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聆商

11、第十一章

　　刚出唐府大门没多久，唐华浓就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回头，果然就看见了尉迟星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生得人高马大，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她身边来。

　　这尉迟星和他爹活活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像雁行哥哥的斯文，尉迟星棱角锋利，处处透着一股凶煞杀伐之气。

　　疏影率先挡在了唐华浓身前，“六郎可注意些吧，这是在大街上，哪有这样喊姑娘家名字的？”

　　尉迟星挑了挑眉，指着疏影没什么好气道：“你们听听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我和雁行什么交情？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说罢他又乐呵呵地看向唐华浓，“华浓妹妹，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美了。”

　　若是之前的唐华浓，定是不愿意理他的，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尉迟星虽然从不是唐家的什么仇人对头，但却是绝对的祸乱之源。如今顺着他些，知己知彼，说不定也有用处。

　　于是她便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六哥哥近日可好？”

　　尉迟星见她这样反应，就更觉得开怀了：“好好好，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好得很呐。”

　　尉迟将军是老来得子，把这个儿子快要宠上天了，尉迟星性子阴狠些不假，但也不是什么无能纨绔，后来上了战场，还真显露出些本事来。

　　唐华浓没有一直和他对视，也能感觉到尉迟星一直盯着她，“近日没什么事，妹子去我家新园子里玩吧？”

　　唐华浓发现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尉迟家的事，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或许是察觉了她的不解，尉迟星主动解释起来：“我们小时候都在城西玩，这个是新的。如今的这些园子，一年胜过一年，新的这个在城南，风水好，比北边那个大一倍呢。你忘了？我和你哥小时候最喜欢拿着弹弓打鸟，这次引来了好多稀罕鸟雀，我们见都没见过呢。”

　　疏影一直不动声色地朝她摇头，过去是过去，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就算要去，也得和大公子一起去。不过尉迟星这样的人，她家小姐从前理都不愿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反而跟他聊起来了。

　　她的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但唐华浓也知道，她嘴上还是应承着：“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大哥最近有些忙，而且过些日子我就要进宫备选了。”

　　她这么一提，尉迟星好像才刚想起来，慢悠悠的点了个头，“我想起来了，东宫选妃，是有这么回事。”他的语气有种明显的不屑，“这当太子就是好，全天下的美人都任他挑，别人就只能挑剩下的。不过说起东宫里那位，嫁给他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去走个过场也就算了。”

　　他们两家住得很近，这些孩子们又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所以哪怕是下人们也熟悉得很，所以就连暗香这样的侍女也敢和他玩笑，“六郎这话的意思，难道嫁给你家就是好的了吗？”

　　她这话倒像是说到人家心坎上了，尉迟星立刻就咧嘴笑起来， “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呢。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我说就该早些定亲才好，不然也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不说两家关系和朝廷势力这些弯弯绕绕，就光看尉迟星这个人，唐华浓都绝对看不上他，不过既然想要套近乎，就要令对方放松警惕，也不能有求必应，做得太明显了。于是她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这事我可要好好想想，不过我倒觉得，太子殿下也挺不错的。西南边境多少年打不下来的匪患，他这一去，那些匪徒立刻就望风而逃，威风得很，人人都说他是不世出的大英雄，比尉迟将军还神勇呢。”

　　唐华浓已经不太记得尉迟将军府的事了，不过和李琰有关的事情记得清楚，他从出征到回来都很低调，没有什么人亲眼见到，可越是这样，反而更给人想象的空间。

　　少女总会仰慕英雄，她前世的这时候虽然没有见过李琰，却已经能想象到他玉马银鞍，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样子。

　　尉迟星对此嗤之以鼻，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你不会真以为这次大胜全是他一个人的本事吧?”

　　唐华浓怀疑过很多人和事，但还真的从未怀疑过李琰的能力，尉迟星的话骤然把她从往日的思绪中惊醒，“六哥这话什么意思？”

　　她语气不善，尉迟星本是随口一说，此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皇族向来不是臣下或者平民可以随便议论的，更何况那人是太子。说夸他的话也就罢了，这么明显的不敬实在是不合适，本来想装傻糊弄过去就罢，可唐华浓此刻正异常认真的看着他等待回应，他也不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揭过。尉迟星只得硬着头皮想了半天，才把自己的话圆回来。

　　“都说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但话又说过来了，妹子你想想，一件衣服哪怕差最后几针没缝也不能算完全做好，那些高塔，缺个塔尖你也觉得难看，我们也要给那位留点面子，话也不好说得太直接，你懂我意思吧？”

　　唐华浓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早听说尉迟家居功自傲，目无尊上。尉迟星的言谈举止也已经初显端倪，到底也没有狂到他老爹那个份上 按他的意思，这些所有的军功都是他们家的功劳，李琰不过是赶上了个好时候，正好捡了现成的。

