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咒回/夏油杰】愿你的国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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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年以后，面对死亡，夏油杰会回想起津岛八重拉他去看《星际穿越》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走出电影院的他还在玩味那句“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就听见她说，演主角儿子的男孩长大后一定是美少年。
夏油杰心里一哂，脸上半真半假地抱怨：“三个小时，感想就只有一个配角好看么？还有——”
他捏住心不在焉的少女的下巴，看着她因为惊讶瞪得圆滚滚的眼睛，愉快地低笑出声：“你怎么就不担心我会嫉妒呢？”
八重也笑了：“你就当我有恃无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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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兰·托马斯对病中垂危的父亲说，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good night.
于是夏油杰在一个良夜屠戮了整个村庄，牵着两个被虐待监禁的幼女咒术师的手走向了他的野心，没有回头。
同一天，津岛八重得知了情人叛逃的消息，迟钝中竟生出种恍然大悟的错觉来。接着他们被夜蛾老师叫过去，听悟暴虐地表示要把他抓回来，硝子一言不发。夜蛾正道端着包铜的烟枪，半明半晦间火光落在身后的佛龛上，有种人造的慈悲。八重在此时出声，却是为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
“他以前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无神论者，那便是神自己。”
[2]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无神论者，那便是神自己。”
津岛八重抬头，发现声音来自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一身黑制服，是今年来刚刚成为同学的的夏油杰。总的来说他不像日本本土的弥生人，而是类似刻板印象中韩裔那样眉眼狭长的长相，内敛中透着一股精悍，正把目光落在她百无聊赖借来的《马太福音》上。她不置可否：
“如果我是天主教徒，你这话可大大得罪我了，小心半夜我潜入男生宿舍，神不知鬼不觉地割下你的脑袋。”
她恐吓似的，刻意压低了声音。
夏油杰挑了挑眉：“那你记得别走错了，我隔壁住着五条悟。以及，斩首是另一个教派的恐怖主义做法。”他含蓄地没有指名道姓。
“哦不好意思，弄混了。”
夏油杰笑得意味深长：“你现在还坚持自己是信徒吗？”
“既然露馅，就改称信女吧，”她面不改色地换了个佛教色彩的自称，“等一下，我们是咒术师，对照历史上的称呼是阴阳师，那么信仰的就应该是…”
“神道教。”对方无奈地补充。
“……”
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好吧，”八重一锤定音，“除了圣诞老人，其他我什么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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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又有一群信耶和华的人提出了七宗罪，其中傲慢排在第一位。从这个角度，夏油杰觉得自己可谓是罪大恶极，这种想法在八重质疑“上帝是个代孕gay”后产生了动摇。他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列举“倒霉的Mary处女生子”和《旧约》里使女的故事，一个念头朦胧地冒出了头：
两个人一起下地狱的话，好像也不赖。
他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她，得到了一个鄙夷的眼神：“我们难道不是无神论者吗？”
对喔，而且还是正义的伙伴。
他提出一个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问题：“正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八重避重就轻道：“比起正义这种带着审判色彩的名词，我更倾向于喜欢公平，或者炸鸡。”
她顿了顿：“你吃不吃炸鸡？”
[3]
夏油杰记得自己吃下的第一只咒灵，吃的时候甚至还奄奄一息，原因是想趁新鲜，可咒灵这种东西从诞生起就是腐烂的。气味腥臭，入口时宛如沥青难以吞咽，一路顺着食道下滑，到了胃里就成了沉甸甸的废金属，扣着喉咙吐都吐不出来。就是这样的东西，成了他的骨血，他的影子，他的咒力。
变成了他夏油杰。
苦味从那天起阴魂不散地停留在口腔，在舌苔的颗粒上，在他喝下的每一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里。开始时他尝试一遍遍漱口，趁打折季买各种冲牙器漱口水电动牙刷，然而都于事无补。到了后来他甚至疑心自己的食管成了下水道，咒灵像黑色小老鼠一样在里面奔跑，叽叽喳喳。
它们说，你好呀，夏油杰。
