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坐青庐再会美夫郎 酒消愁绣口吐琼浆 ...
-
话说庆王结婚,皇上凤君也不下山,新人拜过天地,便拜曌阳山,夫妻对拜后,携手入洞房。
揭去盖头,合卺结发,他袒露盛妆:肤若凝脂,如粉腻芙蓉;颜如渥丹,若水落牡丹;肩凭玉楼,是先天肌骨神秀;鬓裹雨云,是后天修养精致。
他和初见时有些不同,想是面上的妆改了样子,勾勒得轮廓尖锐,眉宇映着嫁衣红光,倒像是大了两三岁。
菡却怕自己一身大红,落于俗套,苏便叹道:“真真一朵木莲花。”
说罢向他靠近,菡或是有些怕她,愈发拘谨起来。两人偎坐紧密,他却不禁身子往外面斜,生怕沾到她身上。
苏本不急这一时,见他如此,究竟全无初见之日灵动姿态,却起坏心,戏道:“相公?”
宾客面前,菡还能端起合礼的架子,如今四下再无旁人,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便僵硬极了,羞得只能盯着鞋尖儿看,声音轻且犹疑,“王上...”
苏觉他可爱,伸手去握他的下巴,见他瑟缩却不躲闪,又是觉得好笑,令他面向自己,道,“叫妻主。”
“妻、妻主...”他转过头来,仍是不敢抬眼,眼神落在她身下的床单,让她忍俊不禁,说,“看着我。”
“我...”
“你怕我吗?”
“...没有。”他嘴上否定,明眸似水却不能直视她,瞳光一经相交,便又垂了下去,在眼底打转。
“那你亲我一口。”她说。
菡一愣,脑海空白,却不自觉听令而动:他紧闭双眼,倾近身子,两片薄唇在苏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于是她就势搂住他的腰,把他扑倒在床上,调笑道:“都说青梨入账,可以催熟,我瞧你这妆容熟成,人却青极。”
赏亦菡不能言语,只脸庞红透,不能反抗,只任卿采撷。
屋外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照青春虚度一段。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苏听罢,久无动作。
菡睁眼,如此接近,才见她睫羽弯弯,皓齿明眸,又嗅气吐幽兰,喜服里是一股子蒲桃气息。他听着戏文,眼晕嗫嚅念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苏接罢,垂眸再看身下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指搭在唇上,挑眉笑道,“亲得不对,要亲这里。”
“我...我不会...”
“我教你。”苏淡笑。
于是,唇瓣交叠,巧舌撬开牙关,软红缠绕,故意吮出声响,羞得菡喘不上气。虽知自己不该,他仍是忍不住挣扎,手还没推她两下,却闹得头发打结,珠钗缠绕,眼角泛起泪花。
“疼吗?”子苏放开他,手指撩动鬓发。菡摇头,更扯得泪珠滚落。
“我错了,我太着急了。”子苏扶他坐起,叫他背着自己,替他将乱发解开。那原是结发剪断之处留下的缘法,平添浪漫几分。
“谢谢妻主。”赏亦菡回过头来看她,子苏才第一次见得他笑了:两弯新月眉,斜挂;两汪水杏眸,含光;秀骨之上,眼睫之下,两只泪坑浅浅,轻皱成旋,两片薄唇晶莹,水润红玉。
她心中颇为震颤,于是这回托住他的下巴,小心怜爱地接吻。
他也学会一些,生涩回应,这一番缠吻后,不知何时她已成跨坐之姿,将头上发簪尽数摘取,随意抛掷地上。
外又唱: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欢毕之时,又送我睡眠,几声将息。
“妻主...还要出去迎宾...”菡颤声提醒。
“嗯...”苏一面懒懒应着,一面衔住他的唇,鼻尖相摩挲,说,“那你乖乖等我。”
杨柳候在门外。
他垂眸而立,似有心事,一身暖色,加之打扮不似平日素静,竟有两分妖冶之气。待苏出门,他只道,“殿下,几位王上都到了,先去那边吧。”
苏抬眸问,“那谁也来了?”
