同，根本就是没话找话硬聊，真的说起来了，其实也是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互相听不明白。太子和表舅的对话十分尴尬，听在他们这些侍从的耳朵里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忍下去的，所以他们个个心里暗自想着先应付过这一次，之后再也不来了。

　　郭成好不容易趁着出恭的时候喘口气，没想到这表舅家地方不大，热闹却多，除却一进门时那些人的大嗓门，他此刻又无意间看到一个水红色衣衫的少女正羞答答的倚在门边，听她对邢若吟那舅母的称呼，应该是舅母家的侄女，虽然不沾亲，但却长着一双和邢若吟一样的丹凤眼，也算有趣。

　　翁芷仪从没见过这么俊美贵气的男人，而且还是天潢贵胄的身份，就算能遇见，最多也就是在角落里望他一眼，不料今日居然有机会离他这么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她看着邢若吟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嫉恨，拉着姑姑的手撒娇，“太子殿下为什么不是我的表哥，芷仪也想进宫。”

　　听着这些浮想联翩的话，郭成不禁失笑，太子这个远房表舅只在雍城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从没见过皇室中人，今日他们这一来，着实是惹了不少人来看稀罕。

　　表舅和太子有的没的说了半天，到了最后，总算说了些有用的出来。他说李琰的生母在世时在城郊有一处私宅，入宫后把钥匙搁在了他这里，那屋子不大，位置又非常偏僻，当做库房都不方便，卖也卖不出去，才一直留在了现在，都荒废好久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置。

　　李琰一听这个，就立刻决定要接手那间宅院，在拜别了表舅一家之后，也不觉疲惫，冒着大雪又出城去了。

　　表舅的表述其实不甚清楚，李琰却轻松的找到了地方。诚如他们所说，这里荒废已久，屋里全是蛛网尘土，年久失修的缘故，到处都破破烂烂的。加上位置荒僻，估计白送都没人要。

　　这里确实只是一间很小的宅院，客厅，卧房和厨房都只有一间，看这屋子的大小，最多也就能住三个人。不过院子倒是很大，李琰拨开积雪，依稀能看出些草叶存活过的痕迹，这里的主人或许曾经想在这里开垦菜地，或者是种花种树之类的。奈何天不遂人愿，当初的打算终究是落空了。

　　他决定将这里重新修缮一番，本来还想找个看门的人来，但这里又不是什么郊外别业，像是表舅那样的城门官都看不上眼，要是出的价钱不够高，估计也没人愿意接这个活。

　　而且他的生母周充仪生前喜欢清静，这屋子虽然很破，但他能感觉到，曾经在母亲眼中也是被珍视过的。作为儿子，他也不该找些来路不明的人打扰。只能找最亲近的心腹，没隔一段时间来打扫一次，也算他对生母能尽的最后一点孝心了。

　　自从那天去郊外看到黑熊之后，唐华浓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她在来的路上说个不停，回程时却异常安静，唐雁行也没多想，只觉得妹妹大概是累了。

　　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唐华浓突然就病倒了，高烧发热，神志不清。唐雁行听闻之后愧疚万分，觉得肯定是因为天冷又受惊吓的缘故，可那看病的大夫却说，唐小姐是因为肝气郁结，情志不舒才病倒的。听说她待字闺中，又好心好意提醒说，如果她一直这么心情抑郁下去，说不定还会引发其他病。

　　虽然药还是照吃不误，唐夫人却一直在暗地里说这个大夫是庸医，唐华浓年纪才这么小，又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哪有人敢给她气受？

　　唐华浓在病中意识不清，这些事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其实退烧只用了一天，后面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卧床休息，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堂姐唐秋月来看她，她这个姐姐只比自己大两岁，从小到大都在一处同吃同住，一起受赏，一起挨罚，在这些姐妹里，关系算是最好的一个了。

　　唐秋月拿了几个软枕在床边垫好，扶着她坐起来，才取出食盒里的东西。

　　“我料着你也该醒了，快把这莲子羹喝了吧。大夫都说了，若说安神镇静，喝这个最好不过，总比吃药强。”

　　唐华浓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唐秋月抱怨道：“雁行哥哥真是的，自己闲不住也就算了，偏偏要带着你一起胡闹，大正月里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病过去了。”

　　对此唐华浓也不便说什么，只得默默把莲子羹喝完，又听到了秋月姐姐对她追问不停。

　　“大夫说你肝郁不舒，总归是有些道理的吧？华浓，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就有这种毛病了？”

　　唐秋月最是温柔恬静，有许多话唐华浓对着母亲也未必说得出口，反而愿意和她说。

　　“也没有什么，想到母亲和我说要入宫的事，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家里人基本上都知道，唐华浓原来是对此满怀期待的，可是现在，她显然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了。唐秋月也没觉得意外，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就爱胡思乱想，这件又是终身大事，哪怕她心里是真的愿意，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进宫光鲜不错，被当做筹码对待也不假，说是为了荣华富贵，其中多少也有些不得已。

