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 一见如故与清越 ...
-
所以说,人多的地方,就是容易出问题。
我不过来了几日,长安就让我见识到了在这里出现意外的频率。
时间一长,我就几乎淡忘了景轩的事情,萍水相逢一场,没想到还能和他再见面。
那日傍晚,我去为二小姐拿药,拿起锅就往外走,却被人叫住:“等等!你拿错了!”
不会吧?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药锅,又抬眼看到一个颇清秀水灵的少女正站在门口盯着我瞧。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别人对我的容貌大呼小叫,我今日没戴面纱,还以为她会惊讶一下,没想到只微微一愣,眼里闪过些许悲悯的神色,就恢复如常。
我讶然道:“这明明是我的呀!”
她摇摇头,脸上有些微笑意,整个人却给人一种疏淡之感。她拿起手中的另一只药锅,晃了晃:“这一只才是你的,我因看着好玩,又闻到味道有点不对劲,就拿出去借着日头看了看。”
我顿时很不好意思,因她说的那个“看着好玩”,定然是指我为了好辨认画上去的一个猪头。
刚才真是昏了头,怎么忘了这标志了。
我伸手接过去,问:“哪里不对劲?”
她道:“这一味药原本性极温,适合身弱体虚的人补身用。”
我点点头:“正是我家小姐身子虚弱。”
她继续道:“可是,我在里面闻到了朝露花的香味。所以感到很诧异。”
“朝露花?”
“朝露花性寒,是剧毒之物,效用在于短时间内激发人的体能,让人精力旺盛,甚至痼疾对身体的影响也会暂时消失,但后果也会极为严重,所以不可轻用。客栈人多眼杂,我担心这是有人故意下药,姑娘你要当心了。这一锅药,还是倒掉重熬吧。”
我摇头,心里黯然。朝露花当然是二小姐自己添上去的了。
“多谢姑娘提点”,我诚恳地对这少女致谢,“不过,这一味药,实在另有苦衷。”
“哦?”她挑眉,“如此,便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
我止住她:“哪里,姑娘宅心仁厚,我感激不尽。姑娘可是住在这家客栈?”
对这谦逊疏淡的少女,我不知为何生出极大地亲切感来,竟有些一见如故的感慨,有意要和她多谈几句。
她点点头:“我和两位师姐,都一同住在这家客栈里。”
我笑吟吟道:“我叫璧月,也住这家客栈里,地字七号房。这位……姐姐,若是有空不妨来我屋里坐坐,我整日闲得很,话都找不到人说。”
她哑然失笑,似是对我的自来熟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点头:“我叫清越。”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不耐的呼唤声:“清越!你还在干什么!天都快黑了!”
她应道:“我这就来!”
说完匆匆举起她的那锅药,一仰头就全喝了下去,看得我目瞪口呆。
“璧月,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她冲我一笑,接着便拔腿跑了出去。
我跟出去,见到后门那里站了两个跟清越一般装束的年轻女子,腰间都别着一把剑,三人会和后立马便出门去了。
她们三个站到一起,我才发现那白衣似乎有些眼熟。貌似……和上回景轩穿的……是一样吧?
回想起景轩说的话,我回过味来:原来她们就是景轩所说的师姐呀,看来长安城里,真是不太平。修仙之人四处出没,只能说明妖气正盛,乱离将起啊。
这妖气一盛,还真的就又应到了我头上。
我半夜时分被阵阵寒彻入骨的风冻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晃晃的月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我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起身去关窗一边念叨:“怎么天气这么诡异,明明是夏天,冷得跟什么似的。”
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一声阴笑:“跳窗也没用,我今天要定了你的命。”
我一向是迟钝得紧,听到有人说话还懒懒地不爱搭理,慢慢转过头去,转到一半,我彻底醒了,浑身便是一通冷汗。
我揉揉眼睛,惊恐地看着站在我床边的那个造型奇异的“东西”。再仔细一看,那“东西”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长长地披散下来,几乎盖住了整张脸,身上则挂满了脏脏的碎布条,五颜六色,花哨至极,带着点点油污,夸张地在身前打了一个结,脚下……
这“东西”是虚浮在空中的!
