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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焰灵威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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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翀并没带方修南,此刻若带上他才是真害了他。祝琰果然也趁机将方修南拉到了一旁的角落。杨县令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道:“蓝少侠怎么了?”
凤翀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说这人糊涂吧,官道修得挺好,想来是个清官好官;可要说他聪明吧,剿匪这种事居然请了魔教,对江湖事真可谓是糊涂至极。
“阿弥陀佛,杨大人,是在下与蓝小友开了个玩笑,”空色淫僧慈眉善目地向杨县令微微欠身,又看向凤翀,“蓝小友不必介怀。”
凤翀嘴角一抽,抱拳行礼:“……是小可孤陋寡闻,误解了大师美意,实属罪过。”
杨县令摆摆手:“哎,大家都是江湖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哈哈哈……”
凤翀在他尴尬的笑声中发誓,万老狗一除,两年内他绝不再踏入西北半步——什么大漠风光,统统见鬼,他只能看到江湖险恶!
“动起手了,”杨县令又道,“各位都是高手,此等小贼本不应请动诸位,然本官实在担心万贼手下或有武功高强之人……”
他话未落地,一道极轻微的破风声便自耳边擦过。凤翀也让这手吓了一跳,按下心惊去看,发现隔着十丈的距离,一枚钢针命中了一个持剑强盗的眉心,那强盗当场倒地不起,吱都没吱一声。
“此人有内力,”发针之人是个貌美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七八,脸颊微红,十分羞涩的模样,“小女子便动手了,诸位勿怪。”
这女子手上并无机括暗器,显是凭着内力击发钢针,距离如此之远还能奇袭杀人,西北江湖只有一人能做到——罗织女,本名罗绣,出自暗器世家,正魔两不沾。相传她几度婚嫁都不如意,又兼全力催动暗器时宛如仙女织就天衣,半丝缝隙也难寻见,故有此号。
众人顺势开始了一轮假模假样的恭维和寒暄。凤翀脚下蠢蠢欲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但是方修南……
方修南已经在这些高手面前露过真容,好在姓名没有泄露;但方家兄弟长得那么像,又财大气粗得让人过目难忘,要是不把事情交割清楚,日后出了事,躲都躲不及。
凤翀暗骂自己就是惹事上身的命。闲着没事逞什么英雄,他今天就不该来!
“杨县令,”凤翀说着,又走回了这群高手中间,“说来在下与这万贼早有旧仇了。我初至西泠镇寻访故人,便路遇劫匪,被他砍了一刀;一路游赏到响沙镇,这万贼竟又挑中我住的客栈,害我手伤复发。若杨县令不介意,我愿下去冲杀一番,也可解心头之恨。”
杨县令何来介意,杨县令甚至又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弟!更别提凤翀此话一出,众位高手也纷纷表态。
“阿弥陀佛,万贼作恶多端,老朽愿渡他一渡。”——这是淫僧空色大师。
“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婆子我也很久没舒活筋骨了……”——这是千面鬼王。
“小女子愿尽绵薄之力。”——这是罗织女罗绣。
“在下愿追随蓝少侠!”
这……这是一些正道出身、尚且不知江湖险恶的青瓜蛋子。
一群高手自山坡冲将下去,身法或轻盈或沉凝,端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杨县令站在高处总观局势,捻须朗笑:“我大虞有如此江湖豪侠,何愁兀那贼寇,何愁百姓不安!”
过了会儿,他努力看清底下局势,又是一声开怀大笑:“原来几位高手是想借机切磋武艺,果真江湖儿女,行事自与旁人不同!”
如果凤翀此刻听到杨县令这话,定将他胡子一根根拔下来——你瞧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分明是三人猫戏耗子似的围攻他一人,何来切磋武艺!
不过他没有那个闲心。
长剑第三次虚晃,骗得空色大师一掌错力,凤翀提气轻身,踩着空色的肩膀在半空一个筋斗,试图用长剑挑开千面鬼王的兜帽。
千面鬼王有一双如女子般柔润白皙的手掌,双掌一合,正将长剑夹在手心,那双手似有千钧重,又似胶般粘,凤翀一时居然抽不出剑;罗织女振袖,五枚钢针排列形如梅花,从侧面无声暴射;被凤翀骗得火起的空色更是一掌推向凤翀腰眼——以他的内功,这一掌下去,凤翀就是再顽强也得躺三个月。
以一敌多,切勿停滞;以攻为守,各个击破!