“来了。”柳知她说太女其人,两人关系素来最僵。里面自是有一段旧事,他不曾细问,此时见苏点头,慢下脚步,扶罢发冠,打起哈欠来。
杨柳却知她平日里的行径,常言:“所谓政/治二字,一正一文,一水一台,正是正襟危坐,文是繁文缛节,水是吐沫星子,台是上台表演。”
更有狂言,“纵是要我做了皇帝,恐怕也没什么兴味。那些文官,她不过念两句书汙在心里,平日里自夸着卿相血脉、家学渊源,下了朝还不是蝇营狗苟,钻营着结党营私,贪婪着酒色财气。至于朝政之事,不合意就胡弹乱谏,只顾自己一家一族、一群一党,人前谄媚人后冷眼,若被这般小人包围攻讦,那必不能喘息。”
想来她是因此磨蹭不动,柳便劝道,“王上今日大婚,前朝那些大人虽来的多,到底不过是走些礼数,不必说什么的,敬酒不勿了时间才好。”
苏点头,笑道,“我自不会理会她们,倒是她们肯给我撑场面,若是还有谁不死心,想伙同我这个纨绔做事儿,我倒也佩服她耐心。”
苏在瑛州有一份恶名,所谓:通达聪慧,受之于天,贤于常人。所以能文武双全,七岁封王,然而终于累于美色,不问政事,不过纨绔而已。
这话也有几分对,却也有世家恨她不合作的诽谤之意。另外,传闻她风流俊俏,亦是不假。
柳笑罢,不紧不慢收拾了酒盘酒杯,这才随她出去敬酒,最先去的自然是姊妹那桌:
菁说,“妹子,新婚好。”
葵、炩笑曰:“四姊,新婚快乐。”
玉、兰随之站起行礼,矜教丫丫说话:“祝四姑姑新婚快乐,早生贵女,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举案齐眉,和和美美。”总角两只,摇摇晃晃。
孩子可爱,苏便忍不住摸摸脑袋,又与大哥寒暄两句,只是到底,终于忍不住看那老三:
她眼中且黑且浓,如静水深潭,睫毛且弯且长,如绳索弯钩,与这喜宴格格不入。
苏便愈发笑得厉害,看她,说,“哟,来啦?”
英看她神情戏谑,不再看她,只说,“嗯,来了。”
菁看罢挑眉,举杯一笑,喝了半杯,苏说同喜,敬众人时,她回到席上,与众人一同敬酒,又饮半杯。
菁是贪酒之人,余人举动亦是有趣:玉为菁顺气,低声劝着少饮;矜喝下一杯便用帕遮脸,生怕失了礼数;葵饮罢脸红,便往兰的怀里凑;兰却劝炩少喝,炩已然醉了。
只英,喝尽酒不再说话,苏更是不再理她,与众人笑道:“吃好喝好,我去别桌?”除却英,皆是点头说好,于是她携杨柳去了。
柳先是随她去各桌,她一一敬酒,竟全不作假,笑嘻嘻地尽数饮下,喝得眼底泛红。柳便低声问:“如何这般喝呢?胃里觉得可好?”
苏摇头,伸手要他扶住,向里头走。
柳扶她,“纵是不想说话也不必这样饮酒…伤着身子…”
苏摆手罢,只说想吐。
杨柳想来,此时既然拜过天地敬过嘉宾,这婚礼上礼数已尽,让她托醉歇息也好。于是不再多问,要她坐下将歇,自己再去与她沏茶顺气。
只这日,文竹为了待客体面,天没亮就吩咐府里上下早起布置,开宴之后才能轮流休息待客,本是合理。然百密一疏,这般下面人休息的休息,待客的待客,只杨柳一个围着苏转。也是竹没想到她能醉了去,叫杨柳一人照顾不来。
苏皱眉苦道,“我怕是等不得,这里人来人往,不好出酒。”
柳叹气,说,“要么到新房里去…”
苏思忖片刻,却摇头,迷着眼向东侧房望,“我有事和竹子说,我找他,我找他…”
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侧东房去,仰头望那红绫满堂,冷不丁却道:“姐姐她…”
杨柳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这般亲昵之语他也曾听过几回:原是他便住在她那正房里面,床在她塌旁摆着,为的是日夜侍奉,从前文竹尚未入门,便是由他去听苏说梦话,年岁再小时,梦里更是常哭。那时她不过十四,哭醒了竟搂着他喊爹亲,后来也有一回喊姐姐的,却不许他问是哪个姐姐,再哄睡也不睡了,只爬起来去看月亮。
“姐姐是…”柳又问。
苏再垂头,说,“不是姐姐…是太女,你…你出去看她,看她几时走…我不想见她,见了恶心…”
柳点头一一应下,却不能松开她去,只教她搂着腰,搀扶着向东走。
到了东侧房里,竟是一片安静,知秋房里立着,欲言又止。
苏踉踉跄跄,没见文竹迎接,杨柳已扶她不动,她便轻车熟路着寻他的床,一身喜服铺盖上去,只卧到他身边。到底是文竹才将昏去被抬到床上,没睡几时竟被这样又惊醒来,爬起来问她,“…怎么?”