　　可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唐秋月只能说些宽慰她的话：“宫门王府，或许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可我们来说，谁又知道哪里算是真正的好去处呢？不如往好处想吧，爷爷不是说了吗，年岁相当的年轻人里，最有本事的就是太子了，文武双全，日后必定是要大展抱负的一代英主。”

　　她说得一点没错，从容貌到才干，李琰确实都无可挑剔。而且他当初还那么年轻，就扫清了两个世家的障碍，作为一个皇帝，日后的成就只会更大。更可恶的是，即便到了现在，唐华浓也根本无法恨他。

　　唐秋月轻轻叹气：“其实我也放心不下你，我们姐妹几个，只有你大嫂命最好了。”

　　唐华浓明白她的意思，她嫂嫂朱宴既是大嫂，也是表姐，嫁过来之后就是亲上加亲，还能日日看见姨母，更不用担心做错了什么事婆家不喜。

　　她的哥嫂二人感情一向不错，她其实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说到这些亲事，唐华浓才如梦方醒。

　　堂姐和她不一样，对于唐华浓来说，在宫中就算没有得到李琰的真心，但至少她是完全满意这个夫婿的，哪怕只是表面风光，也确实是过了一段时间舒心日子，唐秋月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的噩梦。

　　唐秋月之前嫁的是新科状元沈澍，听起来是很不错，但说到底，那个人也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沈澍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妻子，后来唐华浓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唐秋月后来终日郁郁寡欢，唐府没落后，沈澍又立刻另娶了他人。最可恶的是，他表面做了唐家的女婿，收尽了好处，私下却搜集大哥和尉迟将军府往来的证据，最后把唐家和将军府满门都送上了断头台。

　　唐家固然有不对地地方，但唐华浓绝对无法接受这个人为了自己的仕途虚情假意的和姐姐结下姻亲，然后再从背后捅刀。她现在做不了别的大事，但把这门亲事搅黄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唐华浓忙拉住唐秋月：“姐姐，你的亲事定了吗？”

　　唐秋月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又摇摇头：“还没有呢。怎么，这才刚好了点，就开始操心我的事了？“

　　这就好办了，比起让堂姐未来变成王妃，或者侯夫人，唐华浓更希望她能幸福快乐的平安终老。

　　唐华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小到大，姐姐你对我最好，如果被许给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人，我怎么能放心啊？”

　　在唐秋月眼里，唐华浓病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说的又是是担心她的事，唐秋月作为姐姐，也不好扫她的兴，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爷爷说，要在新科的举子里给我挑一个，怎么样？你难道想和我换换？”

　　唐华浓心中盘算，这件事比大哥和尉迟星的事简单多了。他们多年的感情不好拆散，可对于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难道还不容易吗？于是她笑道：“我不是要和你换，而是要替姐姐你好好把关。”

　　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唐秋月自然也是有几分担忧的，可这些到底不由自己做主，今天被妹妹突然提起，她也只当做是玩笑话罢了。

　　“你想怎么做？”

　　一说到科举，状元这些事。唐华浓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家中后厨每年这个时候常买的状元糕。每到春闱前后，雍城的得胜楼最是热闹，这家客栈的酒菜在京中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好，但是糕点却远近闻名，而且这家客栈也是城中客栈里价格最实惠，客房最多的。正因如此，这里每年几乎成了专门接待举子们的地方。

　　这也许不是什么能大富大贵的门路，但也可算得上每年一项稳定的客源了，况且有这样一个名头也不是坏事，客栈老板自然要好好把握，不仅状元糕做得越来越好，整个得胜楼也成了列位书生针砭时弊，指点江山的地方。这个时候去那里，定能找到前世那位未来的唐家女婿。

　　“我们去得胜楼，先去看看那些人长什么模样。”

　　唐秋月心中微动，但还是觉得不妥，“一群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有什么好看的？如果真是一心向学，应该好好在客栈里读书，整日里出来瞎逛什么？”

　　“姐姐此言差矣，死读书是不会有出息的。而且他们已经是十年寒窗，说实话，也不在乎这些日子临时抱佛脚 。天子脚下可不是寻常地方，走仕途的人，除了学问要好，做人也要八面玲珑，高官或许没机会巴结，结交些朋友也不错啊，我想，从他们的言行谈吐，多少能看出来些为人如何。”

　　唐华浓现在的年纪比她小，可她经历了前世那些事之后，心里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姐姐照顾的小姑娘了，如果当初没有横死宫中，再等几年，估计都要给别人说亲了。

　　唐秋月也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她这个妹妹从来不关心外面的事，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有主意，仔细想想，她说的这些也不是全无道理。

　　唐秋月嘴上说着知人知面不知心，只看脸看不出来什么，可心里同时又觉得，若是能亲眼看看未来丈夫什么长相，好像也不错。

　　她思量至此，突然笑了起来，“虽说姐姐我长得也不赖，可是小妹的模样可说是艳压群芳，你和我同去，那些人眼睛里怕是只看得见你，看不见我了。”

　　唐华浓倒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边摇头，一边仔细琢磨着什么，“如果那个人真的这么肤浅，姐姐便不该嫁给他。”

　　唐秋月说不过她，最终也只是伸手捏了捏唐华浓的脸。

　　“你这丫头，总是有理。罢了，随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