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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鹤蝶 ...

  •   赶在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之前,我立马张嘴问他叫什么名字。不得不说我对不良少年是有刻板印象在的,我害怕这个“总长”因为伊佐那的事给我找点儿什么麻烦,毕竟不良,都是凭一腔热血上头去做事的小孩子。他张了两下嘴说:“佐野真一郎。”

      我把佐野这个姓记下,第二次打量佐野真一郎,他对我小心翼翼试探的语气转变成犹豫,紧接着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声音把字甩在我脸上:“作为伊佐那的哥哥,我觉得我有权利看他,我还很有必要知道他的领养家庭是否合格。”

      我烦躁地弹烟灰:“你几岁?”

      “我十五………这跟年龄无关!”他露出一副晚辈被长辈轻视时的不服输表情,“我是家里的大哥,年龄和阅历没关系!”

      佐野真一郎鼻尖冒汗珠,时间是下午五点半。我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找到我,八成是去福利院碰壁了,又顺着福利院的信息摸到我这儿来。从不靠谱的福利院迅速把小孩领养走的下场就是个人信息泄露,也没办法。这么看来,他是真的为了黑川伊佐那而很执着,十五岁的小孩应该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没有坏心思的小男孩特别难缠。什么都不懂,还能天真地和朋友组建个暴走族飙车玩儿。佐野真一郎眼里有一种对大人天生的不服气,他长得比我还要稍高些,故意要低着头看我,黑眼珠里有沉不住的火气。

      我害怕佐野真一郎让伊佐那走偏路,比起这些,更害怕伊佐那顺藤摸瓜找上自己的原生家庭。佐野家关系听上去就乱糟糟的,伊佐那这混血小孩儿左看右看跟真一郎和艾玛没一点儿像,也许是家长的自作主张,也许听上去有些傲慢,我确实害怕对伊佐那不好的事,还害怕伊佐那受二次刺激。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把佐野真一郎打发走,他早晚也会通过自己的手段找上伊佐那,不达目的不罢休。小孩也许不是个坏人,应该是单纯有点儿笨,先入为主地把我放在一个和他作对的位置上,警惕得像刺猬。

      我叹气,把烟掐灭。

      “佐野君,刚才是我过激了,在这件事上我需要征求伊佐那的意愿,你加我个联系方式吧。”

      “…叫我真一郎就可以。”

      他低着头把手机屏幕给我看,我把他的号码存进通讯录,紧接着把自己的号码报给他。佐野真一郎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悄悄观察我的表情,我装作没察觉到,扣上手机盖,从钱包抽出两张1000円,塞进真一郎手里。

      纸张好像烫手似的,真一郎的皮肤与我接触时便触电般猛地弹开,我眼疾手快在空中抓住轻飘飘往下落的钱,重新递给他。

      我朝他眨眨眼睛:“辛苦你专门来一趟我家了,这是路费。我还要上去照顾伊佐那,没办法送你、也没办法请你吃饭。一点心意,收下吧。”

      佐野真一郎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办,最终郑重地把钱重新摁回我怀里,他澄澈的目光几乎让我以为我在用钱羞辱他,不过我可没那么做。他朝我点点头,表示他会再来,但没说他会什么时候再来,说完急匆匆地扭头就走。我做好伊佐那单独被他找上的心理准备,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涌上心头。

      有种自己养了这么长时间的白菜即将被人连根拔走的感觉。

      我觉得我应该相信黑川伊佐那这段时间的相处,可是相比之下我可能更相信他刚见我时对我发火的模样。把车子放到楼下,我拍拍身上的烟味去敲家门,发现门是虚掩上的,伊佐那坐在餐桌上写作业,脚触不到地,小腿在空中晃悠着。

      他听到响声,抬头问我:“怎么才回来?”

