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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大小起哄闹洞房 三姊妹酒后道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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珰珰虽然天生愚蠢,素日在院中做活时,洒水扫地、除草植花,或是捉虫喂鱼,工作尽心尽力也是尽职尽责、无有差错。只今日庆王大婚,侧王夫叫院里屋里的人轮流待客,他进了屋子里来才处处觉着艰辛,方知人事最是不易。
那二公主,号称是千杯不倒的酒中仙,她名里的菁字,所取精华之意,恰似这玉液琼浆,不过是杂粮五谷,经年酿成。她饮酒罢,只道:
“天下熙攘,人事繁杂,我只厌一等人,就是那自命不凡、睥睨旁人的家伙。这酒肉穿肠过,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肉体凡胎?谁瞧不起谁啊?”
玉只倚靠着她,抬眼与兰相视一笑。
菁扬起空酒杯,珰珰为她斟酒,想起亲哥玎玎的教导他的“机灵之道”,接话道:“二殿殿殿下说的可可可是太女?”
席间一片哗然,寂静片刻,矜才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女也是你胡议论的?二殿下也是你瞎揣测的?”
丫丫扬起脸来,斜眼看他,珰珰才知说错了话,惊得手中酒壶落地,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玎玎才到席间,于是抬手一巴掌扇在亲弟脸上,示意他走罢,只朝那碎瓷片上一跪,垂下头来听骂。
玉敛了脸上笑意,他深知菁向来与太女不合,今日已呛她一遭了,那一言既出,无人能阻碍尚好,却是她最恨别人劝架,大哥话罢,玉更恐她发作,再借着酒劲说什么越矩的话,教人听去,于是握她手罢,抢道,“二殿下说的是乐天知命一理,他这是如何说呢?”
玉一言乐天知命,教叶如兰想起从前庙里听住持所说:这人生在世,若能顺应天意安排,安于种种处境,便是俗世第一大智慧。于是接话道,“二殿下说的是自在道理,教人称奇呢。”
玎玎膝上泛血,沾湿衣襟,苦磕头道,“他脑子不好使,全胡说的。”
“唉,”葵心中不忍,长叹气,只道,“你快起罢!瞧这血淋淋的,大喜的日子像什么样子。”
玎玎才站起身,珰珰跌跌撞撞往外跑,没头苍蝇一般朝前钻,竟撞进一人怀里,抬头一看,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庆王其人,扶住他的肩膀,粲然一笑。
珰珰看呆了去,却听她说,“这是怎么了?这么没规矩?”他这才知下跪。
于是苏保下珰珰,又赏赐玎玎一瓶药膏,命众人管住嘴巴,才教玎玎下去休息,教珰珰待在自己身边,与她一同再陪亲人一陪。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门外戏台子也拆了,这时可借诗一语:天阶夜色凉如水,此般夜景静谧,人景却很热闹。又几杯下肚,苏却没再如何喝了,但是菁、葵又喝下许多,又划起拳来,嘴里嚷着五魁首、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输了又饮一杯。
葵自是不胜酒力,划拳又划不过二姐,兰也不便劝什么,就由着她朝怀里歪了。她倒是醉得可爱,不像个厉害的女人,傻乎乎一笑,更是个小女孩模样,甜蜜蜜的滋味全酿在酒窝里面,看得他心尖一暖。
这时,丫丫坐在父亲怀里,哈欠起来,便问,“什么时候闹洞房呀?”
菁这才接话,搂过苏来,笑问,“对呀,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新郎?”
