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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合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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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你说,人为什么会做梦呢?”
那是一个很静谧的午后,难得两人有空闲,艾尔海森在书房的窗边借着隐隐透入的光线看书,卡维则趴在书桌上整理他的设计图。
一张张图叠放着,在桌面上铺了一层白色的海洋,卡维长叹一口气,将自己埋进了那片白色的波浪中。
“不过是无能者欺骗大脑给自己构建的虚幻童话罢了。”
艾尔海森甚至没有从书中抬起眼,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身上,卡维将头侧过去,那层光芒将艾尔海森周身包裹起来,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你这样说完全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做过梦吧?”
卡维嘀哩咕噜地反驳道。
“梦境不过是大脑皮层的神经细胞在夜晚兴奋的产物,并且会让人处于浅层睡眠的状态,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没有尝试的必要。”
“你就没有失去过什么东西吗?如果在梦里能让失去的东西复现,让所有遗憾与空缺都圆满,你真的没有一点向往吗?”
“镜花水月而已。”
当时的艾尔海森冷淡地用六个字终结了这一场谈话,却没想到在不远的之后,那个站在卡维床前看着那张昏迷不醒的面孔神色不定的艾尔海森,在再次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竟也会犹豫。
镜花水月吗?
可惜悲离月,甚过合欢镜。
“他还没醒?不应该啊……”
门帘被人捞起,泄了几道光入内。提纳里端着一碗看不出什么成分的药,第一次露出了自我怀疑的表情。
“他的精神力在这段时间一直被消耗,机体主动释放了昏迷的信号借以保护使用过度的大脑。但已经调养了这么久了,按理来说两天前他的大脑就已经恢复了活跃状态,如果还不醒的话,那大概就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提纳里的神色凝重起来。
“赛诺那边的审判还没有结果,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没人知道。
艾尔海森虽然能将事件的经过推测个七七八八,但是卡维所遭遇的一切,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思及此,提纳里摇了摇头,将药放下后看向艾尔海森,示意他和自己出去。
两人站在门口,门帘没有拉上,怕卡维醒来之后他们没法第一时间察觉。
“你这是打算把一辈子的假都休完吗?”
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提纳里才选择用轻松的语气打趣道。
艾尔海森没有回应,提纳里可以看出,这人虽然站在门外,注意力却一直落在屋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他一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继续铺垫下去。
“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艾尔海森终于舍得分一点注意力过来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提纳里的问题,但眼神分明因为这直截了当的询问而滞了一瞬。
“很重要吗?”
他冷静下来,看了提纳里一眼,仿佛在说“你似乎不是这么八卦的人”。
“很重要”,提纳里特意加强了语气,“如果你把他当室友、朋友,或是依然用以前的相处模式对他,那么接下来的话你也不用听了,我会将卡维送到我老师那里进行针对性的辅助治疗……”
“不可能。”
艾尔海森极少做出打断别人说话的失礼举动,他抓住提纳里话中的那几个字,冷冷地询问道:“辅助治疗,什么意思?”
提纳里看了屋内一眼,卡维依旧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要醒来的痕迹,他压低了声音,慢慢解释道:“我的研究方向虽然与心理刺激与创伤治疗没有太多重合之处,但我的老师在这方面研究颇多。我说过,他现在无法醒来不是因为生理方面的原因,那就只有另一种解释——他不愿意醒来,这已经涉猎到心理疾病的范畴,所以我说要找老师解决。”
“但你们根本不知道病因所在。”
艾尔海森似乎皱着眉,迅速分析提炼出了提纳里话中的漏洞。
“心理病人需要的是对症下药,就算是你的老师也无法确保病人会向他敞开心扉,因为病人伪装病情而导致治疗事故的案例这些年来也不少。你们想怎么解决?”
