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有声》斩秋风

4、既往不咎

　　殷雪猛一回头，大惊，心仿佛跳漏了一拍。
　　自己这是什么狗屎运气，一天之内竟然遇见梁灿两次。
　　她仰头看着他，不同于白天日晕晴朗，她没那个胆子与梁灿对视。
　　此刻，酒吧里灯光昏暗，仿佛世界上最后的光源，店内最亮的镭射吊灯从梁灿背后投下。男人逆光而立，刀锋般的轮廓投下一片阴影，无端让人产生压迫感。
　　从殷雪的角度看过去，梁灿眼神冷淡倨傲，让人不自觉想心悦诚服。
　　她稳住心神，站起来与他对视，试图用空间上的平视摆脱掉心理上不对等的危险地位。
　　“什么已读不回？”
　　她语气飘忽，心虚地看向他。
　　梁灿好像压着什么情绪，他抿了一下嘴角，耐心重复：
　　“语音明明点开听了，怎么不回？”
　　他故意把不回的对象抹去了，试图轻描淡写发问，抹去自己在意的事实。
　　殷雪细眉一拧，质问：
　　“你偷听我们讲话？”
　　“偷听倒谈不上，我和宋寅正好坐在旁边。”
　　殷雪一边说服自己冷静，一边拼命回想刚才有没有和李夜雨口不择言，想来想去发现——好像什么都说了。
　　……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李夜雨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殷雪的后腰，“小雪，你朋友吗？”
　　殷雪只好避开梁灿的视线，开口介绍：
　　“这是李夜雨，我好朋友。”
　　李夜雨这会喝地有点微醺，倒不如平时社恐，反应慢慢地与对面一黑一花两名男子点头致意。
　　殷雪又对旁边坐着的李夜雨介绍：
　　“这是梁灿……咱们高中学长。”
　　随即，她又指着宋寅，“这是……”
　　还未介绍完，宋寅就挤开梁灿，主动上前热情地和殷雪握手。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寅。唐伯虎你知道吧，唐寅的寅。”
　　白天穿着白大褂一本正经的温润医生，现在顶着精致的八字刘海，阔朗的身形穿着粉金相间的老花衬衣，邻家哥哥秒变反差海王——真是人不可貌相。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犹如利刃，宋寅轻轻握了一下殷雪的手就立马松开，扭头给了梁灿一个“兄弟我懂你”的表情，转而去和李夜雨搭讪。
　　他把第一颗扣子松开，大大咧咧背靠着吧台，把殷雪和李夜雨隔开。
　　宋寅转动着手里水光流转的酒杯，自我陶醉，显然已经起了范。
　　梁灿无语，瞟了一眼，就听到宋寅夸赞李夜雨像《那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女主角，结果李夜雨根本不搭理他这个花蝴蝶，低头玩起了switch。

　　……

　　吧台这边，殷雪和梁灿两人面面相觑。
　　梁灿抽出来一旁的升降旋转椅，坐得离殷雪更近了一些。
　　同样穿得是衬衣，梁灿就比宋寅低调多了，黑色缎面衬衫很衬他的气质。他慢条斯理地将两袖挽起到，秀气的手指翻飞，像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直至露出白皙的小臂，上面盘踞着恰到好处的青筋。
　　在殷雪的印象中，他偏好穿牛仔衬衣和白色棉麻衬衣，黑色倒是第一次见。
　　明明是开放空间，两个人坐得近，腿几乎挨着腿，反倒让殷雪觉得有点胸闷。
　　“看够了？”
　　梁灿拿起酒杯问，猩红的液体在转动杯身的时候带起一场泛着金光的漩涡。
　　看着那漩涡，殷雪想起关于台风眼的描述，气旋快速旋转，带动周边空气形成□□，外侧狂风暴雨，内部却平静到几乎静止。
　　回神，她硬着头皮说：
　　“免费的表演，不看白不看。”
　　四两拨千斤，梁灿却压根不和她呛。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开口：
　　“明天来换药，听进去了没？”
　　殷雪不想和梁灿又过多牵扯，下意识回拒：“小伤口，不用麻烦了。”
　　“我都不嫌麻烦，你不听哥哥话了？”
　　殷雪一噎：“你什么哥哥，以前叫你怎么不应？”
　　梁灿笑，一脸恶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重逢以来，除了脱口而出的那句学长，殷雪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称呼他的方法，偶尔直呼其名也是有些不习惯，毕竟以前她在他家隔壁住的那段时间，都是黏糊糊地叫他哥哥，如今梁灿自己主动提起这个称呼，反倒显得他有种既往不咎的意味。
　　他拿以前的关系压她，可殷雪并不想如他的愿。
　　夜场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附近商圈众多，此刻正适合下班来喝一杯。
　　殷雪脱掉风衣外套，里面是紧身连衣短裙，玲珑有致的身材配上冷淡倨傲的一张脸，暗处很多男人都在蠢蠢欲动。
　　按往常，早就有人围上来请她喝酒，碍于今天梁灿在，他们这一片倒是很安静。
　　梁灿和宋寅天生气场强大，因此即便群狼环伺，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梁灿正想说找个机会一起吃饭，他妈妈也很挂念殷雪。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一声如泣如诉声音——
　　“学姐，终于等到你了！”
　　一个穿着糖果色背心内搭白衬衣的男孩激动得冲到殷雪身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
　　“你这么久都没来，还留给我个假的电话号，我又去你们研院打听，都说没有你这个人！”
　　殷雪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大男孩，有点迷茫。
　　她仔细回想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期中考试之前来酒吧玩，逗了一个刚读大一的弟弟。
　　随手给的电话，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这谁？”
　　梁灿问得不咸不淡，但殷雪莫名其妙有一种被正室抓包的心虚。
　　她笑着打哈哈：“之前认识的小朋友，哈哈哈。”
　　应付完这边，她又转头对着委屈巴巴的男生，态度诚恳，言辞敷衍：
　　“是吗？我可能写错了，哈哈哈你先去和朋友玩，我今天有朋友在，不方便。”
　　“那你给我留个手机号，要真的。”
　　男生不肯走，直勾勾地盯着殷雪，倒也不讨人厌，毛绒绒的大型犬一样。
　　殷雪拿着男生的手机一顿敲，又打给自己的手机，亮起屏幕示意以后还给他，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一直盯着酒杯的梁灿这会才偏过头，像猎人一样循着殷雪的眼睛与之对视。
　　“不、方、便”，他慢速念了这三个字，问：“打扰你们好事了？”
　　“没，他是找我约画稿的。”
　　殷雪一本正经的解释，可看对面人的反应，好像缺了点说服力。不过她也没理由非要对 梁灿解释什么，六年不见，他早就管不着她了。
　　梁灿似乎也懒得听她鬼扯，三两口就把一杯酒喝完了。
　　他拿起手机放到桌上，手指轻轻一拨，“哗——”，裸机就顺着吧台平滑到殷雪身前。
　　殷雪低头看，梁灿的手机打开到微信添加朋友的页面，还来不及作何反应，一旁的男人就俯身凑到她耳旁，用略带嘶哑的嗓音说：
　　“学姐，我也要你加我。”
　　......

