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有声》斩秋风

15、邻居

　　梁灿的语气带着熟稔，甚至有点揶揄，仿佛两个人并不是好久没见，她上一次去他班门口找他还像发生在昨天。

　　因为他一无所知，所以他能天然地对殷雪释放善意，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喜欢呢？大概要掉头就走吧。

　　殷雪仍然蹲在漫步机上，宽松的卫衣包裹住她，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她抬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她是家境突然变好，跟着算不上是继父的男人搬到这个小区？还是说，她顺着梁灿的书包和她送他的吊坠，抱着赌徒心理选择了这个小区？

　　两个人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场景相遇。

　　周六晚上，小区里的风都是放松惬意的。他穿着在操场散步那天同样的青果领白色毛衣开衫，显得特别居家和温暖。

　　“怎么不说话，殷雪。”

　　她为自己不能大大方方和梁灿在操场上散步而懊恼，讲出的话不自觉变得尖锐：
　　“难道这个小区的人都不骑电动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很多人骑。”他解释，“我是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你。”

　　“我刚搬过来。”殷雪把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低头看梁灿的鞋子，“昨天放学，你看到我了。”

　　“嗯。”

　　梁灿干脆也蹲下来，两人终于平视对方。

　　“脚麻不麻？”

　　他的关心像清风拂大岗，使得殷雪收回身上的刺，几秒后，她自以为谨慎地问：

　　“学长，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追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

　　梁灿摇头，似笑非笑。

　　“感情方面...好像确实变得有点受欢迎，我也有点高冷，但是这都不重要。”

　　梁灿换了个姿势，对一脸懵懂的殷雪说：

　　“人的一生要邂逅那么多人，唯有知己难得，况且，现在高考才是我们必须要全力奔赴未来的那道门。”

　　进入夜色，小区内暖光带亮起，把夜幕渲染出鸢尾花的颜色。远处还有年轻人打球的欢呼声，两个人却放着凳子不坐，双双蹲在一起。

　　然而他们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丝丝缕缕的晚风在两人之间穿过，殷雪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想问的话：

　　“那，那天和你在操场散步的女孩子是谁？”

　　梁灿本来要站起来的动作又停住，他其实并没有向殷雪解释的义务，但他还是很认真地与她对视：
　　“你说的应该是我很好的朋友，她那天只是在学业上有些困扰，我陪她走了走。”

　　“噢。”

　　殷雪并没有多大的欣喜，他只说是好朋友，但是并不代表梁灿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关于那个传言，后来偶遇那个校园电视台的女孩子的时候，李夜雨拉着她看了。

　　天生的玲珑长相，身段也好，一看就是学过跳舞的。在这个年纪，大部分都是素面朝天，埋头学习，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即便不施粉黛也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至于梁灿喜欢这个女孩子的传闻是否证据确凿，殷雪不打算问了。她没有立场，梁灿能对她这个并不熟识的人解释是他本身有风度，但她不能得寸进尺。

　　心里的酸痛感暂时消失了，身体的反应则清晰起来。

　　蹲久了脚趾头都变得冰凉，又痛又麻的感觉袭击着殷雪的下肢。

　　“好了，起来吧？”梁灿站起来，

　　“诶哟。”殷雪白净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学长，等我一下，脚麻了。”

　　殷雪还在努力地脚趾抓地试图缓解僵住的双腿，谁料梁灿绕过漫步机前面的扶手，来到后面，向殷雪伸出手。

　　他皮肤白，指尖也泛着点健康的血色。殷雪有点不敢相信，上次运动会被他揽到身后是完全出于意外，这次却是梁灿主动。

　　尽管他是出于坦坦荡荡的好心，殷雪还是拒绝不了，她伸出轻轻颤抖的手搭在梁灿干燥温暖的掌心。

　　一股稳重强劲的拉力，殷雪被梁灿拽起来。

　　下肢的血液循环长久受到压迫，再加上她不是站在平地上，漫步机的两只脚蹬前后摇晃，殷雪也摇摇欲坠起来。

　　失去平衡的瞬间，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怕在梁灿面前出洋相。

　　还好，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那个瞬间殷雪什么都没想，只觉得无比的踏实。一颗心从半悬的空中落下，稳稳当当，安全降落。

　　梁灿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像冬天慵懒的周日，躺在松软的沙发里对着温暖的壁炉烤火，把凌冽的雪松填进去做炭火，烘出阵阵温暖的板栗香。

　　梁灿松手，殷雪猛地从漫步机上跳了下去，她用手拨了拨鬓角的碎发，脸偏向一边。

　　梁灿倒表现地沉静，他笑着说：“你住哪个单元？”

　　殷雪脸热，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灿低头看那块机械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学长，你快回去吧。”

　　“你刚搬过来，认路？”