提纳里总算意识到那日赛诺将昏迷的卡维送来时提醒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你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认识另一个艾尔海森书记官。
一向平静冷淡的人咄咄逼人起来,就像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刀鞘中拔出的雪白利刃,锋芒尽显。
“我说过,只是假设,实际上从我个人而言并不赞同这个方案,因为老师的辅助治疗是偏向保守状态,也就是借以催眠等手段让病人遗忘那些刺激他们的经历,这种方法虽然见效很快,却难免会有更大的隐患——如果病人在日后的某一天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到时候病情反而会因为积累的情绪爆发而更加严重。”
“所以我问你那个问题,是想启用另一套方案。”
“我虽然不了解事情的所有真相,但仅从那个叫做卡厄斯的罪犯口中说的话和那位好心人对当日场景的复述就可以推断出——卡维认为自己是他父母死亡的罪魁祸首,甚而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因论派曾经有一位哲学家提出过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而他现在甚至无法回答第一个问题,他的自我认知已经出现了裂痕。”
“因此得有一个人,帮他重新认识自己。恕我直言,你们在学术上的观点以及对生活的态度甚至可以用截然相反来形容。你问我那个问题重要吗?你认为呢?如果让一个无法赞成他观点的人帮他重塑世界观,那不如采用催眠治疗让他忘记所有事情。”
化城郭的风中都弥漫着雨林的独特气息,鸟鸣溪畔,兽走林间,无数微弱而又细小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才得以不让此刻的沉默变得死寂。
等到提纳里终于忍不住准备拍板决定定下第一个方案的时候,艾尔海森终于悠悠开了口:
“首先,我对你导师的治疗方案持保留态度,只是需要提醒他,这种治疗方法如果有一步差错,迟早会成为别人拿捏他的把柄,毕竟不是所有风纪官都拥有赛诺的学术素养。”
艾尔海森很少参言别人的事,这一句提醒,除却提纳里的缘故,大概还有小草神一案中这位学者没有与阿扎尔同流合污的原因。
“其次,即使你这样说,我也依然不会强迫自己接受别人的观点。但是,帮助他重新认识自己并不需要我完全赞同他的理念,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最后回答你最开始提出的问题,他是我的镜子。”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是同一类人。我不必赞同你,但我却能理解你的想法,我们是镜子的两面。
“当!”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两人连忙回头,却看见那道昏迷了一个月的身影终于坐起了身,药碗翻倒在地,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卡维神情似乎有些怔愣,风卷起他的发丝,他有些不熟练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抱歉啊,我的身体现在不听我使唤。”
尾音落下,竟让人听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没事,我再去熬一碗。”
提纳里愣了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艾尔海森,随后摆摆手走了。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艾尔海森走过去将枕头垫起,方便卡维靠坐在上面。
“我躺了多久?”
卡维放心地将自己靠在枕头上,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个月。”
艾尔海森将打碎的碗收拾好,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这么久”,卡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怪不得我现在手酸得都不像自己的了。”
卡维笑了笑,艾尔海森却捕捉到了他语气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还在想那些事。
艾尔海森肯定地下了结论。
“哪里酸?”
安慰人从来不是艾尔海森的长项,但如果让他装作没有发现卡维的心情,于现在的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于是,他只能从小时候在祖母那里听来的爱情故事中模糊翻找出几句:“行动永远比甜言蜜语更重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却成为了如今生涩接近那人的助力。
卡维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竟导致了这样一副尴尬的局面,他看着艾尔海森将自己的手臂捞起,那双大手触碰过的地方都撩起了一片炽热的温度。他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脑袋中那些还挥之不去的阴影和那段时间的经历仿佛都被那温度给烧得一干二净。
气氛恰好,两人再没有言语,直到艾尔海森出声:“另一只手。”
卡维这才发现这人竟是来真的,他犹豫却又期待地将另一只手从被子中抽出,却突然看见了陌生的衣袖,他心下一惊,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束,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穿的不是这件衣服,虽然躺了一个月他必定不可能还穿着当时的衣服,但是——
他问出了那个他纠结无比的问题:“这衣服是谁给我换的?”
艾尔海森神色不变,动作顺畅地接过卡维递来的手,“你说呢?”
卡维望进那双深深的眼眸之中,整个人慢慢地朝被子中缩下去。
要命,他竟然在艾尔海森的眼中看出了类似于戏谑的眼神。
一定是错觉!
他将头扭到一边,却没发现自己将通红的耳根暴露在了艾尔海森面前。
世间几多悲欢离合,还好悲离散,你我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