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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一叶春肖】浮光暗涌(6) ...

  •   肖洒在漆黑冰冷的巷子里发足狂奔,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

      身后远处,洋房方向的火光似乎更盛了些,隐约的嘈杂声被风声扭曲,听不真切,反而更添恐怖。阿桂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和推他那一把的力道,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逼得他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不敢走大路,只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梭。冰冷的石板路湿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手掌擦过粗糙的墙壁,传来火辣辣的疼。

      贝当路,他记得这个名字,是法租界一条比较宽阔的马路。他必须跑到那里,右转,才能找到霞飞路。

      恐惧和体力急速消耗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眼前豁然开朗——他冲出了迷宫般的小巷,来到了一条相对宽敞、有着昏黄路灯的街道。

      路牌在灯光下隐约可见:贝当路。

      肖洒不敢停留,依着阿桂的指示,立刻右转,沿着人行道内侧的阴影继续奔跑。霞飞路是法租界著名的商业街,即使在这样的冬夜,也应该比这里热闹些。

      又跑了不知多久,喉咙里满是血腥味,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终于,他看到了更明亮的灯火和霓虹招牌,霞飞路到了。他踉跄着停下脚步,扶着一根冰凉的电线杆剧烈喘息,眼睛急切地扫过街道两侧的店铺招牌。

      书店、书店、松鹤书屋……在哪里?

      肖洒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大衣上沾着墙灰和雪水,眼神惊惶。几个晚归的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让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低下头,将脸缩进竖起的衣领里。

      他沿着街道慢慢移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家一家地看过去。咖啡馆、西装店、钟表行……

      终于,在一家闪烁着‘仙乐斯’舞厅炫目霓虹的隔壁,他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木质招牌,上面用朴素的楷书写着‘松鹤书屋’。

      店面很小,窗内灯光昏暗,似乎已经打烊,橱窗里摆放着一些线装书和文房四宝。

      就是这里!

      肖洒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几乎是扑到那扇紧闭的玻璃木门前,用力拍打着。

      “有人吗?开门!拜托开门!”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恐惧再次攫住他——难道找错了?或者……书店也出事了?

      可这是肖洒唯一能捉住的稻草了!

      他不死心,更加用力地拍门,玻璃都被震得嗡嗡作响。“秦老板!秦老板在吗?是、是冬先生让我来的!”

      最后三个字仿佛带有某种魔力。门内终于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锁链被摘下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一只警惕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着他,目光锐利而审慎。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戴着圆框眼镜、穿着灰色旧棉袍的男人,面容清癯,气质更像一位私塾先生,而非书店老板。

      “你找谁?”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我找秦老板,”肖洒喘着气,急切地低语,“是冬先生……叶秘……叶先生让我来的!他出事了!那边、那边房子被……”

      门后的男人——秦老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快速判断着什么。他的视线扫过肖洒狼狈的样子,最终落在他那双盛满了惊惧和绝望的眼睛上。

      门终于被完全打开,一股旧书、墨锭和微涩的茶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来。”秦老板言简意赅,侧身让开通道,同时警惕地扫了一眼街面。

      肖洒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秦老板立刻将门关上,重新挂好锁链,拉下了厚厚的布帘,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书店内空间不大,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堆满了各种书籍,中间只有狭窄的通道。灯光来自柜台上一盏绿色的旧台灯,光线昏暗,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秦老板引着他走到柜台后面,那里有张旧藤椅,示意他坐下,然后递给他一杯早已冷掉的茶水。

      肖洒的手指冰冷,几乎握不住杯子。他语无伦次,尽可能快速地将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叶秘的离开、突如其来的袭击、撞门、停电、枪声、阿桂、暗道、大火……他省略了叶秘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和话语,只聚焦于惊险的逃亡过程。

      秦老板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听得非常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柜台上一枚镇纸的流苏。

      直到肖洒说完,剧烈地喘息着,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令人意外:“冬先生……还交代了什么?”

      “他……他只说,如果找不到他,就来找您……”肖洒的声音还在发抖,“他说,告诉我,‘是冬先生让你去的’。”

      秦老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像是在评估眼前的年轻人。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深邃。

      “我知道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后面有间小库房,还算干净安全。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不要出来,除非是我叫你。”

      他没有多问一句关于叶秘可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了断、或是那些人为何要袭击洋房。这种过分的冷静,反而让肖洒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这个人,似乎对这类事情并不陌生,甚至……习以为常。

      秦老板起身,示意肖洒跟着他。他挪开角落书架底层几摞厚厚的账本,后面竟然露出一个低矮的小门。

      他用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刚好能放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旧马桶,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委屈一夜。”秦老板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天亮之后,再看情形。”

      肖洒蜷缩着钻进这个几乎无法转身的狭小空间。秦老板从外面递进来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旧毛毯,然后便将小门关上,并从外面锁上了。肖洒听到书架被挪回原位的摩擦声。

      他彻底被隔绝在这个充满书香的囚笼里。

      黑暗中,他裹紧毛毯,身体依旧因为后怕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书店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偶尔远处街道传来的、被层层过滤后的模糊汽车声。

      叶秘生死未卜。
      阿桂凶多吉少。
      洋房在大火中燃烧。

      而他,像一个被遗弃的棋子,躲在一个陌生书店的暗格里,未来一片迷茫。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这个深不可测、冷静得可怕的秦老板,以及那个代号,‘冬先生’。

      长夜漫漫,上海的寒冬,正以前所未有的酷烈,吞噬着一切。

      #

      小库房里空气污浊,肖洒蜷在窄床上,毛毯粗糙扎人,却挡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他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面书店里最细微的声响,但除了偶尔远处传来的、几乎听不见的电车铃声和自己的心跳,什么也没有。

      秦老板像彻底消失了一样。

      这种死寂比之前的枪声和撞门声更令人窒息。时间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是煎熬。叶秘的脸,阿桂推他时决绝的眼神,洋房冲天的火光……画面在他紧闭的眼前反复闪回,灼烧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后半夜,一阵极轻微、却迥异于寻常的声响终于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开门声。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

      声音很轻,似乎来自隔壁墙壁,或者更远一点的地方?节奏有些奇怪,停顿长短不一,不像无意的噪音。

      肖洒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再次揪紧。是秦老板?还是……别人?

      敲击声持续着,重复了两遍。然后停下了。

      死寂重新降临。

      肖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那敲击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个节奏,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像是厚重书本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一种直觉,一种在戏台上培养出的对氛围和暗示的敏锐感知,让他忽然意识到那敲击声,是信号!是某种密码!

      是秦老板在接收或者发送信息?在这深更半夜?

      肖洒忽然想起叶秘提起这里时那种笃定的语气。这间松鹤书屋,绝不仅仅是个卖书的地方。秦老板,也绝不仅仅是个书商。

      恐惧依旧存在,但却奇异地混合进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果秦老板真的和叶秘是同类人,那么他们或许真的有办法……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小库房的门锁极轻地咔哒一声打开了。

      肖洒猛地一颤,抓紧了毛毯。

      书架被缓缓挪开一条缝隙,秦老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和一个冷馒头,眼神在肖洒惊魂未定的脸上扫过。

      “吃点东西。”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半夜用密码传递信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没有提刚才的敲击声,也没有任何解释。

      肖洒机械地接过杯子和馒头,手指冰凉。他小口喝着热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刺痛的喉咙,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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