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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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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结束后黑川伊佐那就要上二年级了,趁着这几天有空我打算把他的事全部处理干净。他坐着吃饭,我在旁边看,他不适地停止咀嚼。我问他想在福利院那边上学还是在我家这边上学。
“……无所谓。”
“非要你选一个呢?”
他皱了皱鼻子:“福利院那边吧。”
我心想这下会给他省去很多麻烦,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给我省麻烦了。这事办得和我心意,我不用多干涉伊佐那的学习生活,于是只挑了个休息日开车去他学校踩踩点,我下意识带着他出门,我确实有点儿害怕他自己在家给我闹出什么乱子来,能和他在一起,就和他在一起。这两天我连班都请假了。
伊佐那的学校意外离我家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我路上和他搭话他没反应,从镜子里一看,看到他脸色难看,紧紧咬着嘴唇子反复吞咽,眉毛纠在一起。
我迟疑了一下:“…晕车的话,让唾沫流出来比较好,越咽越想吐。”
我从来不吃晕车药,第一次应付这种情况,我临时从副驾驶拽了个纸质的购物袋塞到他手里。“要是想吐的话吐就行,可以开窗户通通风。摁那边那个按钮就可以。”
他撑开购物袋把脸埋下去,几乎要把它套在脸上。我失笑,才刚发出个笑的气音,黑川伊佐那就露出个眼睛来有气无力地瞪我。所幸还有一个拐角就到他的学校,他下车之后扶着车门缓了好一会。
我给他顺气,递了张纸给他擦擦嘴。
这是一所公立小学,附近开了很多文具店。假期中铁栏杆大门紧紧闭着,我在脑子里回溯了一遍来这的路线,等伊佐那缓过来了,我问了他一些关于学校的问题,类似于几点下课几点上课。
“这个时间还好。”我寻思着伊佐那四点半放学,我能用上班摸鱼时间来偷偷接他,“我会亲自来接你的,你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
“我可以自己回去!”他露出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我以前都是和其他小孩一起回去。”
“你现在要回家,不是回福利院。”
我现在可以轻轻揉一揉他的头。领他回家的第二天我就让他洗澡,在杂物间待得身上都是灰。他执意要自己洗,我觉得我们还不熟,他自己洗也正常,于是我只负责了给他吹头发的部分,伊佐那的头发吹干之后很蓬松,蜷在我手指头上,每次我碰到他的头皮他都要打哆嗦。
他不反抗我揉他头,他垂着眼睛看学校大门。我对伊佐那以前在学校的事不了解,不过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得很清楚。
隔了一天,亲爹告诉我病假差不多该结束了,我没想好怎么回复他,于是举着手机搂着伊佐那拍了张合照发送。
[奈绪:[图片]我儿子]
想了想,我又补充[领养的。]
之后可以再把伊佐那带过去和他们慢慢解释,不过我觉得根本不需要解释,我只是想养个小孩,于是我养了。黑川伊佐那对于合影这种事接受良好,被我撒开之后接着干自己的事。他这几天总在看书,是我书架里的各种画集,他的卧室里被我摆了两个书架,我清理出来一个,给他放东西用。
“我今天下午要去上班。”
我说完观察伊佐那的反应,他翻页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僵硬地把这一页重新翻回来。
“……你去啊。”他说,“大人总不能不上班。”
“说的也是。”我说,“晚上七点下班,你不要自己动火动电,我回家给你做饭。”
“我又不是傻!”他忍无可忍地把书叩上,书页之间碰撞挤压出空气。他逞能的模样看起来很可爱,我笑着去客厅收拾上班带的包,走到玄关换鞋时察觉到伊佐那站在房间门口偷看我。我大声地对他说“我走了!”,他回我一声“哦”,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没直接去公司,我先去蛋糕店买了个八寸蛋糕。黑川伊佐那说他不喜欢吃甜的,但是我喜欢吃,我可以一个人干掉一个六寸蛋糕,伊佐那如果吃不完,那就我来吃。我选了最传统的奶油水果,蛋糕师傅把切好的面包胚放在工作台上,我没时间看,只预订好晚上七点来拿。
复工第一天,同事们纷纷对我表示怜爱,劝我不要想不开,我说我早想开了,礼貌地接受他们的礼物,满脑子想的都是黑川伊佐那。我让蛋糕师傅在上面插个巧克力牌子,在生日快乐和永远爱你之间选择了后者。
永远爱他,听起来真的特别暖心,因为反正我的永远就停留在三十岁了。
我不是一个爱加班的女人,就算加班也没有人会给我涨工资。七点手机闹铃一响我准时下岗,去童鞋店给黑川伊佐那买了双运动鞋。我趁着他睡觉偷偷去玄关看他鞋子底下的码数,新鞋子黑色的皮子锃光发亮,我端详上面系成蝴蝶结状的鞋带,店员帮我把它整齐地放在鞋盒里。
我觉得这下应该万事俱备,提着蛋糕回家,掂量了一下重量,蛋糕坠在盒子正中央。我出门前在外把门锁上,伊佐那从里面打不开,我转动钥匙推门进去时,黑川伊佐那缩在沙发上睡觉,身上披着一条蓝色的毛毯,那是我垫在沙发上的。
他在我接近他几步时慢慢睁开眼,迷迷瞪瞪地抬眼看我。刚睡醒的小孩眼睛里有水光,雾蒙蒙的,我有一瞬间觉得他确实像个可爱的七岁小孩。我伸手在他脸前挥了挥,大大咧咧把蛋糕放在桌子上。
我把蛋糕盒子上的丝带解开,双手捧起盒子,往蛋糕上插蜡烛,插了八根。我从胸前的兜里掏出打火机,啪嚓一下挨个点亮蜡烛,热乎乎的蜡油顺着粉白的柱身往下流,没进奶油里。
我端着底座,小心翼翼走到黑川伊佐那那边,好不容易找准平衡单膝跪地,把蛋糕举到他面前。他露出一副呆滞的表情,我看到火苗照亮他紫色眼眸的深处,给他的脸镀上一层暖黄色的膜,动物奶油略有泛黄,软软得眼看就要融化,黑川伊佐那的呼吸放得好慢,他又透过蜡烛上的光看我,他和我对视。
