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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森中姐 ...

  •   我提议让鹤蝶在家里留宿,他可以和伊佐那住在一起。黑川伊佐那没对这个提议表达出什么反抗意愿,但也不太像能坦然接受的模样。

      鹤蝶埋着头吃饭,他用五根手指攥着勺柄,每次都把勺柄塞进嘴里半截,然后又干干净净地从嘴里抽出来。吃饭又快又多,在我看来是件好事,搞得我也蛮乐意吃饭,只可惜他好像没认真听我说的什么话,我又问他一遍要不要在家里留宿,鹤蝶无助地看伊佐那,伊佐那自顾自看电视,没搭理他。

      “…不用了,不需要。”鹤蝶的手紧攥着大腿上的裤子,“我可以回福利院。”

      真不知道伊佐那给鹤蝶下了什么迷魂药,叫他心甘情愿地听话。

      我没多执着于让他留宿,因此收拾好碗筷就打算让鹤蝶离开。十二月底天气冷,我从衣柜里挑了件看起来还算新的毛绒围巾,蹲在鹤蝶面前给他缠在脖子上。把围巾从脖颈间抽出来,我叮嘱好伊佐那在家里写作业,拿上车钥匙,打算送鹤蝶去福利院。

      伊佐那不阻拦我,只是心情格外不愉快,关卧室门时砰地一声。我在心里默默给他道歉,我实在不能放任年龄为个位数的小孩在大半夜自己走着去福利院,这句话无论哪个词单独拎出来都很可怕。

      我牵着鹤蝶,他的手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冻得冰凉。给他拉开骑车后座的门,为了确保安全,又抽出安全带来给他扣上。在这个过程中鹤蝶的脸颊和我的碰在一起,温温热热。

      伸手打开灯,从镜子里看过去,小孩好像被安全带施下定身咒,坐得紧绷绷。

      我放起车载音乐,开始和他胡扯:“你知道定身咒吗?”

      鹤蝶懵懵地看我:“…是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吗?”

      我记着西游记里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点了点头。

      在领养伊佐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车里会坐上小孩。我微妙地回忆起第一天把伊佐那接回家的情景,没忍住把他们两个相比较,得出一个“鹤蝶比伊佐那安静得多”的结论。他那一长道让我看了发怵的疤痕,在车窗的倒映下好像与外界连成一片,红色的瞳仁里闪烁着霓虹灯的亮光。

      “你是怎么和伊佐那认识的?”

      我实在太好奇这个问题了。上周和班主任交流,他被用“孤僻”这个词来形容。伊佐那从不与我讨论校园生活,我也从来没见过他和哪个小朋友一起走出学校大门,伊佐那身旁好像是一个真空区,他好像落入水中的一滴油。

      我不愿意承认伊佐那不合群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他压根没有朋友这种东西,因此鹤蝶的出现让我觉得很奇妙:“伊佐那是不是去福利院了?”

      鹤蝶听到这句话扭头来看我,那眼巴巴的犹豫模样,我一看就知道我是说对了。

      “你说就行,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我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我不会告诉伊佐那的,放心,放心。”

      他这才好不容易肯张嘴对我说话。小孩说话颠三倒四,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它们捋干净。意思是鹤蝶在福利院外围遇见伊佐那,伊佐那帮了他很大忙,伊佐那给了他活下去的意义。我越听越觉得奇怪,好像我家小孩变成了救世主,但是鹤蝶又不像说谎,他眼睛亮晶晶的,确实对伊佐那怀有敬意。

      车子行驶到福利院门口,我越过驾驶位给鹤蝶解开安全带。牵着他去敲福利院紧闭的铁门,过了大概五分钟才有人开门,是穿着睡衣的工作人员,很巧的是正是接待过我的那一位。

      我推了推鹤蝶的后背:“这孩子和我家小孩一起玩去了,现在才送回来,不好意思。”

      “啊,森中!森中小姐!”她这才想起来我叫什么,然后摁着鹤蝶肩膀朝我挤眉弄眼,“快说谢谢森中小姐!…那个,小姐,您看这孩子…?”

