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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五·目标(二)】 ...

  •   三月一梦,一梦一年。
      岁岁年年,逢思化砚。

      在这里,陈麦触摸到大明的春雨秋露,体会到百年前的淳朴风气,也见证了少年之间的深厚情谊。
      闲暇时,她会做谈忠信的教书先生,给他讲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告诉他两个时代的不同、教他古文以外的知识;更闲时,她还会做谈忠信的神来之手,以吓徐鲤为乐。

      “这世上又无鬼神一说。我虽还未想出你是如何做到距我八尺远,将一捧枯叶撒到我的头上,但总有一日我会想明白。到那日,元贞,你定要请我吃酒!”

      “好!待你猜出,我不仅请你喝酒,还要请你吃这世上最贵的菜!”

      小湖边,陈麦无聊地坐在岩石上,托腮看着前方意气风发的两名少年,忽然想起了曾经学过的那句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从前她只知道枯燥地背书,并不懂其中深意,可当身临这种境界,看到这幅场景、看到他们,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

      也许是少年们拥有同样的追求,也许因为他们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挚友,所以会时常一起探讨国家时事,指点江山。
      他们饱含对苦难者的恻隐之心,痛斥朝堂内外的既得利益者,也会立下壮志豪言,为这个外强中干、并即将走向终点的朝代寻求出路。

      虽然不知道徐鲤和谈忠信两个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常常听他们的话,陈麦也莫名地感到精神振奋。

      可这个昂扬振奋的心,到今日戛然而止。
      她默默地看着前方两人告别的画面,又看了看天空的太阳。

      尘埃闪烁,像是黑夜的星星乘着时光机来到了现在,悄摸摸地,小心躲开月亮的监视。它们徜徉在太阳下,似乎很快活,一会儿飞到树梢头望底下小小的人儿,一会儿跑到花蕊中嗅淡淡的香气;它们又闪烁进眼睛里,看这世上所有的聚散离合。

      望着那个人远去的身影,陈麦忽然意识到她的时间不多了,因为现在距离谈忠信和袁芷蓉相遇的时间也不远了。

      自然形成的湖泊,约半亩田大,周围生长着不知多少年岁的大树。或许树比湖老,或许湖比树久,没人知道谁是最先出现在这里的。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它们都比人来得早。
      湖水养育着这里的人们,老树给人们乘凉。若是遇到炎热的天气,种田的农夫会挑个遮阳的大树小憩上一会儿;犁地的老黄牛要是饿了,也会慢悠悠地来到湖边饮水吃草;田埂上玩闹的孩子们玩累了,就来逗弄在湖面游来游去的野鸭。

      也不乏馋了的人。
      隔一段时间,陈麦总能发现野鸭少了一两个。

      她捡起脚边一颗小石子往湖面抛,眼睁睁看着它坠入湖水中,直至溅起的波澜慢慢消失。

      “陈麦。”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低头吃草的老牛,谈忠信顺势坐到她身边,问,“你想什么呢?”

      陈麦没有回头,依然紧盯着湖边的那头老牛,说:“我想吃肉了。”

      听到这句话,谈忠信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近几年,因叶嫂嫂做着两份工,他又时常给书院里的富裕公子们抄书,家中状况比原来好上不少,但也不是顿顿能吃上肉的。
      不过他都会算好她来的时间,或者去河边捕鱼、或者到山中捉野兔,以当做弥补。

      只是见陈麦此时此刻盯着村上里正家中唯一的老黄牛不停咽口水,他也明白,吃鱼吃兔,总也会吃腻的。

      他看了看周边,小声对身旁的人开口:“我听村头的杜大爷说……昨日钱家的一头小牛不慎摔死了。你若是想,我可以……”

      “不用,我来之前吃了点。”陈麦摇头,“也只过了两个月,并不是太想。”

      不知道是不是那场法事的缘故,从那以后,她开始饿了、也容易困了,除了她摸不着别人,旁人也看不见她。
      尽管真正的她还在睡觉,这也不过是个梦,她还是学着像个梦里的正常人那样吃喝睡觉,也因此实打实地连吃了三个月的素菜。
      所以她近一周顿顿吃肉,变着花样吃肉,就是为了挨过在这里的日子。因为整日吃肉,她还被饭搭子付兰兰打趣,说她已经超过了西游记里的猪八戒,每次吃饭都像几百年没见过肉。

      可不是吗!
      连吃三个月的菜根菜叶,搁谁谁受得了。

      “对了。”陈麦想到了什么,看向身旁的人,问,“徐鲤什么时候走?”