“你是个女鬼!”我给她下了定义。
那女鬼浑身一抖索,恶狠狠地逼近我,伸出一根油腻腻的指头戳上我的脑门:“你没长眼睛么?我明明是个男妖,竟然说我是女鬼!我真是气死了!”
我噎住,鬼和妖有什么分别?反正都一样恐怖!我哪里知道你对身份还这么在意!再说你性别特征又不明显,能怪我么!
我抬头看清他的脸,浑身都是一阵抖。
妈呀,我以为我已经长得够恐怖了,现在看来我跟他还远远不能相提并论。
那苍白皲裂的皮肤,那红艳艳的眼睛,那流脓的鼻子,那淌血的嘴角……鬼片也没有这么逼真好不好!
发现了我的瑟缩,他得意地“笑了”,嘴巴一扯,又流下些鲜血来,仔细一看里面还有无数蠕动的小虫子,恶心至极。
“怎么,怕了吧?要不是你惹恼了我蛇妖妹妹,我也懒得来这还有道士住着的客栈冒险。不过今晚妹妹已经把她们都引走了,我杀了你,绝对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说起蛇妖时,两只眼睛简直要变成了两颗桃心,一副色迷迷的模样。
景轩真是个乌鸦嘴!他说那蛇妖会记恨我,还真的就记恨我了!
我心中叫苦不迭,看他那副样子,我决定加以劝说:“你说你为那蛇妖忙活什么?不要被美色蒙蔽!人家天天掳美男,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哪里对你有半点心思?小心忙活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浑不在意地甩甩头,几乎将那头发上的种种秽物甩到我身上:“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男妖!蛇妖妹妹说了,她去找那些男人,只是为了修为而已。只要她的心还在我这里,我不在乎那些!她说了,要尽力增长修为,为妖王大人的现世做好准备。等妖王现世,我们就能摊上好差事,到时候我们就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了!”
啧啧,我一看那蛇妖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一意孤行,就等着好果子吃吧。
他转向我,目露凶光:“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间,罪不可恕!别跟我扯东扯西,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他朝我猛扑了过来,我急忙侧身闪开,后腰撞到桌子,疼得我几乎站不起来。
我伸手去揉,摸到那日景轩留给我的玉笛,犹豫了一下。
那妖一击不中,龇牙再次朝我冲了过来,我就地一滚,还是没能滚出他的攻击范围,只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天上天下各路神仙!快来救我吧!
我的深情呼唤果然感动了老天,在那男妖的牙齿就要碰上我脖子时,我身上的玉笛竟然自己飞了出来,直直落到我手里,还泛着泠泠的光芒。恍惚间,我还看到我的衣领也透出了点点微光。不及细想,我握住它一挥,竟然带出一道劲气,逼退了那男妖,喘着气站起来。
“璧月,你没事吧!”听到声音,我转头看去,只见窗外,三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人影正匆匆赶到,脚下都踩着一把长剑。
是清越和她的师姐们。
男妖见势不妙,抬腿就要离开,却被一道凌厉的光定在了原处。
那当先的女子一脸严肃,五官平平,却不怒自威,她手腕一抬,那男妖身上便从头到尾笼了一层蓝光,蓝光渐渐熄灭后,赫然是一层冰罩住了他。
那女子落下地来,缓缓打量我。她身后,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秀丽女子也落在地上,亦是古板的一张脸对着我。
最后一个是清越,她脸上写满了着急,看得我心头一暖。
“小丫头,你是谁?”当先那名女子问我。
“她是住在这家客栈的一个丫鬟,叫璧月。”清越已经替我回答,走到我身边,对我笑了笑,
“璧月,你没事吧?”
我顿感亲切,伸手拉住了她,轻轻摇晃几下,正要开口,却听到那年长女子不悦道:“清越,我说过多次,下山后不要随意和凡俗之人结交,以免生出是非,你怎的不听话!”
清越撇撇嘴,“大师姐,璧月不像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凡俗之人。”
“还不像?”那大师姐越发不悦,“还要怎样的才叫像?这妖怪别人不找,偏偏来找上她,是个什么道理?”