一切食物自此变得索然无味，有段时间他只吃白煮蛋，全麦面包和综合维生素，配充当调味剂的咒灵。他学会了苦中作乐地嫉妒当成酸，暴怒当成辣，懒惰当成芥末。
然后津岛八重出现了，开始乐此不疲地拉着他跑图书馆，冷饮店，在冬天的凌晨七点吃一碗热腾腾的乌冬。是他的朋友，同伴，和年少轻狂的情人。她点了两碗狐狸乌冬，上来以后汤看着很清淡，一块油豆腐配一片粉嫩的鱼糕，再有就是葱花和粗粗的面条。
他迟疑地捧着温暖的碗，八重先动了筷，然后提议交换。
“…这是两碗一摸一样的。”
“我有个坏习惯，”她理直气壮道，“总觉得别人碗里的东西要好吃一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除了换还能咋办。
夏油杰再度看着小女朋友吃了一口的面碗发呆，最终动筷时带着一点儿视死如归的味道，然后他惊讶地发现，确实，别人碗里的东西是要好吃一些。
[4]
二年级的夏天伴随着闷热，新上架的乌龙茶，疯长的夹竹桃，以及天元大人指派给高专的任务，正式拉开了序幕。
很少有人知道夏油杰讨厌苦夏，讨厌这背后代表的食欲不振和心浮气躁。人们总下意识地觉得名字里有季节的人不可能反感自己。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到后山找一条冰凉的溪流把自己泡进去。喊他拯救世界也懒洋洋地拒绝，理由是夏天，或者高中生。
“我觉得高中生这个理由比较好，”她评价，“任务内容是什么？”
“护送星浆体去薨星宫，”他玩味地说，“原话是[确保神降顺利无误]。”
就是魂穿文的套路，占用人家小姑娘的身体嘛。
津岛八重反而很喜欢夏天，喜欢这个季节他身上佛手柑混着清凉油的味道，他说是他母亲从老家寄来的佛手柑。八重一直觉得他骨子里是个很狂妄的人，包括眼下说话时，他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讽。男生的个子高，不低头时目光自然越过了她的头顶，落在了她力所不及的远方。
可他总是会为她低头的。
她了然：“你是不打算听话了。”
夏油杰笑了：“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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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岛八重在一个温和的良夜回到宿舍，发现黑暗中有轻微绵长的呼吸，她不动声色地关上门。下一秒，迎接她的不是刀光，而是一个佛手柑混着血腥气的怀抱。
“你回来得有点晚。”他说。
八重却听出了一点冷静又疯狂的味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先让我把西瓜放冰箱。”
“好歹给点面子吧，”他低低地笑着说，震动像一场无害的地震，扩散到贴紧的肋骨，“我的这种行为在漫画里好像叫作[夜袭]。”
“是的，而我本来是打算用西瓜锤死你的，”她平静地说，“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苦味又泛上来了，像黑色的浪潮，石油，或者一切咸腥粘腻的东西。它们附着在自己的咽喉上，让每一个爬在上面的字都打滑摔倒，最后一脚跌入深渊，粉身碎骨，粉身碎骨。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夜晚找到津岛八重不是来寻求救赎的。不是的，没有人能救赎另一个人的战败，死亡，乃至无能为力。既无意义，也没资格。他其实是来寻求一场共同的坠落的，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一起下地狱，或者同归于尽。
他看着黑暗中的津岛八重，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她就一定不会放弃他。于是他低头交换了一个吻，温柔而湿润。那是夏油杰最后一次尝到甜蜜的东西。
于是他从此自甘堕落。
[5]
半个月后，她们在新宿街头遇到已经披上袈裟，吞并了盘星教的夏油杰。
当时硝子还存了侥幸心理，问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夏油杰很轻快地说不是。八重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留一点单独谈话的余地给他们。硝子走后他们找了一间咖啡店的包间坐下，期间她端详着夏油杰的神情，发现一点破绽都没有，便主动开口：
“你要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给你找借口。比方说不幸的童年，施暴的亲长，校园霸凌或者吃坏了肚子什么的。”
他摊了摊手：“你都说是借口了。”
八重勾起唇角：“多讽刺啊，无神论者有一天把自己送上了神坛。”
他回报以微笑：“就如同一生祛除诅咒的人，最终死于诅咒吗？”
津岛八重咬着牙，屏着呼吸，终于忍不住在此时掉下了眼泪，事实证明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镇定：
【“你那么憎恨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琢磨了他们那么久，最后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注1]
夏油杰也只是温和地递上一张餐巾纸，以一句不伦不类的祷词，又或许是悼词，作为回答：
“愿你的国降临。”[注2]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咒回/夏油杰】愿你的国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