　　尉迟星的语气很酸，这些话显然也是刚才瞎编出来的，不过也不是全无道理。李琰确实才智过人，哪怕他早些年刻意收敛，到了后来成为太子，亲自处理政事之后，也多少都能看到他的锋芒。可如果要跟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比，说他远胜尉迟将军，甚至能打赢他老人家都打了许多年都打不赢的仗，也有点太夸张了。

　　联系起尉迟星刚才说的话，唐华浓才如梦方醒，朝廷每年用在西南边疆的军费甚巨，年年都说要厉行节俭，可这将军府在城西的园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气派了，转眼又到另一边盖了一座更大的。绝不是仅凭俸禄和赏赐就能做到的，对一个国家来说，最费钱的开支就是打仗，如果不是李琰突然到西南来了这一遭，这仗估计十几年都打不完。

　　她对尉迟星的这些话不置可否，看他又要提起去他家玩的事，也跟着一并拒了，“今日不巧，我就不去了，改日再约吧。”

　　唐华浓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尉迟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喃喃自语，“华浓小时候就漂亮。长大以后更是不得了了。这一入宫，怎么可能选不上？”

　　本来他们比邻而居，在尉迟星看来本来就是近水楼台，唾手可得的事。奈何父亲乱点鸳鸯，把曾经副将的女儿配给了他，现在宫中下了旨意，皇命难违，西南的战事也刚刚平定，不管是对着哪一方，现在都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将军府的幕僚早就看了半天了，将尉迟星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家六郎有勇有谋，是个可造之材，奈何人无完人，总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好比今日，一见到美人骨头都酥了，看唐华浓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见了肉的饿狼。

　　他连忙走到尉迟星身后，拱手道：“六公子，还请听我一言。您现在正是大展宏图之际，不可贪一时之欢，因美色误事。唐姑娘美貌不假，可是实在是生的过于艳丽，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定然是祸水。譬如西施貂蝉这般，越王和王允都未把她们留在身边，而是献给别人，如此方能成就大业啊。”

　　“所以你的意思，华浓就该被送进宫去祸害李琰，让他风流快活？”尉迟星听到这话火气更大了，“凭什么？”

　　幕僚见此话说不通，于是只得压低了声音劝道，“只是当下不可罢了。真的事成，天下换了主人，再把唐姑娘夺过来也不迟。”

　　本来尉迟星年纪尚小，还真不像父亲有那般野心，反而觉得他们就算不是帝王之家，所享受的富贵也不差了。今天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有他得不到的人，越想越气，心思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了。

　　但他也不傻，当今形势，他当然知道皇宫那边打的什么主意，唐华浓若是许配给李琰，日后会当皇后也说不定。雍城贵族虽多，有实权的却有限。到了那个时候，唐家就是正统的皇亲国戚了，自然事事以皇室的利益为先，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好拉拢了。

　　“既然这样，我倒是有个想法。”尉迟星笑得不怀好意，“差点忘了，我也正好有个一妹妹，只不过病了许久，不管是吃药还是烧香拜佛都不见好。依我看，该有些喜事冲冲喜，不如让她当个皇后玩玩。”

　　那幕僚也吓了一跳，尉迟家有一个女儿不假，可这姑娘还不过十岁。将军府家大业大，但是老将军他们父子对待这位尉迟姑娘相当一般，平日里好事想不起来她，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利用，如此一来，此举是表忠心还是另有图谋，就已经很明显了。

　　作为门客，为将军府谋划长远是理所应当，可是要做到这种程度，也是他们绝不敢想的

　　可尉迟星显然已经决定了，脸上满是笑意，“就他们那点招数，谁不会用？不要以为娶了谁家女儿就和人家是一家人了。皇上老了，只看得到那些老一辈之间的利害关系，哪里知道我和雁行的交情，我这就和父亲说去，他肯定同意。”

　　等到尉迟星回到家里，唐华浓也到了她想到的地方。

　　放榜之日，真可说是人山人海，来得晚的人连那条街也挤不进去。

　　唐华浓也不着急，一直等到最早来的那两三拨人都走了，才打发疏影暗香去看。

　　她们过了好久都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也很古怪，说是从头到尾看了七八遍，根本没看见表公子的名字，之后唐华浓又亲自去看，朱永宗确实是榜上无名。

　　唐华浓过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难道她是真的看错人了？

　　她去得胜楼打探，可那里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从掌柜伙计到同年的举子，她们把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最终都是徒劳。但除此之外，她们也不知道别的门路了。

　　反倒是回家之后，立刻就听到了朱永宗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