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5、[一叶春肖]浮光暗涌(11) ...
-
地下室的空气因叶秘那句“必须尽快送出去”而骤然绷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老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目光落在叶秘依旧苍白的脸上,以及腹部那厚厚的、可能还渗着血丝的纱布上:“老叶,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现在这样,怎么出去?”
“货……不在我身上。”叶秘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他微微侧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正在一旁拧着毛巾的肖洒,“最后一次交接很干净,‘货’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但只有我知道具体位置和提取方式。”
他顿了顿,呼吸因虚弱而略显急促,但眼神却锐利如初,看向老方和陈渭:“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不易引起注意的生面孔,去把它取回来。而且,必须尽快。”
生面孔。不易引起注意。
这几个字像无形的线,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肖洒。
肖洒拿着毛巾的手顿在了半空,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感到喉咙发干,下意识地看向叶秘。叶秘并没有直视他,但那话语里的指向,以及刚才那飞快的一瞥,都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
他在提议由肖洒去执行这个任务。
信任。考验。还是……别无选择?
老方和陈渭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犹豫和极大的风险权衡。肖洒确实符合“生面孔”和“不易引起注意”的条件,但他太新了,几乎没有实战经验,而这批“货”显然极其重要。
“他……”陈渭刚想开口。
“我知道路,认得地方,也记得怎么取。”肖洒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镇定。他放下毛巾,走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向老方和陈渭,最后落在叶秘脸上,“叶先生帮过我多次,我……我想帮忙。我能做到。”
这不是一时冲动。这几日地下室的所见所闻,叶秘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有那种被需要、被托付的感觉,汇聚成一股勇气,压过了本能恐惧。
叶秘终于抬眼,正式地看向他。那双因伤病而略显黯淡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担忧,但最深处的,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下的激赏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风险很大。”叶秘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一旦被察觉,可能就是……”
“我知道。”肖洒打断了他,语气异常平静,“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他重复了之前陈渭说过的话,眼神清亮而坚定。
沉默。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最终,老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好。叶秘,你把所有细节、路线、暗号,全部交代清楚,不能有任何疏漏!陈医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让他应急的东西。小顾,你负责在预定接应点等他,一旦超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计划迅速而高效地制定起来。叶秘强撑着精神,用极低的声音,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式,事无巨细地告知肖洒。他的声音虚弱,但逻辑清晰无比,仿佛那张地图和所有步骤早已刻在他的脑海里。
肖洒凝神静记,不敢遗漏一个字。他甚至能闻到叶秘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他本身冷冽的气息,一种关乎生死的沉重托付,通过这微弱的气流传递过来。
临走前,陈渭塞给肖洒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几片磺胺和一小卷绷带。“万一……你知道怎么用。”他的眼神沉重。
小顾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的鼓励清晰可见。
肖洒换上了一套更合身些的旧布衫,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学徒或小店员。
他最后看了一眼叶秘。叶秘也正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喻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肖洒跟着老段,从另一条更为隐秘的出口,悄然离开了这个地下巢穴。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肖洒按照叶秘指示的路线,低着头,不疾不徐地走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每一个路口,每一个招牌,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监视点,他都依据叶秘的交代和这几日所学,快速做出判断。
他穿过热闹的菜市场,挤过狭窄的里弄,在估衣店里假装看了一会衣服,又走进一家生意清淡的茶馆坐了一刻钟,确认没有尾巴后,才朝着最终的目的地——一座香火不算旺盛的临水小庵堂走去。
一切顺利得让人心惊。在庵堂后院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下,他按照暗号,极其顺利地从一个松动的石阶下,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货到手了。
不敢有丝毫停留,肖洒立刻按预定路线返回。然而,就在即将到达与小顾约定的接应小巷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巷口附近,多了两个穿着黑绸短褂、无所事事蹲着抽烟的男人!他们的目光看似散漫,却时不时地扫过巷口方向!那不是76号的人惯常的打扮,但那种眼神和姿态,肖洒在戏院后台见过太多,是地痞流氓,但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肖洒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立刻转身,假装系鞋带,大脑飞速旋转。直接过去就是自投罗网!绕路?时间可能来不及!小顾还在里面等吗?他会不会也暴露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只大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肖洒吓得几乎叫出声,猛地回头,却对上一张略显焦急的熟悉面孔,是那个伪装成邮差的小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别回头!跟我走!”小顾压低声音,语气急迫,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拐进了旁边一家嘈杂的澡堂子后门。
穿过满是水汽和喧哗的澡堂,从另一个小门钻出,又连续穿过几条更窄的污水横流的小巷,小顾才松开他,靠在墙上微微喘息,警惕地观察着来路。
“妈的,差点被包了饺子!那两个人一刻钟前刚晃悠过来,不像善茬。”小顾啐了一口,“你怎么发现的?”