另一个女子也搭话:“大师姐说得在理,这丫头身份不明,刚才还用仙器逼退了此妖,身上似乎还有神印,不可忽视。”
清越道:“大师姐,清宁师姐,你们何苦非要咬定她不是好人?”
我叹口气,觉得这两个女的真是主次不分,一来就找我的麻烦,不可理喻。
我开口将我与那蛇妖并这男妖的过节讲了一番,提到这玉笛的由来,我便说路遇一仙人,慷慨相赠。
那大师姐听完,面色渐渐缓和,眼神在我手中玉笛上一转,忽然一凝:“那送你玉笛的仙人,长得什么模样?”
我大致将景轩的长相描述一番,她转过头去与清宁对视一眼,点点头,又对我道:“看来你没有说谎。那送你玉笛的定是景轩,他应当还为你加了血誓,否则这玉笛也不会在危急时刻救你。那么,那人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我正要摇头,便听到一声:“我在这里。”
我惊讶地看到景轩从窗外冒了个头进来,立刻便引来另两位女子的惊呼和埋怨:“景轩!找了你那么久,你竟然在这里!”
“清雅、清宁、清越三位师姐。”景轩跳进屋里,红了脸低下头去,“是我不好,擅自离开。”
清雅冷哼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姐?你那日明明留书约了相见,临了却又不知去向,害的我们好一阵担心!整日到处乱跑,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我……”景轩支支吾吾道,“我哪里又那么容易出事了?我那一日是突然有事,走不开。”
“哦?”清雅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下山这段日子,收了多少妖怪?”
“……一个也无。”
“那就对了,你剑罡尚未过关,下山又有何用处?子逸师叔每次提起你下山就忧心忡忡,自己又走不开,因此才特意嘱咐我们下山时多多留意你的行踪,说是一旦见到你,定要劝你回门。”
景轩摸摸头,悻悻道:“知道了,我再盘桓些日子,就回去。”
清雅有些生气,又拿他没办法:“罢了罢了,你不在若水堂,我原也管你不得。但既是同门,你又叫我一声师姐,我便不能看着你以身试险。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门向师傅和掌门禀告长安的情况,你若是真不肯和我们一起回去,也当尽快赶回。否则真等掌门来抓你,就有你好受的了。”
景轩点点头,便来拉我:“小月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怎么不吹笛唤我!方才我一时大意,竟然不知道里面的动静,那妖怪可有伤了你?”
他这么殷切,搞得我很不好意思,答道:“还好,没伤到半点,那支玉笛很好使。”
他惊喜地看着我:“这么说,它还真的认你为主了?师傅说仙器一般不会认身无法力的人为主人,可见你跟它是真有缘!”
清宁在一旁说话了:“景轩,非我多言,但你竟然一下山就将子逸师叔给你防身的玉凤笛给送了人?它可是一件品阶极高的仙器。”
景轩点头道:“我知道它很好,所以才把它送给小月姑娘。”
我感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又有些内疚。他送我如此珍贵之物,我却总是把它当成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一般。
“话说回来,你这里是怎么回事?”景轩指着我的脖子。
“啊?”我低头去看,却发现正是那朵花所在的地方,正隐隐透出光来。
“还没散?”我自言自语道,“刚才它就亮了。”
“神印会在被激发后的四个时辰之后才散去光芒。”清雅道,又问我:“小姑娘,你这神印从何而来?其中所蕴灵力,我现在竟还完全不能揣测,可见下印之人定不平常。”
我茫然地摇摇头,问清越:“这神印是干什么的?”虽然记起了一些往事,但十岁之前的记忆我还是半点想不起来,不知道这劳什子神印哪里来的。
清越道:“神印,是修仙之人为了保护他人而下的封印,一般都是下在血亲身上,使其免遭法术之害。而神印的能力,要看施印者的灵力大小。与仙器的血誓类似,当受印者激发神印时,施印者就会得知,从而赶去援救。”
我愕然,难道说,我,不,璧月还有亲人是修仙的?
可是这神印已经激发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有人来,难道说,她的亲人都已经过世了?