      看到黑川伊佐那,突然觉得事情怎么发展都不太有所谓。我把门关上,去洗菜做饭,伊佐那老实地做作业,他没有追问我在楼下做了什么,铅笔和纸张接触,刮出沙沙的响声。

      厨房是开放式,我一转身就能看到趴在桌子上的伊佐那。把油倒进锅里晃满锅底,鸡蛋液倒进去滋滋作响,未搅匀的蛋清瞬间变成实在的白色,我对着膨胀起来的鸡蛋里的泡泡,心情不算美妙地问伊佐那:“你想要家人吗?”

      黑川伊佐那地笔停下:“什么意思?”

      “家人啊。”我把锅铲插进鸡蛋,把它一分两半,“弟弟妹妹、哥哥姐姐?想要吗?”

      他迟疑地问我:“……你要生孩子吗…?”

      我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没上来,几乎是震惊地扭头看他,他的表情相当奇妙,带着点儿微妙的局促,直直地撞进我的眸子里。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更没有结婚生小孩的打算,未来也不会有――比起这个,我真正震惊的是伊佐那居然把我的小孩和兄弟姐妹联系在一起,我一时居然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我艰难地说:“……我从福利院知道你有个妹妹,我指的是那个。”

      他“哦”了一声,重新趴回桌子上。我低头炒菜,等着黑川伊佐那随便给我点什么答复,我答应了佐野真一郎,总得正儿八经地给他交差。等我把菜盛进盘子里,伊佐那终于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趿拉着拖鞋蹭到厨房拿两人份的餐具,和我擦肩而过时,他说:“妹妹叫艾玛。”

      我装作第一次知道艾玛这名字的模样,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艾玛应该被她给送走了,我不知道艾玛在哪里。”伊佐那垂着睫毛往嘴里夹鸡蛋,“糊了。”

      我认真地对他说:“让你选择想要的家人的话,你想要什么?”

      黑川伊佐那抬头诧异地看我,大概是被我的认真劲给打动,他终于明白我究竟在问他什么,然后正儿八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眼看着他的眉毛越皱越深,我伸筷子把糊了的鸡蛋都夹到自己碗里。

      伊佐那说想要哥哥的时候,我的手一抖,菜落进盘子里。

      “为什么?”

      “你今天问题好多。”他说,“有个哥哥的话就会有很多东西吧?…我觉得挺好的,哥哥。”

      黑川伊佐那倦倦地耷拉着眼皮,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真一郎”给咽下去。吃完晚饭我照例回到卧室检查过伊佐那的作业后再工作,在休息时间掏出手机给佐野真一郎发短信,内容大致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信息刚发出便显示已读,佐野真一郎紧接着给我打电话过来,我吓了一跳,把听筒音量调小接通。

      对面是佐野真一郎喘着气,我听到嘈杂的人声,他语气欢快地表示下周休息日就有空,到时候可以三个人一起见面,我好奇为什么是下周休息日,说完便意识到今天也是一周的最后一天。

      佐野真一郎不太好意思地讲他在上学,我委婉地祝他学业有成,说完电话里传出断断续续略有失真的电车到站播报声。

      “你在电车上?”

      “啊,对。我家在涩谷。”他心情好像变好不少,隐隐有些得逞的笑意含在话语里,“森中姐喜欢摩托车吗?下次见面时我就有摩托车了,也许可以带上伊佐那兜风。”

      我不太想回答这个话题,只提醒他注意安全。佐野真一郎处于变声器,声音哑哑涩涩的,轻快地答应我,我们的通话便就此结束。我合上电话盖,看到伊佐那倚靠在我房间门框上,静静地看我,手里举着他的数学卷子。

      我熟练地在分数旁边签上“森中奈绪”几个字。

      新一周工作稍有变动,需要我开个小会,父亲警告我不要再天天早退接伊佐那放学,就算把工作带回家处理也不行。得到这个消息时我正打算把伊佐那的书包从副驾驶扔给他,看着小孩的脸我就开始头疼,干脆把自己的生活用手机藏进伊佐那书包的夹层。

      “我今天不能接你了。”我语重心长地说,“天气冷了,你要自己好好回家,不要绕远路,迷路了就站在原地,用这个手机打给我好吗?走大路,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喊着学校老师陪你回家,我――”

      黑川伊佐那用力把书包从我怀里抽走:“我知道了!”