“感觉不对劲。”肖洒心有余悸,紧紧抱着怀里的铁盒。
“干得漂亮!”小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走,换B路线回去!”
当肖洒和小顾有惊无险地从另一处入口回到地下室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老方立刻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铁盒,检查了一下封口,点了点头,迅速将其锁进一个暗格里。
陈渭上前仔细检查肖洒:“没事吧?受伤没有?”
肖洒摇摇头,这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紧绷感褪去后的虚脱感涌了上来。
但他的目光仍下意识地寻找叶秘。
叶秘依旧靠坐在行军床上,显然一直在等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肖洒,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后,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肖洒走到他床边,想说点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秘却先说话了,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语调:“顺利吗?”
“嗯。”肖洒点点头,想起巷口的惊险,补充道,“差点……不过还好顾大哥接应得快。”
“遇到情况,判断准确,反应及时,就是成功。”叶秘看着他,语气是纯粹的陈述,不带丝毫夸张,却比任何夸奖都更让肖洒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满足。“你做得很好。”
这时,老方处理完货的事情,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赞许神色:“确实。肖洒同志,这次任务,你完成得非常出色。”他特意强调了“同志”二字。
肖洒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心里却像烧着一团暖火。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累赘,他证明了自已的价值,赢得了他们的认可。
夜深人静。地下室里大部分人都已休息,只有一盏小灯还亮着。
肖洒躺在自已的行军床上,却毫无睡意,今天经历的一切在脑中反复回放。忽然,他听到旁边传来极其轻微压抑的咳嗽声,带着明显的痛苦。
是叶秘。他的伤显然还在折磨着他。
肖洒悄悄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叶秘床边。
叶秘并没有睡,睁着眼睛看着昏暗的顶棚,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冷汗。看到肖洒,他微微怔了一下。
“喝点水吧。”肖洒轻声说,将杯子递过去。
叶秘沉默地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与肖洒的相触。那触碰依旧冰凉,却似乎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绝对的疏离。
他小口喝着水,咳嗽稍微缓解了一些。
“谢谢。”他将空杯递还给肖洒,声音低沉。
肖洒接过杯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极轻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冒险让我去?为什么信任我?
叶秘沉默了片刻,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因为,”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肖洒心上,“有些路,注定不能一个人走。有些灯火,需要在黑暗里互相点燃。”
他的目光转向肖洒,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冷静莫测的叶秘书,也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冬先生,只是一个重伤未愈、疲惫不堪、却又在孤独坚守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火光的男人。
“你眼里的那点‘真’,在这世道里很珍贵,”他继续低声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它不能只是被保护起来。它需要变得坚韧,需要学会在风雨里存活,甚至……去照亮别的什么。”
“我希望那盏灯,能一直亮下去。”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再言语。
肖洒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只空杯子,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对方冰冷的温度。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炭,滚烫炙热,灼得他眼眶发酸。
叶秘没有说什么动人的话语,甚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听懂了。
那不仅仅是信任和托付。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悄然滋生、却无法宣之于口的……珍视与期望。
他默默退回自己的床边,躺下,却久久无法入眠。另一边床上传来的、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驱散了地下室的阴冷和孤寂。
长夜依旧漫漫,前路依旧凶险。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