苏趴在床边,摇头不语,杨柳便教知秋拿痰盂出来,端到她嘴边,让她扶着哇哇呕吐。
酒气扑面而来,文竹愈发头疼,翘指揉着眉心问,“怎么喝了这样多?”
“一桌桌敬得不做假,喝得急…”柳为她拍背,多有挂念之情,见他这般,竹脾气也下了大半,却凑过来,替她解开颈上两颗衣扣,抱怨道,“倒是这时想着找我,怪恶心的…”
苏想说什么也是不能,只是伸着脖子吐,眼前雾蒙蒙的,两行泪滑下。
柳手上一颤,连忙替她擦拭。
“好端端的怎么了…”文竹这才醒了,茫然不知如何行动,唯恐自己做得不好,“难道外面出什么乱子了?”
苏摇头,柳也摇头。
“那怎么…”
帕擦嘴罢,苏回过头来,只看竹一眼,似要说什么,皱眉间又忘了,头掉到枕头上,沉沉昏去。
文竹不解,叹罢只替她掖好被子,卧倒一旁,与她相对而眠。杨柳这也才出去,又吩咐了环儿帮手,只盯着外面贵客,也再没其他。
至于这东侧室里风光,笔者借语: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两人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子苏起身教才知秋点灯,又问了杨柳何在,这才想起今日是自己大婚,回头看那文竹:又是被吵醒来,他瘦瘦的倚靠枕头,累累的翻身看她,松垮的睡衣外头,绣的是吐籽儿石榴,睡眼惺忪说,“你怎么还在我这里待,还不快去陪新郎?”
苏扶额道,“我也没成想这就睡着了,是有话要与你说的。”
“什么话?”他问。
“你受累了。”她说。
文竹眨眨眼睛,眉心一软,却见她从自己发间取下一只簪子,说,“谢天谢地,我睡过去了,好在没给它压着。”
递入文竹手中,他才低头看,原来是红玉雕就海棠一朵,飞瓣儿开蕊,娇美无方,艳得似烂肉溅血。
苏道,“红玉海棠,请专人为你雕的。”
竹看愣,手指收拢,抬头看她,而她抿唇一笑,眉间映满红光。
只这一眼,如入他少年时梦:颦笑之间,华服闪烁;举手之间,态度光华。不是那天上的神仙,不是那山上的皇帝,只是活生生坐在眼前,与他微笑,与他温柔,与他说,“快戴上试试,好不好看。”
竹只恨传言不假,这庆王生得骨相秀丽,眼角落一束烛光,五官无一处不多情,又是朝夕相处一年,又是待他有几分真心,如何教他不生眷恋。转念,今日是她与别人大婚,更是心情暗淡,簪子拿在手上,人却呆了去,并不佩戴。
苏才要催促,这时杨柳从外面来了,只道,宴席已散,太女与外面客人皆尽走了,倒是那桌姊妹几个还在聚饮,便是想闹洞房。
苏岔了心思去,向文竹问,“客房可收拾下了?”
竹唉了一声,便也没戴那玉簪,只交给知秋收好,装在奁中,又说,“早收拾下了,您只管留他们住便是,玩到多晚都行。”于是又爬起来替苏穿衣服,送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