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君一肖]短篇合集》绯缺落

103、[一叶春肖]浮光暗涌（9）

　　铁门沉重的落锁声在地下室里回荡，最终归于沉寂，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深潭，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叶秘离开了。带着他的伤，他的秘密，和他那句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等我回来”。

　　地下室里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而重新凝固。那几名同志各自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或工作中，但那种无形的、审视的余光依旧时不时落在肖洒身上。他像一件被临时寄存的、不知该如何处置的行李，与这里紧张、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个被称为陈医生的戴眼镜男人走了过来，递给肖洒一杯热水和一小块压缩饼干。“吃点东西。这里条件简陋，将就一下。”他的语气还算温和，但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距离感。

　　“谢谢……”肖洒低声道谢，接过东西。他现在毫无胃口，但知道必须保持体力。他小口喝着水，干涩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

　　“我叫陈渭，”医生在他旁边的木箱上坐下，推了推眼镜，“暂时负责这里的……嗯，后勤和医疗。”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叶先生交代了，让你好好休息。那边有张空床，你可以用。”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行军床。

　　“叶先生他……伤得重吗？”肖洒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陈渭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审视：“肋下被子弹擦过，伤口不浅，失血多了点。但他体质好，处理及时，没有大碍，需要静养。”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但他显然不会听。”

　　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担忧。肖洒的心又沉了下去。静养？叶秘刚才说的却是要去“处理善后”。

　　“你们……都是……”肖洒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的身份。

　　“都是不想当亡国奴的人。”陈渭的回答很简洁，却重如千钧。他不再多言，站起身，“累了就休息。这里白天黑夜区别不大，但最好保持作息。有什么不适可以告诉我。”

　　肖洒点点头，看着陈渭走开，去整理他的药品箱。

　　他走到那张行军床边坐下，床板发出吱呀的轻响。他环顾这个地下空间。除了陈渭，还有那个伪装成邮差的同志小顾，那个沉默冷硬的司机老段，还有一个一直在角落里安静擦拭着什么零件的年轻女孩阿岚，以及一个年纪稍长、一直在桌前写着什么、像是负责人的老方。

　　每个人都很忙碌，或者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一种高度的纪律性和警惕性弥漫在空气中。没有人闲聊，交流都是压低了声音、言简意赅。

　　肖洒躺在行军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闪烁的电灯。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叶秘去了哪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恐惧和担忧像两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着他的神经。

　　他试着去想戏词，想身段，想舞台上的一切，但那光鲜亮丽的世界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取而代之的，是叶秘染血的衬衫、冰冷的枪口、阿桂决绝的眼神……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之前任何声响的动静将他惊醒。是那种有规律的、极其轻微的“嗒……嗒嗒……”声。

　　是密码！

　　声音来自老方所在的桌子方向。肖洒看到老方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耳机，手指在一个小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什么，神色凝重。小顾和阿岚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老方。

　　敲击声停止了。

　　老方摘下耳机，看着本子上记录的东西，眉头先是紧锁，随即缓缓舒展开，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振奋？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众人，最后，落在了肖洒身上。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探究和一种重新评估的重量。

　　老方站起身，拿着那张纸，走向陈渭，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陈渭的脸上也瞬间闪过惊讶，随即看向肖洒，眼神变得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郑重。

　　然后，两人一起朝肖洒走了过来。

　　地下室里的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氛，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肖先生，”老方的语气依旧平稳，但那份压抑着的激动几乎无法掩饰，“我们刚收到……来自冬先生的紧急密电。”

　　冬先生！叶秘！

　　肖洒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他怎么样了？他说什么？”

　　老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复述着电文内容：

　　“……‘任务已完成，安。海棠根骨清韧，可堪风雨，暂托诸君，授之以渔，待我归。’”

　　海棠……？

　　肖洒的心猛地一颤！那是叶秘在他唱《贵妃醉酒》那晚，在他卸妆时，情绪低落自言自语后……叶秘唯一一次，用那种极低极沉、仿佛叹息般的声音说出的比喻！他说“海棠虽好，风雨无情”……

　　那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极其私密的瞬间！一个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意象！

　　叶秘……在用这种方式向他的同志们介绍他？肯定他？甚至……“可堪风雨”，“授之以渔”？

　　巨大的震惊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瞬间冲垮了肖洒的心防。那不是怀疑，不是审查，而是一份沉重的、来自叶秘的、跨越了险境的托付和信任！

　　老方看着肖洒震惊而茫然的表情，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冬’从不轻易许人。他既然说你可堪风雨，肖先生……或者，同志，”

　　他换了一个称呼，“欢迎你暂时加入我们。在他回来之前，你可以跟着我们学习一些……在这风雨里活下去，甚至能做点事情的本事。”

　　陈渭也点了点头：“叶先生看人很少出错。既然他信你，我们也信。”

　　小顾、老段、阿岚……周围那些目光里的警惕和疏离，在这一刻，如同冰雪遇阳般悄然消融，虽然依旧带着观察，但却多了几分认同和接纳的暖意。

　　从一件需要看管的“物品”，到被叶秘认证为“可堪风雨”的、需要被教导的同志，这身份的转变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肖洒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他们眼中那份因为叶秘一句话而瞬间改变的信任，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眶发热。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我、我能学什么？我想帮忙！”

　　老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先从基础的开始。阿岚，你教他如何辨认和保管这些‘小东西’。”他指了指桌上那些看似普通的零件。

　　阿岚走过来，拿起一个细小的金属管，语气平静：“这是微型胶卷，有时候，最重要的信息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首先，要防潮，要……”

　　肖洒屏息凝神，努力将阿岚的每一句话刻进脑子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只在台上演绎悲欢离合的戏子肖洒，他正一步步踏入叶秘所处的那个真实、残酷却又充满信念的世界。

　　台下的观众或许只剩寥寥数人，但这场戏，却关系着家国山河，沉重无比。

　　而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