　　水果的甜份裹着发酵的红酒在殷雪耳边炸出馥郁的香气。
　　热、痒、麻。
　　梁灿只是凑近说完就后撤回安全距离，但殷雪却感觉半边身子都僵住。
　　逼迫着自己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一通，殷雪才拘谨着把梁灿的手机推回他面前。
　　男生喝了酒的唇水光点点，笑得恣意又戏谑。
　　他看都不看，就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梁灿的成竹在胸激地殷雪有点不是滋味。
　　刚才喝的酒劲慢慢上来，殷雪愈发觉得精神兴奋，思考困难。
　　按往常，她可能会突然拉近距离，看着男生一脸期待的样子又笑着离开，点一支烟。报复回去固然很爽，但出于对梁灿的尊敬，殷雪还是不想逾越。

　　情之一字，她算得上早慧。
　　中学那会即使各方面都不出众，也有不少男生对她示好，更别说如今，十二星座的男生她几乎都接触了个遍，只不过刚刚聊出点兴趣，又觉得男人实在乏味，不如搞钱实在。
　　因此，常常有人在私下传她很渣，养了一池鱼，甩甩手就走了。

　　李夜雨switch都玩没电了，她跳下升降椅，绕过喋喋不休的宋寅，小声问殷雪：
　　“要不咱们早点回去吧？这男的吵得我头疼。”
　　殷雪点点头，站起身对着梁灿说：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宿舍有门禁。”
　　身份对调，这下轮到梁灿仰视殷雪。
　　他刚刚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暗沉沉一片。他轻轻点头，并不做样子挽留，但殷雪却感觉他此刻和刚才贴近她耳朵时蛊惑人心的手段如出一辙。
　　梁灿结了酒水钱，和宋寅一起把殷雪二人送到酒吧门口。
　　想着李夜雨嫌宋寅太吵，就没让他们送，两人打车回去。

　　宋寅将胳膊搭在梁灿肩上，得瑟地说：
　　“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梁灿懒得搭理他，咬住一根烟，淡淡地说：“听不懂。”
　　“你别装啊，我都看到你俩凑一块嘀嘀咕咕，还加微信了。”
　　梁灿看宋寅用手撑着腰揭他老底，于是开口嘲讽：
　　“你呢？”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直接击中宋寅的自尊心。
　　“别提了，她压根就不搭理我，刚开始她玩动森，我还说我也有switch，可以加好友，她就敷衍说好啊。”
　　宋寅又抱着梁灿的肩膀，委屈地说：
　　“结果，她switch没电了以后，她又开始玩什么乙游，就是上面有好多男人的游戏，最可恶的是，她还说我是无聊又聒噪！”
　　梁灿扶额，把宋寅甩开，伸手拦车。
　　直到回宿舍，宋寅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你说哥们这姿色、这人格魅力，就真不如动画里的男人吗？
　　......

　　李夜雨扶着殷雪回到宿舍，看她不怎么言语，还当是醉了，拿着热毛巾给躺在沙发椅上的殷雪擦脸，然后又忙着去洗漱。
　　殷雪喝得眼圈发红，迷迷糊糊看着桌上摆着的兔子多肉盆栽，呼吸声越发重了起来。
　　她想起来六年前的梁灿，不知道该向谁问个答案：
　　时间真的会让人改头换面吗？

　　等不到李夜雨倒热水回来，殷雪就掉进无梦之森。
　　不再是湿热的上海，光怪陆离的镜头偏转，一下子把人拉回六年前。
　　春末夏初，暑气渐长。
　　殷雪从教导处拿来相机，好奇的眼睛对准取景框，穿着校服的少女漫无目的地搜寻着校园里可拍的素材。
　　镜头晃动，锁定目标，对焦——
　　玉兰树下的少年，灿若骄阳。
　　殷雪没忍住，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毫不掩饰地正对着他按下快门。
　　镜头里的男生和朋友说说笑笑，眉眼盛满舒朗意气，一回头——
　　他捕获了她。

　　殷雪心想，完了，他会不会走过说：同学，把照片删了。
　　结果他驻足原地，大大方方与她隔着镜头对视，直到他朋友拍了拍肩膀，他才快步跟上。
　　借着这次机会，殷雪光明正大地拿到了梁灿的照片。
　　而故事的起源，还要更早一些。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们的支持！稳定更新，这几天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