      我示意她先让鹤蝶回避,她把他赶回设施里,和我站在门口聊一些关于鹤蝶的事。我得知他前段日子才被医院送到这家福利院,鹤蝶的父母貌似已经因意外去世,他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福利院还给他添了一笔医疗费用。

      我感慨:“你们人可真好啊!”

      工作人员点头:“所以小姐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听出她是要暗示我把他给领养走。我觉得鹤蝶很惨,那我也不能因为他惨就随便把他给带走,这是增加伊佐那的负担。但打听都打听到这了,什么都不做,面子挂不住。

      权衡利弊之下,我说:“你们这里可以选择性赞助吗?”

      解决完鹤蝶的事,我开车回家,路上买了两包零食,伊佐那的卧室门在我换鞋的时候打开。他摆张臭脸,看得我失笑。我把零食袋子递给他。

      “又把我当小孩。”

      “你就是小孩呀,你是很好很可爱的小孩。”

      他被我肉麻到,抱着零食袋子小跑回房间。

      这周日早晨八点我被手机电话铃给吵醒,大概是昨天熬夜太晚,今天居然一睡不醒,是伊佐那进我屋里来给我接的电话。我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个熟悉的男性声音,身上一凉,伊佐那把我被子掀开,神志终于成功回到脑子里,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接电话,对面一连喂了好几句,我终于认出来这是佐野真一郎。

      “森中姐!”他藏不住笑地说,“我一会儿骑着摩托去横滨,您可要遵守诺言,带着伊佐那来见我呀!”

      我问他:“在哪儿见比较方便?”

      “您对横滨比我熟,您选吧。”

      “……那就福利院对面,你知道福利院在哪儿吧?”

      他信誓旦旦地把福利院地址给我报出来,说完我挂断电话。在通话过程中伊佐那缠着我要听是谁,他撑在我的床边,我往哪边躲,他就往哪边挪,我不清楚他都听到些什么,反正他猛地揪住我的胳膊。

      “谁啊?”

      我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你收拾收拾穿好衣服。”

      黑川伊佐那前几天结束了期末考试,彻底放了寒假,临近新年,我想也该收拾收拾去涩谷,只是一想到佐野真一郎住在涩谷,我就头疼。我可不打算听他的话,骑着摩托带着伊佐那来一场三人的轰轰烈烈骑行之旅,我嫌冷,骑摩托也肯定没暴走族快。

      远远看到佐野真一郎骑在他的摩托上,这回他没穿特攻服。伊佐那紧紧扒着主驾驶的座位,一个劲问我他是谁,我陷入一种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迷茫,最终决定把这件事彻底交给佐野真一郎办,反正伊佐那想要的是哥哥。

      我把车停好,牵着伊佐那走过去。他的脚底像被胶水黏住一样拒绝靠近福利院半步,我只好远远地喊真一郎,他抬头见到我和伊佐那,大力摆了摆手。

      这下这对兄弟见面了,应该没我的事了。

      真一郎还没说话,伊佐那大跨一步站在我前面,语气非常不善:“干什么?”

      真一郎的笑带上不知所措,抬头充满哀怨地看我,我抹泪心想没白养伊佐那半年,拍了拍佐野真一郎的肩膀:“你讲给他听。”

      我稍微退离他们几步,开始放空大脑。我不想听真一郎讲这些事、也不想看伊佐那因为他而转变的态度,我只想努力回忆几遍伊佐那刚才站在我面前气势汹汹的模样,我把这点儿事记在心里,感慨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手里被人塞进个什么东西,是佐野真一郎小心翼翼凑到我身边来,给我塞一盒烟。

      我的视线略过他,看他背后的伊佐那。小孩远远地看我,凑近几步,又在距离真一郎大概一米的距离停下。

      “我不在伊佐那面前抽烟。”我把烟盒塞回真一郎手里,“你这个年龄最好也别抽。”

      佐野真一郎老实地把它装兜里,问我要不要去兜风。伊佐那的紫眼睛牢牢黏在真一郎的后背上,抓我手掌时居然显出一股迷茫。我让他们两个人兜风,我在车里歇会,佐野真一郎去开摩托,伊佐那站在我身旁没动。

