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世间亦有痴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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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对爱情都报以悲观的态度。我们这一代人，触目皆是空虚寂寞此等词汇，身边也多是麻木空洞的感情。海枯石烂是琼瑶剧里的东西，天长地久则是安徒生的童话，只有将就凑合过过日子才是现实的生活。在我们眼里，负心薄幸是常事，新人笑和旧人哭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在现代不限男女，而在古代多是男子，但在妖物中间，想来也是利益至上，感情，值不了几个钱的。
所以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一看就很阴险又薄情的蛇妖，竟然舍命去救男妖，最终双双死在了剑下。
那一晚我久久睡不着，趴在窗边看到清越她们回来了，便偷偷溜去清越的房间。
“很惨烈。”清越这样对我描述，“那蛇妖死活不肯放手，但她也还真有些本事，真元十分雄厚，我们把她包围在中间，足足斗了有一炷香时间才把她打倒。可谁知大师姐正要收她，她竟然拼着魂飞魄散，散尽了浑身修为，尽数注进了那男妖身体里！”
“大师姐十分震怒，接着一记凝冰诀便将她魂魄打散，永世不得超生。而这时那男妖修为大涨，冲破了大师姐下的禁制，和我们拼死搏斗。”
“我们苦斗已久，有些力气不支，若不是大师姐将出门前师傅给我们的灭神钉都尽数用上，今天可就说不清谁输谁赢了。”
“最后终于打败了他，那男妖湮灭之际，还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看着我们，好像恨不得吃了我们。”
她笑笑：“景轩这惫懒小子，竟然都不跟去。要是我们真出了事，有他受的。”
我还沉浸在震惊里，喃喃道：“他说你们能对付那蛇妖，就没去。”
清越摇摇头：“若不是那蛇妖搞这一出，今日确实也不会这么麻烦。她临死之时，还泪水涟涟地看着那男妖，说什么对不起你，为了妖王重生从未与你好好相守云云。看得我也好一阵心酸。”
我哑然。原本我十分笃定，那蛇妖就是一个虚情假意之辈，一切都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或者一心只有那什么妖王的大业，对这丑陋男妖，压根儿没什么情意。如今看来，却似乎是我错了。
这世间原来尚存这样的真爱么？即使无法相守，心还是紧紧连在一起？即使……无法为对方守身，心还是纯净的？看来我倒还落伍了。
清越看到我的神情，轻笑道：“怎么，不相信？你是觉得那男妖太丑了么？大街上随便挑一个都比他好，或者，你觉得蛇妖为了修为找了那么多男子是不贞？”
我愣愣看着她。
清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第一呢，妖怪的审美肯定和我们不一样，你觉得丑的，蛇妖未必觉得丑，第二呢，妖怪的眼里，贞节的概念没有那么强，第三呢……他们若是真心相爱，相貌不是什么问题，贞节什么的，能够互相理解，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她忽然停了下来，声音里有些怅然。
“怎么？”我问她。
她轻轻叹息：“我听师姐说，其实，他们两个原先并不是妖，只不过是人世间一对普通的恋人，而礼法如此森严，正是因为相爱而不能为世人所容，他们所以才被妖魔利用，堕入了妖界，可谁知……”
我接道：“可谁知道，这世上还是容不下他们。”
一时间，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看来，我还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观念了。
这世间众多痴儿女，都在嘲笑着我的消极呢。
清越道：“若是不堕入妖界，就算被他人迫害，也仍有转世轮回之机，但如今，魂飞魄散，一切都成了妄想。所以说到底，妖界是世间一大祸害，不除之不能得安宁。”
这几句说得很有气势，可惜怎么听都像那清雅的调调，荡平妖界，一听就是很血腥很暴力的事情。
我在想，转世轮回又怎样，孟婆桥上一碗汤，都不再记得彼此，情缘也就划上了句号。而如今即使灰飞烟灭，但至少将彼此的心意都显现得再明白不过。就算成为这茫茫世间的一片飞灰，那情也是动人的。
不欲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我问清越：“说起来，我对六界什么的，都还不是很了解，能解释下么？”
“当然。六界，即人界、妖界、鬼界、魔界、仙界、神界。如今诸神寂灭，魔道式微，天地间便只剩人界、妖界、鬼界和仙界。鬼界一向不参与世间争斗，而妖界和仙界，便围绕着人界千百年来征战不休，各有胜败。”
“那妖界的存在，自然是要与仙界制衡，它若消失，世间岂不失衡？”
“这个问题大家都明白，可是有时候恩怨一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再加上这一次是妖界先生异动，人界连连有妖怪伤人的消息传出，游荡在人界的妖怪数目已经远远超过了警戒线，所以师傅才会派我们出来打探情况。”
她脸上有些忧心的神色：“师傅说，这一次估计是要爆发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大战了。早在六年前，两界就爆发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战争，最后虽然双方都大伤元气，握手言和，但两边都存了芥蒂。这一次旧事重提，难免失火。”
我来了兴趣：“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仙界曾经有一对非常出名的道侣，男的叫慕南笙，女的叫秋箫月，道法造诣都是当世无双，论资历，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仙界元老，各自成名后历经千年方结成伉俪。慕南笙身为蜀山掌门，在位多年中，蜀山的声望一时无两。我派掌门洛千山，当年就是这对侠侣的至交之一，一直都引以为豪。”