凤翀厉喝出声,脱手长剑,向左旋身侧飞,第四次闪开了空色大师的掌法,并一记鞭腿踢向空色耳侧。虽说这一击被空色抬臂挡下,但罗织女的五枚钢针不会拐弯,也袭向了空色。空色右掌击空,招式已老;左臂在耳边挡住凤翀,胸口竟空门大开,逼得他不得不转身侧对钢针,硬生生用肩膀和上臂接下了罗织女的暗器。
“空色淫僧,老啦!”千面鬼王笑声粗粝,将凤翀的长剑向后一抛,插入地面。
“几位前辈为何苦苦相逼?”凤翀一边问着,一边腾空翻身,右手拔出腰间匕首,试图落到千面鬼王身后取回长剑。
他知道此举意图过于明显,但也是没法子的事——近身格斗非他所长,剑法才是他立身之本。
果然,空色虽暂且无法再战,但千面鬼王凌空阻拦,罗织女也两枚钢针发出,取他双腿。
“要怪,就怪你非西北武林中人!”千面鬼王倒也爽快地给他解了惑,但下手毫不容情,掌法凌厉至极,处处杀招,逼得凤翀只得靠内功与他对掌,甚至无暇他顾,几次险些中了罗织女的暗器。
凤翀体质特殊,内功远超同辈,若他单独与各派掌门拼杀,还真能有些胜算;但对上这些浪迹江湖、成名已久的隐世高手,还同时对上两个,外加一个暗器高手,实在如蚍蜉撼树。
他咬牙又使左手与千面鬼王对上一掌,鲜血已从嘴角溢了出来,呛咳一声,却仍旧半分不让地靠着步法与之周旋。千面鬼王似乎被激出了几分兴致,落掌劲道稍轻,掌法却多变起来。
这是逼他使出更多招数,想探他的底了。
凤翀将匕首使得更加干脆利落,只见寒光闪闪连成一片,竟似毫无章法。
“好小子,”千面鬼王忍不住道,“是块硬骨头。你若说出师承何人,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凤翀冷嗤一声,吐着血开口:“寒山派,蓝乙仁!”
“冥顽不灵,”千面鬼王哈哈大笑,“你当我不识寒山剑法吗?今日你命绝于此!”
他出掌的速度愈发快了,虚虚实实难以辨清,凤翀连连败退。
“其实以你轻功,打不过,逃还是容易的,”罗织女突然不再催动暗器,反而停下来,落地,伸手拔出了凤翀的长剑,“看来这剑——”
凤翀瞳孔微张,整个人向那柄长剑扑去,左臂被千面鬼王趁机印上一掌,但人也借着这一掌之威冲至了罗织女身前。右手将匕首直直刺入罗织女未能及时躲开的左肩,凤翀弃了匕首,将长剑重新握在手里。
千面鬼王落地,伸手拽过捂着左肩、面色已苍白至极的罗织女,看了看那个一旦拔下匕首必然血流如注的伤口,语气沉了下来:“小子,仅凭一人之力连伤他二人,你也真称得上是英雄出少年了。”
凤翀想拿左手抹去嘴角的血,却发现左臂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于是他只站在原地,咧开嘴笑了一声:“千面鬼王,空色大师,以你二人的辈分,为难我也不怕人耻笑吗?”