      我弯弯腰和他说话:“不是说想要哥哥吗?快去呀。”

      “…你不会把我丢给他吧。”

      黑川伊佐那的眼睛尖锐的抬起来看我,瞳孔颤抖着:“你不会吧?你得答应我,你告诉我,你不会。”

      “我当然不会了,你永远是我家的小孩,我不会把你让给真一郎的。”我刮刮他的鼻尖,“好了,快去吧,那边有哥哥,还有妹妹艾玛喔。”

      伊佐那试探着离开我一步,紧接着小跑起来。我看着佐野真一郎把伊佐那扶上摩托车后座,给他戴上小头盔。

      我回去车里闻到香氛和皮革混杂一起的臭味,一阵头晕,干脆打开车门,去福利院对面的小卖铺买棒棒糖吃。糖进嘴里,胃也舒服不少,觉得跟一个小孩怄气的我实在太丢脸,遂放任他们俩去了。将来佐野家伤了伊佐那的心,我就去偷偷报复他们。

      我阴恻恻地想如何在佐野家大门口泼油漆,把棒棒糖咬得嘎吱响。大概是考虑到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在等着,两个小孩兜了差不多半小时的风就回来了,看起来不太过瘾的样子,伊佐那摘下头盔,银白色的卷毛被压得东一撮西一撮,眼睛闪亮亮的,好像发现新大陆。

      照顾俩人又成了我的职责,我心累。佐野真一郎的摩托车载不下两个人,我干脆让他把它停在这附近,和我们一起开车去步行街,真一郎对他的车宝贝得不行,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我,看得出来摩托是刚提的,还油光锃亮。拗不过他,我叫伊佐那先上车,和真一郎站在车外,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一会儿跟车要注意安全,遵守交通规则。

      佐野真一郎脸上看着老老实实的,实际上已经是十五岁的不良总长,人不可相貌,我总觉得他会作出大半夜生死时速撞车上的疯事。他认真地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我说我不信,他就笑。

      他懒散地靠在车上,身子巧妙遮住紧闭的车窗,轻快地对我说:“森中姐,你对伊佐那很好,先前真的对不起。”

      我突然意识到他不再对我使用敬语。佐野真一郎冲我眨眨左眼,扯着嘴角笑得颇有几分傻气,他透亮的黑眸子里是满满的真诚,我面对如此诚挚的道歉感到有些不适应,他提醒我女性皱眉毛会生皱纹,我才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皱着眉毛。

      他挠挠头:“这是我朋友经常说的话啦,他对女性很…嗯!”

      大概能猜出他言下之意是什么,我吐槽他可不要把伊佐那教成那样。佐野真一郎扬着笑脸:“虽然朋友是那种人,但都是很帅气的好人!伊佐那一定也会成长成帅气的人的。”

      日光下佐野真一郎的眼睛里闪亮亮的,他的脸颊透着青年独有的稚气,掺着几分还未褪去的幼态,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见到的帅气的人――很可惜,他们给我留下的都是一些坏印象,很可惜我也从未享受过那种青春。我的青春由负罪感组成,佐野真一郎或许成为我负罪感的来源。我不敢抬眼看他泛着光的眼眸,我只是低头。

      我该祈祷伊佐那不要像他一样才好。但我颤了颤嘴唇,最终说出一句:“那还蛮好的。”

      佐野真一郎的语气由喜悦变得平淡,大概是察觉出我心情不愉快,他凑近我的样子像犯了错的狗,耷拉着耳朵,小幅度地摆动尾巴,他低下头问我:“…森中姐,您不喜欢我吗?”

      我说没有。伸手从他兜里掏出烟盒:“这个送给我,我就允许你和伊佐那一起玩儿啦!”

      他又重新笑着看我,与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拉开车门坐进去。我手里捏着烟,想到佐野真一郎从头到尾都在叫我“森中姐”。

      打一开始没把我当伊佐那的养母看,佐野真一郎也是、鹤蝶也是,黑川伊佐那本人也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森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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