“传说中不可一世的妖王，就是他们两人封印的，并由此大大削弱了妖界的实力，群妖气焰大灭，仙界威信一时无两，人界也因此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那时候妖王已经被封印了二十多年，谁都没有想到，被封印在镇妖海底的他，在极度衰弱的状态下还能吸取镇妖海周围的灵气，渐渐复苏。”
“按道理，就算他灵力全满，也不可能从封印之中逃出。而且镇妖海周围有无数禁制，封印之力无匹，不可能让妖怪前去助他。但偏偏六年前的某几日，镇妖海大浪滔天，竟不知为何让那妖王给逃了出来，一出世便杀害无数仙界弟子，祸乱天下。”
“慕南笙和秋箫月知道后，立马从他们居住的西南密林赶出来，与妖王决斗。”
“那一战发生在妖界梦川，据说旷古绝今，天地泣血。妖王不知为何平添许多修为，比之上一次被封印时，要厉害许多。慕南笙和秋箫月正与他苦苦斗法，又有妖界之人找到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带到战场上予以威胁。”
“秋箫月心系女儿，一不留神就身受重伤。慕南笙又顾着爱妻，于是连连败退。”
“那场大战混乱之极，到了最后，慕南笙和秋箫月夫妻终于还是将妖王重新封印。但他二人都拼尽了修为，魂飞魄散，而他们的女儿也不知所踪。”
“我派掌门洛千山，也参加了当年那次大战，至今每回提起，还是一片唏嘘。”
我听得心神激荡。
清越继续道：“那妖王如今就封印在蓬莱山下的镇妖海。镇妖海中原本就封印了很多上古时的妖怪，如果妖王再度现世，把它们也救出来，情况将不堪设想。”
“而近一年来，镇妖海上又异动连连，仙界都怀疑，妖王又要出世了。而这一次，世上恐怕再无人能够阻拦他。”
“到那时，天地崩坏，世上空再无宁日。”
“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妖王的出世。”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努力吧，我相信你。”
她却自嘲地笑笑：“我？我仙法平平，怕是也顶不了什么用。但是若有需要，我一定会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两眼都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谁说的！我觉得清越你很厉害很厉害了，像我这样的，才叫没用呢。”
她对我一笑：“璧月，你老是搞得像我跟你很熟。”
我吐吐舌头：“谁让我对你一见如故再见倾心呢！清越，你就从了我吧……”
说着还伸手去挑她下巴。
其实我来这里之后，言行都很安分守己，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这回对着她，我不知为何却放松了自己。
清越一把打掉我的手，笑：“小不正经。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我很懊恼。我答：“十六。”
她笑得更欢乐：“果然还是个小妹妹。我十七了，今后你要记得叫我清越姐姐，恩？”
我不服气，瞪她半晌，忽然想起她明日就要走了，惆怅道：“还什么以后啊，你再过一会就要走了，今后能不能相见也不知道。”
她愣了愣，拉住我的手，轻声道：“若能再见，便是缘分，若不能，你若永远记着遇到过我这么一个人，就行了。”
她轻轻拍我的肩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分离之后，亦当彼此幸福。”
她手上的颤抖，泄露了她的不舍。
这音调这动作，都像极了老大。而当年我亦如此在老大面前诉苦，而她冷定地告诉我如何面对。
我一时心中悲苦，竟拉着她的手流下泪来。
我想家，想妈妈。
我还想老大，想二毛，想三毛啊。
我到了这里之后，还极少流泪，但当着这仅仅才相识一日的朋友的面，我真忍不住了。
汹涌而来的思念击溃了我。
我捧着她的手呜呜咽咽哭了半天，才抬起脸道：“好吧，那你今后捉妖的时候，可要小心些。还有，不能忘了我！”
她点点头，紧紧握住我的手：“你也要小心。我会记得你。”
我看着她，带着满脸的泪痕：“若是他日相见，你不认得我了，看我不打你！”
她笑着应是，抓起我的衣袖按到我脸上：“快擦擦，你看你多丑。”
我擦拭了片刻，她忽然轻轻抚到我脸上：“你这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扁嘴：“好像是二小姐弄的。”
她没发现我的语病，长叹一声：“那她如今对你如何？”
“还好，”我嘟着嘴，“不用担心。”
“那你……”
知道她要问什么，我打断她，“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平时只要戴着面纱就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问：“对了，清越，你生病了么？喝的什么药？”
清越摇摇头，一向淡然的脸上有悲哀的神色。
“怎么了？”我紧张地看着她，攥住了她的手。
她轻叹：“原也没什么。我生来就带着这毛病，家里因此把我送去修仙，可谁知道连仙人也没辙。加上六年前有个变故，加重了病。我日日喝药，这些年已成习惯了。”
我睁大眼睛：“有这么难治？你可找过所有的大夫了么？修仙的人法术厉害，治病未必在行。”
她既不愿说是什么病，一时间我也不好再问。
她道：“连传说中的‘第一神医’安紫丞都找过，还需要什么大夫？他说了，我这病若要治好，便看六年之期，到时候他会去蓬莱，能不能治好，就要看我的造化了。”
我听子腾提到过这个名字，此刻不由有些惊讶：“这么厉害！你和第一神医很熟么？”
清越轻笑着摇头：“他那样一个人，谁能说自己和他很熟？他帮我治病，是有别的原因在。日后若有机会，慢慢讲给你听。”
“那，清越，今后，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啊。”我看着她。
她点点头，轻轻拥住我。
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再没说话，一直静静到天明。
我恍惚睡了一会，清越叫醒我，指了指窗外：“天都亮了，我该走了。”
我不舍地拉了拉她，然而终是看着她拿起收拾好的包袱，开门走了出去。
珍重，清越。
我在心里默默道。
我总有一种预感，我和她，一定会再次相遇。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世间亦有痴儿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