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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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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的功夫,事情已过一月有余,也不知西村塔子费了怎样的口舌?终于说动藤井亚美来见女儿一面。
简安然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到藤井奈记忆中的女子,黑色的修身外套,米白色手袋,米白色的短靴,几缕微卷的黑色发丝从米白色的软帽里漏出来飘在耳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引人瞩目,充满了知性的优雅。
然而,十二年的岁月最终磨平了她眸子里所有的温柔,使她的眼神愈发显得坚韧不拔,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忽然,简安然心头一紧,很是心疼她。心疼这个把一切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默默承受犹如泰山般心理压力的女人。心疼的同时,她对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愈加的痛恨!
她可以原谅西村塔子一时的私心,但不能原谅那个拍拍手一走就是十二年,或许会更长的男人。至于藤井亚美得知真相后的想法,简安然长吁一口气,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身为局外人,无法参与其间。但有件事,简安然会提醒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家是三人的事,关乎她,关乎他,亦关乎她。
不过现在想这些有点缘木求鱼,那个男人身侧站着的贵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妻子?看俩人相处的神态挺亲密的。如果他已经另有家庭,那她会用尽一切能力,想尽一切法子,阻止他和藤井亚美再遇。两个女人,不管谁在前谁在后,谁成了婚姻的第三者,她只知道一件事,藤井亚美的丈夫早在十二年前因车祸长眠在了藤井家的墓地里。所以,那个男人仅仅是陌生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真的想把名字改成简安然吗?”藤井亚美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犹如千年的水潭般古井无波。
“是的。妈妈。”
简安然的回答简单明了,她默默垂着双眼,专注的盯视面前的水杯,看着里面映射出来的扭曲的苏格兰红色桌布,心口一下一下的跳着。她能感受到手心微微渗出的汗意,紧张,非常紧张,简安然并不如她外表显示的那样泰然自若。
无形中,她感觉到了来自藤井亚美身上的压迫感,一种内疚的,亏欠的心理迅速在简安然的心头扩散开来。
盯着一年都难得见一次面的女儿,看着她在乌黑的卷发衬托下愈发雪白无血色的小脸,藤井亚美差一点落下泪来。这是她的女儿,是她一出生就送到保温箱里,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那里,差一点就救不回来的女儿。
“好吧,我明天就去办。改成简安然也好,你外公大概会很高兴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鼻音。
“呃——”
藤井亚美的干脆让简安然很吃惊,她原以为要据理力争一番才会赢得改名字的权利。但转念想到藤井亚美十二年来对藤井奈无条件的纵容,自然能理解她的做法了。
“谢谢妈妈。”
“天气热了,身体若是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去学校上课了。就算你待在家一辈子,妈妈都会养着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妈妈,如果他还活着……”
简安然有点压制不住心底的蠢动,张口想将看见某人活着的事告诉一直活在悔恨中的藤井亚美。话刚到嘴边,她停住了,望着藤井亚美吃惊的眼神,硬是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
“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不高兴我改名字?”
“不会的。你爸爸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并不注重姓氏什么的。不过当初怀着你的时候,你爸爸曾说要让你跟你外公姓,入中国籍的。倒是后来妈妈擅作主张,不但让你入了日本国籍,还姓了你外婆的姓。”
“我能理解妈妈的做法。像我的情况,只有成为日本公民才能够减轻妈妈身上的负担。如果是中国人的话,光是数额庞大的医疗费就会压垮妈妈的。况且,这些只是暂时的,不是吗?等大了,我可以自己选择。”
“奈奈,你长大了。妈妈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滚落,藤井亚美突然感到这些年来的煎熬没有白费,起码她拥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儿。一个她整整忽略了十二年的女儿。
“那妈妈呢?妈妈是不是也该从十二年前的那场事故中走出来了。”简安然陡然提高的语气惊得躲在厨房里偷窥的西村塔子差点冲过来捂上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奈奈——你,你不会明白的。你还小,还小……”藤井亚美别过脸,拿手帕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
“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意外,只是一场意外!”
简安然见不得藤井亚美作为一个成年人却固步自封在自我的世界里,猛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小脸涨得通红,心跳得越来越快,一股眩晕的感觉伴着胸口剧烈的刺痛猛然席卷而上。
糟糕!居然在这节骨眼上犯病了。这下可好,把所有的事弄巧成拙了。在她晕厥过去的刹那,嘴角弯下,一丝懊恼悄悄划过。
等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发现已身处医院内。
熟悉的病房,白色散发着药味的床铺,摆放在床头矮柜上的一小束蓝紫色勿忘我,显得人性化的淡黄色墙壁,靠墙的大窗户半敞着,夕阳的残红透过泛着红光的窗户玻璃投射到原木色的木地板,上面倒映着印着朵朵雏菊花的鹅黄色窗帘翻卷纷飞的影子。
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一句句成语浮现在简安然的脑海中,相信经此一役,藤井亚美的龟壳会裹得更紧,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在眼前发病更使她绝望的事了!以后再想见到她,恐怕得好好研究下才能成行。
简安然仰着头,双眼无神的凝视天花板四个角上的简单螺旋云纹,心里对藤井亚美缩在龟壳里的事很头疼。她有点置疑藤井亚美的动机,难道就为了十二年前丈夫因她的缘故意外身亡?或是说因她的缘故,导致女儿早产,先天的心脏不健康。还是说,她在逃避,逃避某个现实的存在!
对的,她像是知道什么?也许当年的车祸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简单。不然西村塔子找人调查时,也不会遇到重重阻力,人人劝阻她不要查下去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藤井亚美竟坦然的接受了那笔用她丈夫的命换回来的赔偿金。虽然她全部以藤井奈的名义存了,且全都花在藤井奈身上,但简安然总觉着这里头不对劲。以她对藤井亚美的观察来断,那女人是标准的外柔内刚。
看着和和气气的,真要遇上事,比谁都立场坚定,有主意!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西村塔子个性大大咧咧的,怕也是被蒙在鼓里。
简安然撑着床沿坐起,视线移向窗外,一阵阵微凉的晚风吹进来,顺便带走一室的沉闷。静静看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从玻璃上消失,整间病房立刻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口的窗帘不知疲倦的吹拂个不停。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简安然诧异的掉过头,望向紧闭的病房门,心忖:这时候会是谁大驾光临呢?貌似她的朋友并不多。
很显然,简安然完全忘记一件事,她朋友是不多,不多的那两位恰好都在医院里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