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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领养 ...

  •   在下定决心领养一个孩子之前,我的身体已经比脑子快地走到福利院。我相信这种事是缘分天注定,但不妨碍我想走个捷径以最快的速度把孩子弄到手,所以挑了个不太正经的福利院。走在院子里被领着到处看小孩,我突然觉得这行为类似于小时候去犬舍挑小狗。人当然会想要一只最特别、最拿的出手的小宠物,我觉得养孩子也是这样。

      工作人员和我聊家常套近乎,我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脚步。我问她这几个孩子是否就是全部,都是端正的日本人长相,看来看去没什么特色,倒是表现得特别老实,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转眼看到她掏出一串钥匙,去开走廊尽头的门。我探头看到门牌上清楚写着“杂物间”三个字。

      “这里面还有小孩?”

      “在关禁闭呢。也没提前告诉他,可能被他弄得有点儿乱。”

      “他不听话?”

      “哎。”工作人员开始揉太阳穴,一只手转钥匙,门被拉开一条缝,走廊的光投进去,我看到里面简单摆了一张对小孩子来说正好的床,小孩背靠着床正对着门坐在上面,在光打到他脸上时触电似的微微抬头,“不听话着呢,打架。”

      我走进杂物间时被灰尘激得打喷嚏,小孩把腿伸直换了个姿势,等我抹干净被喷嚏激出的眼泪他已经把头抬起来,银白色的发丝软绵绵地蜷曲起来,碎刘海把底下紫色的眼眸割成一块一块的。我和他对视上,他狠狠瞪着我,然后扭着头梗着脖子撇眼睛,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别的小孩穿的都是干净的正装,这小孩松松垮垮套着件旧卫衣。我一眼看出他不是个省心的主,但是长得确实好看,我走过去,坐在矮矮小床上的小孩连我胯都不到,我本着最基本的尊重,蹲下盯着他鬓发遮掩下深褐色的皮肤。

      “叫什么名字?”

      工作人员站在我身后小声催促他:“说呀!”

      他好久不搭理我,在我即将失去耐心准备换下一家福利院时,他张嘴了:“黑川伊佐那。”

      我想揉他的头,看他这副刺头模样,又讪讪地把手收回去,转而拽他的手。黑川伊佐那抖了下,我觉得触感不对,于是低头看他紧紧攥在一起的小拳头,硬指节把我咯得生疼,他的指节上有血痂,成块地结在上面,被我摸到是光滑的微微凸起的。

      我问他:“打架打的?”
      他不吭声,貌似打算断绝与我的全部交流。

      我领他出宿舍大门,叫他在游乐设施里随便玩玩,自己跟着工作人员去办公室。在我对着他们表示我要领养黑川伊佐那时,负责与我对接的保育员露出了一种“谢天谢地”的表情,然后很直白地对我表示了担忧。

      她说黑川伊佐那简直浑身是刺,她倒是全程没提黑川伊佐那本人的意愿,而我也直到签了字、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才想起来我忘了问他愿不愿意被我领养。我无比懊恼,毕竟他长了一张讨厌我的脸,但我都把笔还给保育员了,今天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办下来。

      好吧。我问她要付多少费用,她给我比划了个数字,我开始掏卡。等卡被她刷过机器又还给我,我突然感觉全身上下无比轻松,好像卸下三十斤负重。

      “您才二十二岁呀。”她嘟囔着,“这么年轻!”

      “这么年轻家里就催着要结婚生小孩。”我一张一张看关于黑川伊佐那的文件,保育员去打包他的生活用品给我,“领养个小孩乐得轻松。”

      直到她把背着大包小包的黑川伊佐那推到我面前,我还觉得这全过程都像是买了个小宠物回家。他站着身高才到我小腹,我转了转膝盖蹲下,他的视线随着我动作而转动,刚才还很锋利,现在却显得无比怔愣。

      我指了指自己。我本来想说“我要领养你了”,后来又改成“我领养你了”。我说:“今天开始我们是家人了,小朋友。”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手上被贴了五六个创可贴,紧紧攥着包的背带,表现出一股无比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我把他的行李接过来自己背着,牵着黑川伊佐那的手就要走。

      从见到他到带走他全过程不到一小时。我并非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但是实在太喜欢伊佐那的长相了,于是稀里糊涂就把这事给办了。反正我也没打算活多长时间,我寻思着三十岁就干脆利索地自杀,伊佐那要是听话,他就能得到我全部的遗产,他要是不听话,我就带着他一块上路,多个给自己垫背的。

