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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一叶春肖]浮光暗涌(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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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地下以一种奇特而紧张的节奏流淌。肖洒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新知识。
阿岚教他如何隐藏和传递微型胶卷,如何用看似普通的商品标签书写密语;小顾教他基本的反跟踪技巧,如何利用人群和地形摆脱可能的眼线;老段甚至简单教了他如何快速检查车辆是否被动了手脚;陈渭则给了他一些基础的急救和磺胺药物的使用知识。
肖洒学得很快。舞台生涯赋予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强大的记忆力和模仿能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细节的专注。这些特质在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不再是被保护者,开始承担一些极其简单却至关重要的任务——帮忙整理誊抄收到的加密信息(虽然他还不懂如何破译),清洁保养那些精密的小器械,甚至利用自己对上海各区域街道的熟悉,为外出行动的同志提供路线建议。
他依旧担心叶秘,那种担忧像背景音一样持续存在,但随着融入这个小小的集体,随着自己也能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恐慌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
肖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无力的浮萍,而是与某种更宏大、更坚韧的东西连接在了一起。
又是一个深夜(根据老方腕上的表判断),地下室里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凝重。无线电静默了许久,老方一直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等待什么极其重要的消息。
肖洒刚刚帮阿岚分装完一批需要送出的“特殊货物”(藏在挖空的书籍里的宣传品),正揉着发酸的手腕。
忽然,那扇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了三长两短、极其轻微的敲击声!
不是平日联络的密码节奏,而是一个特定的、代表最高识别信号的暗号!
所有人在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抬头看向铁门,眼神锐利而紧张。老方第一个反应过来,迅速起身,示意老段和小顾戒备,自己则走到门后,用同样的节奏回应了一下。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缓慢转动的声音。
铁门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身影几乎是顺着门缝倒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夜露寒气和一股无法掩饰的血腥味!
是叶秘!
他几乎站不稳,一手死死按着腹部,那里的深色外套颜色更深,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金丝眼镜歪斜着,镜片后那双眼睛因失血和极度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的光芒却依旧像淬火的寒铁,锐利而清醒。
“老叶!”陈渭第一个冲上前,和离得最近的小顾一起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事……死不了……”叶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尾巴……甩掉了……”
老方迅速关上门并反锁,脸色铁青:“怎么搞成这样?!不是说了让你静养!”
叶秘被搀扶着坐到椅子上,陈渭立刻拿来医疗箱,剪开他腹部的衣物,露出下面胡乱包扎、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纱布。一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比之前的枪伤要严重得多。
“碰上……硬点子了……”叶秘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却咬着牙继续道,“东西……送出去了……联络站……安全……”
他的目光艰难地在室内扫过,最后,定格在站在人群外围、脸色煞白、紧紧攥着拳头的肖洒脸上。
那目光中的冰冷和锐利在接触到肖洒的瞬间,似乎融化了一瞬,流露出极其短暂的、难以察觉的安抚意味,甚至还带着一丝近乎满意的神色?仿佛在确认肖洒安然无恙,并且似乎融入了这里。
但这眼神太快了,快得让肖洒怀疑是不是自己因过度担忧而产生的错觉。
“别动!忍一下!”陈渭语气严厉,开始紧急清创消毒。酒精碰到伤口,叶秘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死死抠住椅子边缘,指节泛白,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肖洒的心跟着那闷哼声狠狠抽搐,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帮起,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陈渭熟练却动作迅速地处理着那道可怕的伤口,看着鲜血不断被新的纱布吸走,看着叶秘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脊。
这就是叶秘所说的善后。这就是他必须去处理的事情。
用几乎豁出性命的代价。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医疗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叶秘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陈渭终于完成了缝合和包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万幸没伤到内脏!但失血太多,伤口感染风险很大!你必须绝对卧床休息!再乱动,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叶秘虚脱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老段和小顾小心地将他搀扶到那张最里面、相对最舒适的行军床上躺下。
老方这才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后怕和责备:“下次不能再这样冒险!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
叶秘闭着眼,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没有回答。很快,极度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陷入了昏睡之中。
肖洒默默地打来热水,拧干毛巾,想帮叶秘擦去脸上的冷汗和血迹。陈渭看了他一眼,默默让开了位置。
肖洒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能感受到叶秘皮肤下异常的冰凉和因痛苦而残留的细微颤抖。
肖洒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看到他活着回来的巨大庆幸,有对他伤势的心疼,有对他所做之事的敬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那份短暂目光所安抚后的酸楚。
接下来的几天,叶秘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和低烧中度过。肖洒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他的大部分工作,喂水、喂药、换敷额头的冷毛巾。陈渭负责更专业的换药和检查。
叶秘清醒的时间很短,且十分虚弱。他有时会看着肖洒忙碌的身影,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样冰冷莫测,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温和。偶尔,他会极轻地问一句“外面怎么样?”或者“你学的如何?”,声音沙哑微弱。
肖洒会尽量简洁地告诉他老方他们传递来的、能让他知道的消息,也会说说自己新学了什么。叶秘通常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便又疲惫地闭上眼。
一种无声的、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无需过多言语,信任已然深植。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傍晚,叶秘的高烧终于退了,精神也明显好了许多。他靠在床头,喝着小顾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点米粥。
老方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拿出一张小小的、看起来像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寻人启事,递到叶秘面前。
“刚收到的,‘鹞子’通过死信箱传来的。”老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看这个。”
寻人启事很普通,寻找一位走失的表叔,留有联系方式。但叶秘的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他盯着那则启事看了足足十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
肖洒注意到,那则启事旁边,有一块极小的、看似印刷污渍的墨点,形状有些奇特。
叶秘抬起头,看向老方,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等不及了。”叶秘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冰冷的寒意,“这是在催‘货’。”
老方眉头紧锁:“你的身体……”
“不能再等了。”叶秘打断他,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肖洒,又迅速移开,语气斩钉截铁,“夜长梦多。必须尽快送出去。”
地下室里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紧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