她的身世,看起来还是一个秘。
我道:“这神印,我还真记不起它的来历了。我十五岁之前的记忆,至今一片空白。”
这话说完,景轩颇为惊讶地看着我,而清越则握了握我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既如此,我们就先告退了。“清雅说道,“今晚我们并没有追到那蛇妖,这位小姑娘,你既然与她有过节,一定要当心才是。”
我点点头,看着她打开一个小小的瓶子,嘴里念叨一阵,便有一阵风卷起,竟将那男妖慢慢缩小,就要收到瓶子里面去。
谁知道窗外竟然响起了一起尖锐的叫声,我们都转头去看,屋子里忽然狂风大作,再看时上次所见那艳丽蛇妖已经站在我们面前,抱住那男妖,往外一纵,跳出了窗外!
清雅三人立刻拔剑便追了上去,转眼就没影了。
我沉浸在再次见到那蛇妖的震惊中,半晌才回头问景轩:“你怎么不去?”
他摇摇头:“有师姐她们在,够了。蛇妖不是她们的对手。”
我点点头,忽然又问:“难道你这段时间都悄悄跟着我?”忽然想起了他先前跳窗而入的事。
景轩无辜地点点头:“我担心你啊。”
“你不是去找你师姐捉蛇妖了么?”
他撇撇嘴:“跟着师姐她们很没趣,再加上我发现她们是要赶我回派里去的,就又离开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景轩,你今年多大了?”
景轩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很骄傲地告诉我:“我十六了。”
我拍拍他:“那么,你自己说,你对我是个什么想法?”
他脸红了,支支吾吾:“喜欢?……恩,爱吧。”
我很怀疑地看着他:“那么,你真知道什么是爱么?”
景轩愣了愣:“爱不就是……那你说,什么是爱?”
我于是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作出一派成熟长辈教育小弟弟的模样:“才十六岁,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就知道什么是爱了?让我来告诉你,爱就是,你看到一个人就心怀喜悦,不见她就会很挂念,她对你说话对你笑,你心里会麻麻痒痒的,她在你面前哭,你会恨不得替了她,不喜欢别的男子跟她在一块儿,甚至会很愤怒很伤心,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你都想为她找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你都不想她经历。这才是爱,明白么?”
他张张嘴,我决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下去:“所以,你现在说喜欢我,不过是一时的情绪作祟。不信你就等着,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对我的想法,跟你以为的,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大力地晃了晃脑袋:“你呀,这就回去,再也别主动来见我,就会想清楚了。”
景轩扁了扁嘴,我诧异地看到他眼里似乎有水雾,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脆弱?我这还没放狠话出来呢。
果然,他一开口就带了隐隐的哭音:“你……你其实就是不想见到我对不对?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赶我走!”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付这种孩子,我没辙啊。
景轩想了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定定道:“你若不愿意,我今后不会再悄悄跟着你了……但是你若有什么危险,一定要吹那根玉笛!这一次,是遇到了师姐她们,倘若下一次遇到危险,你还是不吹,就……”
我不忍再看他委屈的模样,无奈地点点头。
他擦擦眼睛,道:“小月姑娘……我……我现在是没有想清楚你说的那个喜欢,不过我很明白,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我现在还不能隔很远就感受到妖气,方才我就守在屋顶,却不知道客栈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要是那根笛子没有护你,要是你身上没有什么防护,要是师姐她们没能赶来……那可怎么办!你即使不接受我的心意,也要为你自己的安危着想!”
我有些感动,道:“好吧,你放心,我下次若有危难,一定知会于你。”
他终是点点头,放过了我,说要离开。
临了却又委屈地拉着我不肯放开:“小月,你说我小,你又能有多大?我只希望你不要找些借口来搪塞我,你若不信我,我自然会证明给你看,总有你明白的那一天。”
我送他离去,直到那背影再也见不到,才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点湿润。
无心是无心,但我会永远记得,在我自己都习惯了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时,他所谓的喜欢,给了我多少面对生活的勇气。
哪怕天下人都怨我憎我,依旧有你欣赏我的欣慰。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笛,心中哽咽。但愿此生,我都不要有用到它的机会。
我无意打扰,只愿就此沉默在他的生命长河里,作他岁月沙滩上一颗不起眼的沙砾。
这样,在他以后回想时,说不定还能为少时会心一笑。
而若真的走近,一切都将不再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