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射手 ...
-
殷雪固执地把郑州看作北方，这里大地无尽，天阔气晴。
少见的雨天主要集中在刚入秋的那半个月。
少雨的城市，人们并不会因为几场细雨裹挟情绪，反倒会觉得心眼透亮，该加衣了。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洗净了无尽夏带来的焦躁，学生们在湿润的秋雨中逐渐适应高中的生活节奏。
下午课间吃饭的时间，大部分人为了避雨会直接从一楼的走廊去食堂。
学了三节新课，殷雪特意去二楼天台吹风，好让自己清醒一下。
习惯性地把视线落在行政楼前门口，一月不见的人出现了。
一如既往的校服里面叠穿了自己的衬衣，疏疏朗朗，整洁挺拔。
梁灿在广播站门口站定，伸出手来感受雨。
十指匀亭，骨节分明，少年的白色机械手表贴在手腕上，小葱一样白净。
他好像没有多少耐心，只是想试探一下雨下的有多大，然后就转身回了广播站。
与其说殷雪生出了天大的胆子，倒不如说她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太久。
回班里取了把雨伞，殷雪就急速下楼。
她走得快，伞倒成了摆设。细密的雨全都飞到额头上，火光电石的几瞬间她只顾得上在心里找个合适的借口搭讪。
殷雪在广播站门口站定，平复呼吸。
正值晚饭时间，这栋公务楼里四下无人，并不会有老师突然出现。
她顺着没有关紧的红棕色木门往里探了一眼，梁灿就端坐在黑色的广播设备前，窗外是被雨水洗过的绿叶。
那时候她喜欢听民谣，常常晚上偷偷藏在被子里用手机听歌。眼前的景象让她想起陈鸿宇的那句歌词：年少时就想听雨靠窗，日头虚晃。
殷雪在门外等了又等，之前模糊成形的腹稿在此时却很难站得住脚。
她无端生出天大的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梁灿闻声出来，用眼神询问这个陌生的女生有何贵干。
他比殷雪想象中还要高，还要瘦。
收起来的雨伞尖在光滑的地板上淌出一道水洼，殷雪硬着头皮抬起头，冲梁灿微笑：
“学长你好，我是高一英才班的殷雪，可以向广播站投稿吗？我们日语社团要招新。”一时得不到回应，殷雪又蹩脚的补了一句：“我是日语社的副社长。”
梁灿并没有质疑殷雪所说的真实性，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搭讪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审视，好像经历了无数次。
“可以。”
梁灿微微点头。
他的声音和殷雪想象中的不一样，并不是少年人的清亮，而是像细心擦拭的大提琴，镇定，厚重，天然的信任感。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动机足够单纯，殷雪尴尬地挠了挠头，补充道：
“稿子我忘带了，可以先加学长您的□□，之后发给您吗？”
冒着被戳穿的风险，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梁灿给出了更简单的解决办法，“你可以写在纸上交过来，每周三和周四下午我都在。”
漏洞百出的搭讪方式，殷雪不知道该如何曲线救国，毕竟对方也表现得很真诚。
少女的嘴角憋了又憋，视死如归地吐出她的真实目的：
“好的，那可以加一下学长的□□吗？如果之后有什么需要的还想找您合作。”
已经准备好迎接拒绝的话，殷雪却听到对方的声音隔着距离传来：
“可以，不过我没有纸笔。你有吗？”
如释重负一般，殷雪连忙在身上摸索，幸好口袋里有一支黑色水笔。
他说，她记。
手心因为紧张而湿润，殷雪飞快写下一串数字。
表演完毕，要强装镇定才能体面退场。
梁灿耐心等她记完，听她讨巧地笑着说完学长再见以后，才转身回广播站。
行政楼里又恢复安静，没有人目睹刚才这场错漏百出的搭讪。
殷雪迎着小雨走出去，心还在狂跳。
梁灿和她想象的一样，既不热情，也不冷漠。
他甚至比想象中还好，这场莫名的搭讪从头到尾，他都给全了一个冒失的女生体面和尊重。
殷雪晚上回到宿舍就从锁着的衣柜深处拿出来手机，悄悄开机，照着誊写在纸上的号码搜索了梁灿的□□。
2014年，他的头像应当是个动漫人物，昵称是“giero”，男，12月12日，射手座。
下方的个性签名写着：“如果成功是一条被人踏尽了的泥泞，我宁愿在荆棘中穿行。”
来不及写作业，又害怕有宿管阿姨来查寝，殷雪拿着手机往阳台去，关上门偷偷提交好友申请。
她认认真真打下：“学长您好，我是今天日语社投稿的殷雪。”
简单的几个字改了又改，终于提交申请。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梁灿的名字，只是凭着一腔孤勇去求了个联系方式。