      我盘算得好好的,没给自己留一丁点儿退路。黑川伊佐那如果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大麻烦,我就把自杀的时间提前,那样他还能算是我平凡人生中剩下的唯一刺激。

      我牵着他的手低头看他白色的头顶,感慨小孩子真的只有这么一点。

      直到坐在我的汽车后座为止他都没表现出任何对被我领养这事实的抗拒。我系上安全带,抬眼从镜子里看黑川伊佐那的脸,他先打量了一圈车内饰,我想我忘了给他买点玩具什么的玩玩。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个非常微妙的表情,那股震惊和困惑终于转变成一种迷茫,他还穿着那件旧旧的紫色卫衣。

      车子启动时,我想我总不能让他一直迷茫到我家。不晓得这小孩子的内心正经历什么剧变。我把黑川伊佐那的文件仔仔细细读过了,他一个月前才被母亲遗弃在福利院,前脚被遗弃,我后脚就把他领回家里来。他1987年8月30日生,今年才七岁,保育员告诉我他打架斗殴的原因是和其他小孩聚不到一块,但是小孩子说话真假她不敢肯定,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原因来,我也就一笑而过。笑一笑算了。

      我试着和黑川伊佐那搭话。我说:“你不要叫我妈妈,我姓森中,叫奈绪,今年二十二岁,可以叫我姐姐,可以叫我奈绪。”

      遇到个红绿灯,我安安静静等他回应我。他把我放在后座的行李抱在怀里,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我有妈妈。”

      “嗯。”我缓慢转动方向盘,“我知道你有妈妈呀,我又没想着让你叫我妈妈。”

      “我说,我有妈妈!”他突然大喊起来,声调高得吓人,“我的妈妈说要来接我的!她说等家里富裕了会来接我,我还有妹妹――”

      “好的。”我只想堵住他的嘴,“那你当我只是暂时养你成不?福利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都可以联系我,我又不把你藏着掖着。”

      黑川伊佐那露出一种又羞又恼的表情。他应当是知道我在糊弄他,我在福利院文件上签了字,按理说,“黑川”都要给我改成“森中”,黑川伊佐那从头到尾都是属于森中奈绪的了。但是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话,真要叫我对着小孩说什么“你妈妈不要你了”这种话,把他弄哭了,我会愧疚得抽自己两巴掌。所以我只好糊弄糊弄他,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我爹妈糊弄。

      黑川伊佐那想反驳我,但他七岁的小脑袋瓜又实在想不通我哪儿做错了――他只是咋呼着自己是个有人要的小孩,然后声音慢慢弱下去。我想他都被遗弃一个月了,心里应该也晓得被扔在福利院是什么意思,七岁了,应该懂点事了。

      又一个红灯,我微微歪头,从副驾驶前面的抽屉里掏出个晴天娃娃样式的风铃。这是我先前买二手车时从车内卸下来的,我怕到时候遇上什么车祸不安全,我把它在空中晃了两下,塞进黑川伊佐那手里。

      “你玩一会吧。你的行李里有没有洗漱用品和更换的衣服?”我看他懵懂地抬头看我,“…算了当我没问,待会儿我们两个一起去给你买衣服和生活用品好不好?你有什么爱吃的想吃的,一起告诉我。”

      我觉得我已经把我这辈子对待小孩的温柔用尽了,我遇见亲戚家小孩,都是上手就揍。黑川伊佐那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好,我果断开车去我家附近的大型商超,买了以后去餐厅吃饭,再回家安顿好他的房间,睡个一下午再想别的。哦,黑川伊佐那这个年龄已经在读一年级了,我还得提前摸好开车去他学校的路,事真多。

      我停好车,打开车门突然一顿,我从主驾驶和副驾驶两个座位中间探到伊佐那旁边,教他怎么开车门。他成功出来,把门狠狠一甩,叫我的心疼得颤了两下。

      我和黑川伊佐那手牵手,我说总不能让刚领回家的小孩跑丢了。他老实地抓住我的手掌,小孩的手特别热乎,特别小。我比他的手指长一截。放暑假的缘故,超市里有很多家长带小孩,他一进门就抓紧了我的手,有点儿疼。

      我推了购物车,问他要不要坐在里面,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觉得很可惜,只好把装了伊佐那领养文件的挎包放在给小孩子坐的地方。我不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车里,回到家也要好好安置起来。

      我总觉得黑川伊佐那的头发像小绵羊的毛,卷卷的,毛茸茸的。我推着车,他紧紧贴在车子旁边,走到零食区我问他爱吃什么,他大大的紫色眼睛抬起来看放得满满当当的货架,我突然感觉他很紧张。

      “这个。”他指了指。

      “还有呢?”我拿下来一包塞进他怀里。

      “…还有这个。”

      “那糖之类的呢?巧克力。”我觉得黑川伊佐那的肤色像巧克力,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也喜欢吃巧克力,“吃不吃?”