他心里很清楚,今日之事绝难善终。先不提他对罗织女那一匕首正中经脉下手有多重,就说那毒物,恐怕不仅不像方修南所说的那样在西北从未出现过,恰恰相反,它一定是出现过,但又销声匿迹了,只是近年来才立教的流音派并不知道这些江湖秘史。销声匿迹的原因……与眼前三人必有关联。
“阿弥陀佛,若让你逃了,有朝一日功力大成再杀回来,”空色大师仍旧一副慈和模样,仿佛并没被他骗招四次一般,“那我二人才真要被人耻笑。”
“不瞒二位,小可已决定再也不来西北了,”凤翀暗自调动内息处理体内的暗伤,嘴上开始与他们扯皮,“此地虽风光大好,但西北地域高手众多,实在容不得我班门弄斧。不如回中原隐姓埋名,开个武馆便罢了。”
千面鬼王与空色大师对视一眼,没说话。
凤翀继续开口:“罗织女刚刚也说了,打,我肯定是打不过的,但逃走总没有问题。二位今日放我一马,我日后定不再犯,毒药之事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但若继续相逼,要么将我斩杀于此,要么等着我带人寻仇。二位,账可要算清楚了。”
“留下姓名师承,我放你离开。”千面鬼王开口。
凤翀冷冷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寒山派,蓝乙仁!”
“敬酒不吃吃罚酒!”千面鬼王厉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声音——似乎是他原本的嗓音,想是彻底被激怒了。他那如同女子般白皙的手猛地探出袖袍,如苍白鬼爪,挠向凤翀咽喉。
凤翀心念电转,不闪不避地冲了上去,手中长剑横抽直刺,一式未落一式又起,如长虹贯日,气势惊人。
正是赤城剑法。
凤翀得回长剑,心里便踏实了一半。纵然左臂已无知觉,但他已在此绝境之中窥得一线生机——除非拼着废掉左臂,罗织女绝无力再战;空色大师狡诈圆滑,不愿与正道彻底撕破脸皮;千面鬼王年过半百,既然已经隐世,必然十分惜命。
而他,凤翀,本身负血海深仇,然赵武风已死,也算大仇得报;他早已无亲无故,孑然一人,于此世间若飘飘沙鸥,蜉蝣米粟。纵然师门深恩,但或许自己死了,才是最大的报答。
生既无欢,死也无惧,唯愿手中长剑,不堕焰灵威名。
仿佛无尽的缠斗之中,两人内力消耗都已至相当危险的地步,凤翀头顶更是一片雾气蒸腾,面色潮红,近乎油尽灯枯。然而最后一招发出之前,千面鬼王身形一滞,手突然颤抖了。
凤翀手中,在耀目日光下穿梭往来铮鸣不休的长剑,剑身逐渐晶莹剔透起来。钢铁之色无声褪去,露出内里流淌的火焰。那奇景如同传说中天池的白雪一夜融化,洋溢出血一般的无尽赤色。
鲜红的,炽热的,流动的,可燃尽世间阴邪之物,斩灭万般不平之事。
“焰灵!焰灵剑!”千面鬼王高声尖叫。
空色大师和罗织女闻声仰头,俱是一片震惊,惶惶难安。
凤翀神色淡漠,仅剩的些许内力尽数汇聚右手,传入剑中。焰灵剑在手中剧烈地嗡鸣颤动起来,晶莹剑身之上,血色纹路仿若一团火焰,跃动不止。
千面鬼王一个撤步就是轻功奔逃。
凤翀甩出了长剑。
焰灵剑激射而出,无声地没入千面鬼王后心,随着千面鬼王一同坠地。
凤翀落在地上,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拔出染血长剑,将不知何时恢复的左手中一把药粉撒在千面鬼王身上。
“你你是——”凤翀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空色大师虽无太多恐惧,但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化骨粉,你——”
“千面鬼王与二位力斗不敌,远遁江湖,”凤翀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应当不会显得很和善,“我名蓝乙仁,是寒山派普通弟子。二位可记住了?”
空色大师和罗织女不答。
“我就当你们记住了,”凤翀从胸口抽出一块丝帕,细致地擦着手中正在慢慢回复银色的长剑,“你三人身上有我所下剧毒,不信的话,自己把脉试试。哦,千面鬼王大可不必。”
把脉后的空色大师:“……”
不把脉也有点撑不住的罗织女:“……”
这人是有病吧,有病吧?已经下了剧毒,何必再让千面鬼王死得渣都不剩!
“再不回程,杨县令可能要等急了,”凤翀擦完剑,将重新变得平平无奇的长剑反手插回剑鞘,“二位,我不说毒药之事,你们也不说我这剑的事,如何?”
短暂的沉默。
“自古英雄出少年,”空色大师合掌行礼,“阿弥陀佛,贫僧便听施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