室友陆陆续续回来，宿舍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李夜雨个子小，书包偏偏很沉，背带拖拉到胳膊上，提着一大兜零食回来，说是等下要分给纪凡学姐。
前两天为了跑社团审批的材料，一个社恐并着一个社牛，咨询了不少学姐。
走廊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下了晚自习回来的夜里最是热闹。
敲门声传来，殷雪忙去开门。
纪凡未语先笑，天生就让人心生好感。李夜雨忙解释了约学姐来宿舍的目的，又抱起零食递给学姐。
纪凡笑着推辞：
“你们留着吃吧，办社团这些都是小事。”
殷雪只好先拆开薯片，递给学姐。
其他两个室友也回来了，纪凡借花献佛，大家把一袋子零食都分着吃了。
“你们不知道，学校刚建校，之前只有我们一届，刚来的时候特别冷清，操场上有时候阴森森的，就怕闹鬼。现在你们这一届来了，我们巴不得认识几个甜甜的小学妹呢。”
这一番话说得让其他两个室友也心生好感，都凑过来听纪凡讲趣事。
聊着聊着，就有人问起实验有没有评选校草。
青春期少女们夜聊的话题左不过是哪个班有哪个男生很帅。
殷雪没有开口，反倒是另一个室友说：“学姐，你们这一届有一个学长，高高瘦瘦的，好像是广播站的，你认识吗？”
纪凡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残渣，挑眉问：“你说梁灿吧？”
简单的描述却精准对应到同一个人身上。
无爱战神李夜雨慢半拍地问：“谁是梁灿啊？”
众人：……
“这几天都不知道多少人向我打听过他了。”
纪凡对学妹们的仰慕之情心领神会，不待殷雪几个人发问，就补充道：
“他是我隔壁创新班的，学习成绩好，朋友也很多，你们应该留心过校园广播吧，每周四的晚间频道就是他的声音。”
殷雪从纪凡的只言片语中努力拼凑出梁灿平时的样子，他应该是个自律、清醒、兴趣广泛且待人真诚的人。
“学姐，那追他的人是不是很多啊？”
旁边的女生眼里闪着星星，问出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
纪凡摸了摸下巴，给出客观的评价：
“是挺多的，但是没有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
大概是纪凡并不钟情于这一款，所以给出的评价颇为中肯：
“梁灿其实也不是特别帅吧，学校里帅哥挺多的，我看也有几个学弟挺帅的。”
几个人又叽叽喳喳地追着学姐问还有哪些帅哥，李夜雨对这一切都不关心，倒是殷雪一直没说话。
她想，梁灿可能不是最帅的，但一定是气质最独特的。
人群中匆匆一瞥，就足够惊心。
她努力回想今天在紧张状态下和梁灿对视，精致的衬衣领口，宽阔舒展的肩背，漫不经心讲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薄唇、挺鼻，坦坦荡荡的眼神。
在别的男生还在青春尴尬期的时候，梁灿已经自成一番气度了。
这样的男生，怎么会不让人想要频频回顾呢？
实验中学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但是很多人都会偷偷带着，方便和家人联系。平时上课的时候手机就关机放在宿舍，放学回来了再偷偷玩一会。
学校虽然刚建校两年，但是招生的分数线却不低，生源优异，办学灵活，因此整体的学习氛围很好。
更何况在郑州，没有学生会甘于落后。
因此对于学生私带手机的情况，老师们并不会严查，因为学生们懂得分寸，并不会因为耽于玩乐而疏忽学业。
殷雪不喜欢等人，每天等李夜雨磨磨蹭蹭洗漱完，她都要风风火火地拉着李夜雨往教室跑。
可是等待梁灿通过好友消息的这几天里，期待的同时又难免心浮气躁。
从周二到周五，殷雪抓心挠肺，度日如年。
她一边宽慰自己，梁灿可能是把手机放家里了，周五回家的时候肯定会通过她的好友申请；一边又忍不住担心，梁灿会不会是骗人啊，毕竟自己的演技算不上高明。要是梁灿给的□□是假的，她难道要冲到他面前质问他吗？
但凡有点苗头，殷雪都可以顺杆爬。
但是如果他给的是假的，说明他已经看穿了她的拙劣，那殷雪可就没有勇气往梁灿身边凑了。
周五下午放学，住校生就可以回家了，如果周五晚上梁灿还没有通过好友申请，那么殷雪也就打算结束这不见天光的暗恋了。
周五中午，殷雪和李夜雨在食堂排队打饭。
食堂一共有三层，窗口众多，菜品丰富美味。
本来说要上楼吃砂锅，但是殷雪等李夜雨磨磨蹭蹭收拾好书包，已经错过了排队的黄金时间，于是作罢。
两个人风风火火跑到食堂，殷雪眼疾手快找到两个空座位，先放书包占好位置，然后再去排队。
打好饭菜落座，李夜雨看着殷雪托盘里的糖醋里脊、红烧肉、炸鸡腿，好奇地问：
“你最近是不是伙食费涨了？全是肉。”
殷雪一口米饭，一口酥脆的炸鸡腿，囫囵咽下才说：
“你怎么知道，我妈让我多吃点儿，学习辛苦不辛苦另说，反正营养得跟上。”