      “后日。”

      “这本书是他送你的?”她瞧见谈忠信手里的书,努了努嘴,问道。

      “对。”说话的人将书递了过去。

      “豫章黄先生文集?”陈麦翻开书页随意瞧了几眼,又还给他,“这谁的书?”

      谈忠信轻轻地拿掉落在封面上的枯叶,又小心抚平她翻页时不经意折起的一角,回答道:“瑞清说,他知道我喜欢豫章先生的文章,便四处托人寻到了先生的文集 。刚才他在离开前,把它送给了我。”

      “古代姓黄的诗人……我只能想到一个叫黄庭坚的。不会就是他吧?”陈麦懒洋洋地开口,又捡起一旁的柳枝在草地上扫来扫去。

      她拨拉了一会儿,没听到身边人的回答,疑惑地看过去。

      见谈忠信也同样看向她,眼中的深意不言而喻,陈麦愣了愣,指着那本泛黄的书籍:“不会吧?不会真的就是‘那个’黄庭坚吧?”

      谈忠信点点头,说:“是黄先生的原本。”

      陈麦蓦然起身,惊讶地捂住嘴,眼睛睁得足以大过几米外安逸吃草的老黄牛。
      她激动地在原地跺了几次脚,又深吸气缓了缓心神才又重新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不能……摸摸它?”

      谈忠信将书递给她。

      与先前不一样,这次陈麦则是怀着十分敬畏的心接了过来。她双眼发光,捧着手中的书感叹道:“这可是古董啊!”

      “你不是说,这里任何一个物件在你们的世界都是古董吗?”

      “你懂什么,古董和古董也是有区别的,有的古董要比古董更加古董。我们那里可是很看重名家的东西,何况这还是可以教化后人的诗词文章。”陈麦白他一眼,翻开书认真地看起来。

      被她这么一教育,谈忠信也不再说什么,识趣地闭上了嘴。

      只是陈麦就是陈麦,她不是钻研古文诗句的学者,也并不痴迷各种文章策论,要是让她在看法条和读文章中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于是这位谦卑者在快速翻阅大半页的“天书”后,又恭敬地把它递了回去。

      “真是可惜。”她说。

      “有何可惜?”谈忠信问。

      “当然是不能把它带回我生活的世界!”陈麦看着这本书叹气,“如果这不是一个梦就好了,如果我醒来手中捧着这本书就好了。”

      “你想用它教化后人?若是这样,我可以……”

      “教化什么后人?当然是拿去拍卖啊!这样我就是有钱人了,也不用整天为了上班赚那点钱挤地铁了。”陈麦激动兴奋地说,“有了钱,说不定我都能买下一条地铁线。”

      “然后呢?”

      “然后地铁就只为我一个人开,地铁里面除了司机,就乘我一个人。那我每天上下班就不会被挤成肉饼了。”

      陈麦絮絮叨叨地讲着她的幻想,看到身旁的人正在把那本书放入怀袵中,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她想了想,问他:“谈忠信,你羡慕吗?”

      “羡慕?”谈忠信整理着衣襟,问。

      “对,羡慕,羡慕徐鲤。”她说,“你和他原本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但他现在是进士了。他全家都搬到了北京,你却还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谈忠信依旧垂头,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沉思片刻,看向陈麦,笑着说:“我自是羡慕的。”

      “瑞清既已高中,说明他的学识得到了认可,我身为他的朋友当然会为他感到高兴。我清楚他的能力,他如今官袍加身,得以大展身手,我更应该替将来在他管辖内的百姓高兴,因为他们等到了真正为他们着想的父母官。”
      “至于我,我待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下一场乡试。我相信不管我是否考中,瑞清也都会为我祝福。”

      不愧是将程朱理学烂熟于心的迂腐书生,说话拐弯抹角。只是陈麦才不吃他这套,她不耐地摆摆手,说:“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考进士?”