所谓闹洞房,一是为了新郎认识妻主家人,二是为教两个新人更加熟络,愈是无礼愈是没大没小,愈是欺负了新郎,愈是能让新娘护他,若是不失分寸,也是极好之事。
于是苏莞尔一笑,只道好。
见那炩醉得东倒西歪,又闹着要葵抱他走,葵自是宠他的,竟答应下来,更是好笑。
苏便讽道,“抱个头,你自己站得住吗?”说完,到走到炩身边,一把抓着他的腰,将他横抱起来,笑道,“好小子,真长大了,不轻啊。”
“你才胖…”炩嘟囔着,伸手搂上四姊的脖子,苏便哄道,“乖,没说你胖,没说你胖。”
于是众人向洞房去了,一路又是欢声笑语。如此姊妹相亲,教人艳羡。
赏亦菡却是苦等许久了,他与杏儿说上几句话,心中更有几分焦躁。究竟是敬酒用不了这许多时间,苏却不回新房看他一眼,教他心中担忧不减,只怕自己遭了嫌弃。
“这天都黑了,王上呢?”杏儿才勾着头看,门外就来了人:
丫丫走在最前头,喊了声四姑夫,就张开手往前跑。菡生性喜欢小孩,此时自是惊喜,于是连忙起身迎接,蹲下身来,教丫丫扑到自己怀里。
“这才是好兆头呢,能生女孩儿。”矜缓缓步入,看那菡,是美得神奇,极标志的一个人儿,又赞叹道,“只是四妹夫真叫人看了自惭形秽。”
菡行礼罢,再看那众人,果然见到叶如兰,两人皆是欣慰一笑。余人皆惊叹,炩才下地,更是呜呜哭泣起来,似是大为感动。
“如何?”苏笑问,一时与菡四目相接,羞得他垂下脸去。
“四姑夫好看!”丫丫叫道。
菡才想说什么客套言辞,珰珰却笨手笨脚地,一脚踢在门槛儿上,嗷唠叫了半嗓子才收住声。
苏并不怨他,其余诸人也是哈哈大笑,只矜沉静不言,菡却欠身问他,“这是怎么了?还痛不痛啊?”
珰珰仰头见了这新王夫,长得教他只恨自己是个文盲,不能形容万分之一,最是难得眉宇温柔,不会是个与人为难的角色。
珰珰眼中含泪,摇摇头,苏命他出去,他便抱着脚单腿跳走了。这时屋里再没外人,便是再无大小。
菁抿唇一笑,道,“快与我仔细看看!”
说罢走上前去,要捏菡的下巴。一阵酒气扑面而来,菡向后躲闪,只看苏,却听她说着,“那可不许离这么近的,”走上前来了。
菁哈哈笑罢,松了手,将菡让与她怀中,倒是丫丫还乐呵呵地坐在菡怀里,咯咯笑着。三人坐在床沿儿边上,倒真似一家三口,幸福圆满。
待到矜把丫丫抱回怀中,苏便教菡一一认了:大哥哥、二妻姊、二姐夫、六妹妹与七弟弟,众人皆是祝福之词,说罢围坐床边,兰更是贴着菡坐,为他欢喜。
炩却不坐,只是破涕一笑,使起坏心来。他眼珠儿滴溜溜转,倒退两三步站定,直奔着屋里洗脸的水盆去,两手蘸满了水,甩着手把水向菡脸上撒去。
丫丫拍手叫好,兰却也被甩了一脸水,他既不恼,只是微笑取出帕子擦脸,擦完自己替菡擦,再擦完却发现把他脸上的妆全擦花了,“呃...”
“哥哥?”菡迷糊睁开眼来,却惊呼:“哥哥!”
不得不说,叶如兰口红被蹭了满脸还是挺吓人的,不过菡是不知自己被眉黛涂了满脸,看起来更滑稽就是了。
苏忍俊不禁,菁却拍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虽说亲也亲过了,此时的意味却是格外不同的。众目睽睽之下,苏托起他那抹成了花猫的脸,浅吻着他的嘴唇,“不够!不够!”,众人更道。
起哄声里,苏也是面如桃红,更不必说赏亦菡了。她握住他的肩头,温柔安抚后,舌尖撬开牙关,将这旖旎风光示之于人,作为所有权的宣告。
“呀!”炩惊呼出声,双手捂住双眼,却难忍指间偷看。
菁兴起,吹了声口哨,转过头向简玉的脸上亲一口,惹得他轻笑出声,两眼笑得两弯,睫毛轻颤,幸福无比。
葵兰两人也是羞红了脸,葵若是半分没醒也好,不必顾他,这时凑过去想亲他,他却不许,只轻轻摇头。
“行了吧?”苏撒开菡,他便整个人往床上一歪,倒着头,好似再没脸见人了。
“行了,行了,剩下你们俩自己弄吧。”菁笑道。
“那你们还不走?”苏挑眉。
“急什么急,没睡过男人?”
“嘿?”
“我们才见了新妹夫,喜欢还来不及呢,你就要占为己有?”衿也笑盈盈地插了一嘴进去,炩忙跟着点头,说,“就是就是!我还想和姐夫玩呢!”