      我没好意思说自己真的不放心他,于是用一种担忧的眼神使劲看伊佐那,他背着书包朝我一摆手就进学校大门,我开始放空大脑思考以后怎么平衡接送伊佐那上放学这件事。

      头疼归头疼,面对工作还是要老老实实处理。我精简了会议内容,尽量把时长控制在一小时之内,会议结束是下午六点半,打开工作用手机没见到伊佐那的未接来电,却反而觉得更不放心,迅速收拾东西回家。

      冬天,等我到家天已经黑个七七八八。我看到公寓那边亮着灯,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截,在上楼路上忙着低头找家门钥匙,不小心撞到个小小身影。我倒是没事,对方被撞个踉跄,我还没来得及道歉,他就急匆匆地捂住脸要下楼。

      有点儿奇怪,我记得这楼层几户人家除了我以外都没有小孩,不知道哪儿来的第六感,我没忍住把他和伊佐那联系在一起。

      一手拽住这小孩的袖子,我眼睛朝楼上的家门口看,门居然虚掩着,透出亮着光的缝隙。

      我确实猛地感到害怕,用自认为很凶的语气质问手里拉住的小孩:“你从哪里来的?”

      手底下的身子猛地一僵,借着楼道里一点儿灯光,我看到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时黑发底下一道骇人的疤。那疤愈合个七七八八却还保持着新鲜,边缘翻着红,穿过他左边眼尾,小孩的左眼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白,几乎看不清他的瞳孔是否有聚焦。我吓了一跳,但此时对于伊佐那安危的考虑胜过一切,我进而去抓住他细细的手腕,迟疑地观察到他眼里要溢出来的惊慌失措。

      “你从哪里来的?”我又问他一句。

      “……我、我――”

      “――奈绪!”

      我被喊得愣了下,抬头看到伊佐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推门出来,站在楼梯顶端高高地往下看我们。我皱着眉毛,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打转,竟发现手底下这个有疤的孩子比伊佐那还小上不少。

      黑川伊佐那不太喜欢叫我为“妈妈”“姐姐”这种亲近的称呼,他硬生生称我是“奈绪”,并且很少这样叫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面对面地叫我“你”。被他用孩童稚嫩的声音喊一声奈绪,心情很难讲是否愉快。我放轻抓住小孩的手,领着他上楼梯,把门打开。

      我说:“很晚了,进来坐坐?”

      伊佐那站在我身边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疤脸小孩才低低地对我说打扰了。我把伊佐那的备用拖鞋给他穿,他全程低着头,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伊佐那告诉我是“鹤蝶”,我问他从哪里来,伊佐那告诉我是“福利院”,我问他到底怎么和伊佐那扯上关系,伊佐那别过头装没听见,手指头戳鹤蝶紧绷绷的大腿,鹤蝶还是不看我。

      我微妙地问伊佐那:“你的朋友?”

      伊佐那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词:“仆人!”

      我又去看鹤蝶,他白白细细的脖子涨红着,耳朵也红,整个小孩都在发抖,最离谱的事发生了,鹤蝶点头了。

      我极力控制住脸上的笑容,叹气被憋回去,变成两声僵硬的咳嗽,我难得地给两个孩子开空调暖风,心情复杂地问他们想吃什么晚饭。

      我觉得是我刚才吓到鹤蝶了,他才这么害怕我,于是在煮饭的同时泡热一盒牛奶给他。泡了大概十分钟热水,我把湿漉漉的牛奶盒放在他的面前,温热的水珠落在桌子上。我跟他说喝牛奶长得快,鹤蝶这才恍惚地抬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眼眶也红,我突然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盯我,又觉得说这句话的我像在欺负小孩,干脆闭嘴,等他对我说第一句话。

      他说:“…谢谢姐姐。”

      我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刚才对着他的疤露出惊恐的表情的行为忏悔:“没事,你喝吧。你很厉害喔,从福利院来到这里,辛苦了。”

      鹤蝶掉眼泪的时候,我听到伊佐那在我背后不愉快地啧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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