      “不喜欢吃甜的。”黑川伊佐那的手摩挲零食的包装袋,弄得那边缘上的锯齿都变得弯弯扁扁的。他全心全意看亮闪闪包装上映出来的他自己的轮廓,趁我抬头从货架上拿东西时才看我,他的睫毛也是白白的。

      家里囤了很多速食,我不打算再囤。给黑川伊佐那买生活用品,又给他买了几件童装,我让他站在落地镜前面把衣服放在他身前比划,感觉他紧张得全身绷成一条直线。

      我觉得都挺合适的,就都买了,结账时看余额,感觉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都得吃土。商场里专柜卖的衣服闻起来有一股香味,黑川伊佐那被我弄得迷迷糊糊的,好像突然忘了刚才在车上和我起的冲突,他仍然紧贴在我车子旁边,我都要仔细看着不让推车车轮压到他的脚。

      “你第一次坐小汽车?第一次逛超市?”

      “不是!”

      他一口否决,然后又突然在嘴里嘟囔着对我说:“…以前,很久以前,妈妈也会带我去超市。”

      我感觉这场面颇像现女友对着现男友说自己前男友特别好。我不想再管他的前妈妈,我把给伊佐那买的衣服装在一个袋子里叫他提着,剩下的都被我自己弄回车里。累得不行,手指头被勒得发白,突然不想再下馆子,我决定回家做咖喱吃。

      我身上背着伊佐那的行李,手里提着给伊佐那买的东西,开家门开得相当困难。我高中就和爹妈分开住,他们住涩谷,我住横滨,高中大学都在横滨上,上完立马接替了我爹的职位。爹在横滨有间公寓,我就住这,伊佐那也要住这。将来说不准我攒钱在东京买套房子,再去东京住。反正我已经在攒了。

      我把大包小包都放在玄关,推着伊佐那进客厅坐。他小心翼翼打量我家的陈设,我在冰箱里挑拣些蔬菜准备做咖喱,因为要做饭,就一直在厨房待着,把整个屋子留给伊佐那熟悉,结果等我把咖喱盛好浇在饭上端出来,黑川伊佐那还坐在沙发上。

      我喊他吃饭。不清楚七岁小孩的饭量,我给他盛了我的二分之一,他用勺子把咖喱和饭搅和在一起,我心想我的桌子可能确实有点高了,伊佐那的下巴就碰着碗边。

      我吃饭快,我快吃完了,他还在和半碗饭作斗争,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做饭不好吃,我生着一条贱舌头,尝不出什么好什么坏。

      伊佐那捧着碗,勺子一下一下刮在碗壁上。我问他:“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四下看了看,“……你,家里养狗?”

      我恍然大悟家里还摆着狗窝狗碗,甚至狗的牵引绳都被我整整齐齐挂在墙上。想到狗,我噗嗤一笑:“你讨厌狗吗?”

      他面色纠结,我打趣他是否被狗咬过,他也不说话。

      “刚没了。”我向椅背上一靠,“就两周前,寿正终寝。”

      两周前狗死了,我接过装着它骨灰的小小罐子,我把罐子给倒河里了,突然特别想死,觉得活着这件事特别没劲,于是半夜跳河,打算和狗的骨灰一起飘扬到大海,又被夜钓的人救上来。我爹妈捧着我手哭,我特别感动,结果他们居然对着我说:“你还没结婚生子呢,小小的孩子,你还这么年轻!”

      我琢磨两下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在医院躺了一周出院了,有在家躺了一周,左思右想不大行,马不停蹄找了家福利院领养小孩。

      然后就有了伊佐那。

      但是我可不敢和七岁小孩说这个,我只跟他说狗死了。他沉默着吃完了饭,我领他看他的房间。

      “以后你想要怎么装修,画个图告诉我就行。”我说着把桌子底下的椅子抽出来,“这间卧室本来是我用来学习的,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大,所以你可以一直住到长大。”

      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打算养我到大?”

      我想说“那不是废话吗!”,可是我又想到他刚才在车上跟我力争他到底有没有妈这个话题,于是我闭上了嘴。我说:“大床蓬松又软和,睡着舒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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