我说:“再不吹蜡烛,它就要灭了。”
他颤了颤,轻轻撅起嘴唇把它们吹灭。他脸上暖黄色的膜猛地熄灭,我把蛋糕放回桌子上,把蜡烛抽出来,插进奶油的塑料底座被我放进嘴里舔干净。黑川伊佐那就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手指交叉着纠结在一起,我叫他“伊佐那”,他慢吞吞地把身上的毛毯扯下来,放在沙发上。
我把三颗草莓都堆在他的蛋糕切角上。盘子剐蹭着桌面被我推到他面前,他突然对我说话。
“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把奶油裱花塞进嘴里,“我是你的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黑川伊佐那的生日,他被我领养回家满一周。
黑川伊佐那连同草莓蒂一起放进嘴里咀嚼。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于“过生日”的诧异,而是震惊于“我给他过生日”这件事,甚至因此显得有些畏手畏脚。我们磨合过去的一周好像因为这个生日蛋糕突然消失不见,两个人跟陌生人一样,面对面吃东西。
小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小孩子当然都想好好地过生日,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不清楚伊佐那的前妈妈怎么给他过生日,反正我给他过得很简陋――没有生日歌,没有许愿,甚至没给他拍个照片……坏了,我忘了拍照了!一股懊恼猛地升起,在我想七想八的时候,伊佐那已经吃掉了他的单号切角,用叉子刮盘子上面剩的奶油。
我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伊佐那好像对于这个简陋的生日没有任何不满。
“生日礼物。”我从桌子底下把鞋盒子提上来,打开给他看。我往两只鞋间的缝隙里塞了一叠现金,鞋盒被我从桌子这头推到那头,伊佐那稳稳地用双手抓住鞋盒的边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总之买了。你的鞋子也该换了。”
我补充:“钱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零花钱,你别多想。”
黑川伊佐那的嘴唇嗫嚅着,半晌紧闭上。他说:“我会还给你的。”
“…还给我干什么?”我皱眉头,“我们是一家人,用不着说什么借和还,更何况这是我送给你的。”
他猛地抬头看我。黑川伊佐那的眼睛亮亮的,直直撞进我心里。我突然体会到一种类似于年少时养狗的快乐,我省吃俭用省下一大笔钱,全都用来添置狗用品,食物、玩具、生活用品…我的钱在此时此刻才算是有意义。我突然想通,狗死了之后我赚钱是为了什么,于是我伸手去揉黑川伊佐那的头发。
我想让我的东西过上我都没有的生活。我的人生大概就是从始至终为了我的东西而努力。
黑川伊佐那年纪小,睡得早,而我习惯性熬夜,所以我会先看着他进房间睡觉再回我的卧室工作。半夜十二点时我收拾收拾去洗漱,从我的卧室去厕所需要跨越整个客厅,厨房则是与客厅连在一起,我突然发现厨房的灯还亮着。心想总不能是进贼了,我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叉子,悄声走进厨房,看到黑川伊佐那的背影,他开着水龙头,好像在洗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黑川伊佐那被我吓一跳,他抬起头来、露出湿漉漉的脸。卷卷的刘海被打湿,贴在额头上。大半夜洗什么脸?而且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我疑惑:“你睡不着吗?”
他一口否决,扭头就要跑。我觉得不对劲,放下叉子就去抓伊佐那的手腕,湿漉漉冰冰凉的手被我捉住,在手里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挣扎了几秒就乖乖站在原地,我去打量他的手,一周前受伤的位置已经愈合,留下几个浅色的疤。
我猜测他可能是做噩梦了,但黑川伊佐那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孩,我懒得再去斟酌对他的用词,直接拉着他进他的卧室,叫他乖乖坐好,我去我的房间,抱着我的被子和枕头进来。
我躺在黑川伊佐那的床上。这张床本来就是给大人睡的,我和他躺着不嫌拥挤。他和我面对面侧躺,没开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夏天盖的被子薄,我的手钻进他的被子里、凭感觉摸他的手,他的手还是很凉。
我说:“我在这里陪着你睡,害羞的话可以扭过头去。”
我是真的困了,转了转身子就平躺着闭上眼,黑川伊佐那没动静了之后世界变得特别安静,我入睡很快。凌晨约莫两三点钟,突然被他狠狠踢了一脚肚子,我倒抽一口气迷迷瞪瞪醒过来,看到黑川伊佐那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什么梦话,喉咙咕咕噜噜,下一秒就要哽咽起来。我的迷茫快速转变成行动力,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后背时,我感慨我真是个哄小孩的天才。
黑川伊佐那平复下来,他突然问我:“你会一直在吗?”
我说:“那当然啊。”
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不像是梦话,倒像是有意识地在问我问题,我低头借着月光看他的脸,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我抱着他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想到明天早上起来他看到这姿势会不会羞得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