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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一叶春肖]浮光暗涌(8) ...

  •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里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撞入肖洒眼中——那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是劫后余生的冰冷,是未曾消散的杀意,还有……在这一切复杂汹涌的暗流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在看到肖洒安然无恙那一刻,难以自抑泄露出的、如释重负的脆弱。

      但那脆弱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像是肖洒的错觉。下一秒,那眼底又重新被坚冰覆盖,深不见底。

      叶秘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肖洒一眼,仿佛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又一个破碎的幻影。

      然后,他转回头,重新戴上了眼镜,隔绝了所有情绪,恢复了那种冷硬莫测的模样,只留下一个紧绷而疲惫的侧影,对着前方未知的道路。

      轿车在坑洼不平的郊野土路上颠簸飞驰,扬起的尘土如同一条黄色的尾巴,拖在车后。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碎石的噪音。

      肖洒蜷缩在后座,目光无法从前排那个背影上移开。

      叶秘衬衫上那抹暗沉的血迹,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眼里,更扎在他的心上。他想问,想确认那血是不是他的,伤得重不重,这一夜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叶秘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以及刚才那精准冷酷的枪法带来的震撼,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个邮差,或者说,伪装成邮差的同志,坐在肖洒旁边,正撕下身上邮局制服的伪装,露出里面同样普通的深色衣裤。他检查了一下刚才扭打时可能留下的擦伤,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显然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看了一眼肖洒苍白的脸,低声道:“没事了,暂时。”

      肖洒机械地点点头。

      车子又行驶了约莫半小时,最终拐进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工厂后院的地方。断壁残垣,荒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司机——那个面容冷硬的男人——将车停在一个半塌的车棚阴影下,熄了火。

      “到了。”司机开口,声音沙哑,是肖洒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叶秘率先推门下车,动作似乎牵动了某处的伤,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他站在车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像一头回到熟悉巢穴却依旧保持高度警觉的受伤的头狼。

      邮差和司机也下了车。邮差对叶秘低声道:“叶先生,你们先进去,我处理一下车和痕迹。”

      叶秘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转向还坐在车里、有些不知所措的肖洒。

      “下车。”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肖洒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入,他裹紧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粗布棉袄,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叶秘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一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司机跟在他身后。肖洒犹豫了一下,也赶紧跟上。

      铁皮门后并非工厂车间,而是一条向下的、昏暗潮湿的混凝土阶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难闻的霉味和地下特有的阴冷气息。叶秘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他甚至没有借助任何光线,便熟练地向下走去。

      阶梯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保险库门的铁门。叶秘在门旁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处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铁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条缝。一张警惕的脸露出来,看到是叶秘,明显松了口气,立刻将门完全打开。

      “叶先生!您可算……”开门的是个年轻人,看到叶秘身后的肖洒,话语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收敛。

      “嗯。”叶秘应了一声,侧身让肖洒先进去。

      门内是一个出乎意料宽敞的空间,显然是由地下防空洞或者仓库改造而成。顶上吊着几盏昏暗的电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虽然依旧不算清新,但比通道里好多了,隐约还能闻到食物和药品的味道。这里摆放着几张简易的行军床、桌椅、几个物资箱,甚至还有一个用汽油桶改造的简陋火炉,里面正烧着什么东西,带来些许暖意。角落里堆着一些书籍和报纸。

      这里有四五个人,有男有女,穿着都很普通,甚至破旧,但眼神都带着和秦老板、邮差相似的警惕和干练。看到叶秘进来,他们都站了起来,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他衬衫上的血迹。

      “老叶!”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像是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快步迎上来,目光急切地扫过叶秘全身,“受伤了?严重吗?”

      “小伤,不碍事。”叶秘摆摆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被划了个小口子。他走到一张桌子旁,拿起上面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干。水流过他苍白的嘴唇,喉结滚动,透出一种竭力压制后的疲惫。

      他放下杯子,目光这才再次落到肖洒身上。整个地下室的人都随着他的目光,好奇地、审视地看向这个被叶秘带来的、穿着不合身棉袄、脸色苍白、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这位是肖洒,肖老板。”叶秘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时的冷静,但依旧沙哑,“唱戏的。最近一段时间,他会留在这里。”

      唱戏的?这个介绍让地下室里的人面面相觑,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了。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带来一个唱戏的?

      肖洒感到一阵难堪,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叶秘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他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道:“陈医生,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他指了指自己肋下的位置。

      “跟我来。”陈医生立刻点头,引着叶秘走向里面用布帘隔开的一个小角落。

      叶秘经过肖洒身边时,脚步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目光在他脸上掠过,极低地、快速地说了一句:“待着别动,一会儿再说。”

      然后他便跟着陈医生消失在布帘后。

      肖洒僵在原地,承受着周围那些陌生而探究的目光,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狼群的羔羊,无所适从。

      那个邮差同志此时也下来了,铁门再次被沉重地关上、锁死。他看了一眼肖洒,对其他人简单说了句:“路上遇到了76号的爪子,叶先生解决的。”算是解释了叶秘身上的血迹和刚才的动静。

      众人闻言,神色更加凝重,看向布帘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再看向肖洒时,则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因为他,叶先生才不得不冒险出手,暴露行踪吗?

      肖洒读懂了那些眼神,内心更加煎熬。他默默地走到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紧了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布帘后面隐约传来消毒水倒出的声音,以及叶秘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的一丝吃痛的抽气声。肖洒的心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缩。

      过了好一会儿,布帘掀开,叶秘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深色衬衫,旧的那件被陈医生拿在手里,上面的血迹更加明显。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动作也恢复了之前的沉稳。

      陈医生跟在他身后,脸色严肃:“伤口不浅,失血不少,最近绝对不能再有剧烈动作,必须静养。”

      叶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的肖洒身上。

      他迈步走过去,在地下室众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在肖洒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他。

      “吓到了?”他问,声音压低了些,似乎想缓和语气,但依旧带着惯有的冷清。

      肖洒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苍白的,疲惫的,带着伤,却依旧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鼻子一酸,无数问题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微微的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叶秘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很轻,轻得几乎像是错觉。

      “这里是我的一处安全屋。”他解释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外面现在风声很紧,76号、特高课都在疯狂搜捕。你原来的地方不能回了,秦老板那里也不够安全。暂时,只有这里最隐蔽。”

      他顿了顿,看着肖洒依旧惶然的眼睛,补充道:“这些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同志。你安心待着,需要什么,跟他们说。”

      “那……你呢?”肖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问,“你还要走吗?你的伤……”

      “我需要离开几天,处理一些必须善后的事情。”叶秘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道枷锁,沉重地压在肖洒心上。

      叶秘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过多停留。他对那个邮差和司机低声交代了几句,又跟陈医生说了些什么,然后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一个旧公文包,再次走向那扇厚重的铁门。

      他没有再回头看肖洒。

      铁门打开,又合上。沉重的落锁声再次响起,将他与外面的危险世界隔绝,也将肖洒留在了这个充满未知的地下巢穴里。

      肖洒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知道叶秘又一次走向了那片腥风血雨。而他,只能在这里等待。

      等待他回来,或者……等待下一个未知的结局。

      地下室的灯光昏暗不明,映照着每一张沉默而警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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