李夜雨嚼着西兰花，好意提醒她：
“你小心营养过剩，保持身材可是美女一生的课题。”
殷雪瞪大眼睛，娇嗔地问：
“我胖了吗？我自己感觉还好啊，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不胖啊，你这么高呢，我就是提醒一下你。”不同于殷雪的百无禁忌，李夜雨早早地就开始健身。
少女对美的觉醒总是特别早，要不是她每天早上都要贴双眼皮、打隔离、喷定型喷雾，殷雪也不会等得这么焦躁。
没成想，殷雪真的放下筷子，鼓着腮帮子，对着美食哀怨地出神。
还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李夜雨忙哄着她：
“你怎么不吃了？这可是最后一份糖醋里脊啊。”
“你说，我和梁灿差距大吗？”殷雪突然发问，看着架势不像是开玩笑。
“梁灿，谁？”李夜雨显然在状况外。
......
“那天纪凡学姐说的时候你光顾着吃零食了啊？”
“我只喜欢纸片人，三次元的男人再帅我也不感兴趣。”李夜雨理直气壮。
殷雪竟无力反驳，在男神和美食之间纠结了几秒钟，她还是决定先不要辜负美食。
两个人吃饱喝足，交了餐盘以后，去一楼侧门的窗口充饭卡。
排队的人不少，殷雪站在李夜雨身后，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人头攒动，来往都是穿着秋季校服的学生。
看着差别不大，但总有人能把这身普通的红白运动套装穿得鹤立鸡群。
梁灿拿着两本书在身侧，和朋友一起从另一侧的门进来。
他安安静静，步履不停，在噪杂的大厅里走进殷雪了心里。
这厢正聊着新出的动漫，后面突然没了回应，李夜雨回头一看，殷雪人呢？
从队伍里探出头找了一圈，李夜雨才看到殷雪向大厅狂奔的背影。
她顾不上再排队，也追着殷雪跑。
座椅之间过道狭窄，还要小心别碰洒了别人端的饭碗，李夜雨边追边喊，穿过了大半个食堂才在殷雪面前刹住车。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殷雪还算理智，笑着开口打招呼：
“学长，好巧，又遇到了。”
梁灿礼貌地点头，从他的反应上，殷雪看不出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此时的殷雪既没有美艳的五官，也没有出尘的气质，素着一张小脸，甚至还有点婴儿肥。
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殷雪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梁灿旁边的男生就有些不耐烦了。
吴天和梁灿是室友兼好哥们儿，两人身高相近，气质却有天壤之别。
可能是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吴天撇了撇嘴，拉着梁灿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殷雪对这个男生莫名其妙的态度也有些恼火，但还是大着胆子往前追了一步，开口问：“学长，好友申请我发过去了，你会加我的吗？”
梁灿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性子，他止住吴天的拉扯，转过身来回应：
“嗯，我手机这周放在家里了。晚上放学回去加你。”
像一个穷途末路又逃破生天的赌徒，大胆和余悸在殷雪脸上交织，过快的心跳因为梁灿的肯定答复而得到镇静。
殷雪娇憨一笑，挥手告别：
“好，学长再见。”
梁灿点头，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围观的学生并未看到什么好戏，也收回窥探的目光。
殷雪倒是没在意，她我行我素惯了，从不管旁人眼光。
“这就是你说的梁灿？”
殷雪嗯了一声，喜欢就是喜欢，大胆争取一回，旁人如何评价与她无关。
李夜雨默默将这位风云人物和纸片人一较高下，最后还是悻悻地评价：
“气质和长相都是一流的，也很有涵养，就是太冷淡了点，不像同龄人。”
殷雪也表示赞同，梁灿就好像天边的云，檐上的雪，暗夜的月，瞧着让人心驰神往，却总是隔着无尽的距离。
看似唾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
“你说，我这样，会给他造成困扰吗？”
殷雪犹疑地问。
李夜雨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这种人的轨迹不会轻易被他人撼动。别想太多了，雪雪。”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射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