　　和轻微晕车一样，殷雪的方向感也发育不全。搬过来小半个月，但是也就周末回来住两天，她还真的对小区不太了解。

　　“好了，走吧。”

　　梁灿腿长，他把手又伸回上衣兜里，话音刚落，就先一步往前走。

　　殷雪赶紧跟上去，又不敢和他挨得太紧。两个人隔着一肘的距离，温暖慵懒的少年和休闲俏皮的少女一高一低，一前一后，穿过红得炫目的枫树林。

　　殷雪说住三单元，梁灿扭过头扬了扬眉，也没说什么。

　　越往家那边走，殷雪越紧张，梁灿不至于非要送到她家楼下吧？万一他家不顺路，岂不是等会他还要自己花时间走回去。

　　眼看着离自己家的单元楼还有不到一个路口的距离，殷雪赶紧往前迈了一步：

　　“学长，谢谢你送我，你快回去吧。”

　　梁灿停住脚步，冲着她笑。

　　这是殷雪第一次在梁灿脸上看到坏笑。

　　“不客气，我也住三单元。”

　　殷雪：......

　　两个人进入单元楼，楼内亮如白昼，一下子让殷雪脸上的尴尬无所遁形。

　　进入电梯，气氛更加诡异了。

　　梁灿按了10楼的按钮，就侧身询问站在后面的殷雪，“几楼？”

　　殷雪后背贴着电梯的扶手，光滑的镜子反射出两个人对视时一脸见鬼的表情。

　　......

　　叮——

　　电梯门开，一梯两户。

　　梁灿家住左边，殷雪家住右边。

　　空气凝住两秒，殷雪率先开口：“学长，我先回家了，拜拜。”

　　也不等梁灿反应，她就着急忙慌开了家里的门。

　　砰！

　　殷雪背靠着合上的门，眼神放空，内心咆哮。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难道这就是大人说的缘分？

　　“发什么呆呢？”

　　殷雪妈妈端着一筐洗好的草莓，先喂给了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傻了吧唧的女儿一个大草莓。

　　一口爆汁，甜甜的香气在溢满味蕾，殷雪囫囵着说没什么事，还想伸手再拿，却被老妈挡开了。

　　“想吃你自己再去洗，厨房还有一筐，这个是拿给对门展阿姨的。”

　　“展阿姨是谁啊？”殷雪还想再拿草莓，顿住，“等下，对门？”

　　“你刚才出去了还不知道，我和你赵叔叔最近都在书画院，刚才买菜回来正好遇见展艺出去，你去对门敲敲看有人没，有的话把这筐草莓给展阿姨送去。”

　　殷雪鞋都没来得及换，又重新开门，抱着一大筐洗好的草莓往对门去。

　　站在梁灿家门口，殷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轻轻敲门，殷雪稍微后退一点等待。

　　深褐色的大门推开，梁灿站在门后，已经换上了一身居家服。

　　他的肩膀虽然宽，但是十分瘦削，薄薄的，把柔软的衣服衬出锋利的棱角。

　　梁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殷雪，但是显然，他的适应能力更好，此刻正用眼神询问殷雪的来意。

　　殷雪问：“展阿姨在家吗？”

　　梁灿这下倒是有些意外：“你认识我妈？”

　　“我不认识，应该是展阿姨和我妈妈他们在书画院活动的时候就认识，没想到现在正好成了邻居，我妈让我来送一些刚洗好的草莓。”

　　梁灿听说两家大人认识，于是伸手接过装着草莓的镂空红色大筐。

　　“替我向你妈妈转达谢意。”梁灿温和地说。

　　“好。”

　　殷雪还站在梁灿家门前，屋里的装修雅致又温馨，她并不多打量，视线又回到梁灿身上。

　　“要进来吗？”

　　梁灿表现出作为主人的风度，他时时刻刻坦荡从容的表情让殷雪觉得他又是无比的疏离，没有任何情绪上的不应破绽。

　　“不了不了，我妈还喊我回去吃饭。”殷雪反应过来，冲他拜拜手。

　　梁灿点头，不待他关门，殷雪率先转身往回走，仿佛这样能够给她一种永远不会被梁灿拒绝的安慰。

　　她虽说是喜欢梁灿，但从来没有产生过占有的冲动，从小旁观大人感情的失败与龌龊令她对于亲密关系毫无青春期该有的幻想。

　　即便看到梁灿和其他的女孩子在操场上散步，她也并没有产生出太大的占有欲。

　　他站在光辉灿烂的阳光下，她就也看向他。到目前为止，殷雪所有的贪心也仅仅止步于和他认识，能够打个招呼，偶尔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谁能料到这样大的巧合落到了她身上——她和暗恋的学长成为了邻居。

　　她实在忍不住想，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和梁灿成为他说的那种知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