“是呢,我们还想一同说说话呢。”玉看向菁,略使眼色,她一会意,便站起来拍拍子苏的肩,说,“你也别见怪,男人就是话多,一天天嚼不完的舌头根儿,咱姐们儿出去再喝几杯,随着他们去。”
苏总也没有那么急色,笑盈盈答应了下来。
“我也想再陪陪表弟。”兰看向葵,葵便木木点头。
“走吧,妹儿。”菁瞅着她比苏动作还慢,抓着她的衣领就把她拖走了。
三人去到茶室,又歪在坐垫之上,葵咳上几声,睁开眼来,才见菁、苏二人坐她对面,听她们聊起天来。
菁问,“你如何求的亲?”
苏答,“我去那山上。”
菁说,“如何说呢?谁还不知道你是去的山上?”话罢,她拿起酒杯,又要自斟自饮。
“为何这般喝呢?”苏这才欲阻拦。
菁又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她又斟满一杯,“你也要与我说这个?”
苏摇头,“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倒被人欺,”笑道,“我二姊总是离不开这四个字的,要我如何说呢?只是今日怎么尚未喝尽兴吗?”
菁轻笑两声,“你却是游刃有余,自是不贪这一口,连这等丈夫都讨得来,不似我,只娶了那萧公子…木头一样摆在家里。”
苏听她这么一说,先是自嘲,“若说有什么游刃不有余,便是我好色罢了,”又评道,“只是靖州萧氏公子,名门望族呢。”
菁自嘲,“瑛州萧氏是名门望族…靖州萧氏…”
苏听她说到瑛州萧氏,心头一紧,一件往事涌上心头,却不便表现,只与菁说:“如今哪还有什么瑛州萧氏呢?”
“家没了,人还在,”菁抬眸一笑,瞳光间有两分神秘,唇贴到苏耳边,只道,“我家玉儿就是。”
苏一惊,回眸看她,“竟曾经沦落至此了吗?”
菁点头,“女子满门抄斩,男子贬为贱籍,玉就给花街买了,长得太漂亮,藏不住…”
苏神情落寞,并不言语,又听她道:
“佛说众生平等,人人却有不同,我不说瞧不起谁,但有喜好、厌恶…那靖州萧,打小念的书只有三从四德,其余会的只有拨打算盘,好在与我无情,也不阻碍我与玉儿的缘分。”
苏思忖片刻,问道,“那阿姊今日问我,有何所求?”
菁苦笑,“有所求也晚了,错了时候错了缘分,求也是求不得。我嫌那靖州萧家,恰似你嫌那个文家,你如今自由了,我却不得自由,心生艳羡,又是好奇,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求得的。”
苏听罢,竟捧腹大笑,将二姐姐、六妹妹都笑傻了,只问:“你笑什么?”
苏饮茶顺气,抹去眼角泪花,道,“我未必自由,你们未必不自由。若说我拿什么换来的这新婚丈夫,便是另一份不自由。”
葵醉问,“姐姐细说?”
苏便答道,“我那生母与文家交好,向来瞧不上赏家这等骨子里低贱的东西,我与凤君说明这点,告诉他我是自找麻烦,他便允了,等着看我的好戏!”
葵听了便起心动念,菁却嗤笑出声,说,“为世家挟持,或是与生母反目,如此说来是这样的二选一!”
苏点头,“姐姐说的是,我不过是拿麻烦换麻烦,凤君能许谁个顺心如意?所以我宁可反了我那亲娘呢。不过是可怜了我后院里的,我们明争暗斗的,难免扯上这些个男人。”
“哈哈,这也是门学问。”菁掷起手里的杯子玩儿,葵只盯着杯子看,看它旋转腾跃,深深叹了一口气。
“妹子你愁什么?”苏问道。
葵摇头,说,“到底是…赏家这等新贵也是有头有脸有兵有权,能与四姐姐你倚靠,才能说什么与生母反目…”
苏思忖片刻,道,“想来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若是也不想娶那些旧家公子,除了赏家、还有城北简家,若仿着我去上山求亲,也未必没有几分胜算。说到底旧四家同气连枝,凤君虽生性好玩,到底是文家人,能允了我这一门亲事,其他便未必了…”
“哈哈哈哈,好顽是好顽,他也怕把自己玩进去吧!妹子你险咯,他恐怕是觉着你没几分胜算…”菁大笑。
苏垂眸,不语,只心道:但愿是他小瞧了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