      谈忠信默了默,抿着嘴,认真地点头:“想。”

      “既然想,你就要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丁点儿,记住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有差错。”
      陈麦抱怨他,“别再跟上次参加乡试似的,和你说了不要睡寺庙、不要睡寺庙,你偏睡,结果好了,不仅让土匪抢走了盘缠,还差点没赶上考试。”

      “那日突下暴雨,我别无他法……”说话的人有点委屈。

      陈麦啧了一声:“你难道就不会提前两日动身?不知道动动脑子?”

      “可我并非又能提前知晓那日会下雨。”说话的人眼神幽怨。

      听到他反驳,陈麦更是来气,眼前的人若说聪明,方圆百里的酸书生中他绝对排第一,可要说笨,他连隔壁王大姐家的小儿子都不如。
      她只不过没提那日会下一阵雨,他却因为害怕书淋了雨就将她的叮嘱抛之脑后。

      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陈麦实在想不通,明明眼前的少年十二三岁时那么乖巧听话,如今才不过七八年,怎么性格就变得如此恣意妄然。

      “你知道我不是准时出现,也不是每次都会待满三个月。我工作很忙,加班就睡得晚,更别说还会通宵加班了,所以下次来也说不准是什么时间。”她叮嘱谈忠信,“但你要记住,后年一月六日,也就是明年的腊月初八,不可以去书院。”

      她补充道:“记住,一天都不准去!”

      “为何?”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安稳稳地参加下次科考。”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问,“告诉我,你能不能答应我?”

      “嫂嫂每年腊月初八都会做粥给先生。我去给先生送碗粥便走,可否?”

      “不行!”陈麦严词拒绝,“那天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谈忠信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只好点头应下。然而陈麦似是还觉得不够,朝他伸出小拇指。

      见她做出这个动作,谈忠信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抿了抿嘴,小声说:“我已经答应你了,莫要这样。”

      陈麦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手。

      他也想同她僵持,可当发现她不罢休的模样时便也败下了阵,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最终也缓缓伸出手。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陈麦大声说完,还用力掰开他的拇指盖章,“好了,这下我相信了。你们古人都说一诺千金,现在你答应我了,就要信守承诺。”
      她幽幽地开口:“要不然……你就等着黑白无常来找你吧!”

      “从前拿这套吓我便罢,如今怎还如此?”谈忠信说。

      “从前可是你要我这么和你保证的,如今怎么就变了?”陈麦反问他。

      “徐鲤是我好友,你也是。可你总是莫名离开,又莫名出现,我明知缘由,又害怕你一离开便再也不会出现,才缠着用你们的方式要你答应我。可是陈麦,”谈忠信微微叹气,“我已然成人了,不需要那般幼稚的行为。”

      陈麦看向他,眼中复杂。
      现实生活中的她只是过了再普通不过的一周,梦里的日子她也只是浅浅度过。无论现实还是梦中,她都只是为了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也是因为如此,她总会忘记他的年纪,可当他说了她才发现,眼前那个曾经见到她会欣喜雀跃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脸颊褪去了青涩,眉宇间多了些坚韧。

      但她不愿再细想下去,于是她低下头,玩弄着手中的枝条:“那你就当我没长大吧,毕竟这八年我也没长过年纪。”

      她说的是事实,谈忠信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只能做个有苦说不出的哑巴。

      风吹树梢,空中传来整齐的唰唰声,偶尔夹杂轻灵的鸟儿叫声,组成美妙的乐章。
      陈麦时而玩着柳枝,时而往湖面掷石子,谈忠信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她的身旁看书。

      伴随石子落入水面的“咕咚”声,二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惬意舒服。

      太阳慢慢朝西边走去,田地劳作的人家扛着锄头远去,就连湖边吃草的那头老黄牛也迈着慢悠悠地步伐离开了。

      直到太阳落了山,湖面许久不再泛起涟漪,谈忠信两眼才从书上挪开,看向陈麦的方向,却发现那里早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只留被拔光柳叶的枝条、垒成小山的石子,和那件麻布衣裳。
      他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走了过去。

      傍晚的风吹了起来。
      他怀中揣着徐鲤送的书,手中拿着陈麦留下的衣裳,背对着天际的五彩晚霞,独自一人朝半掩的红日,走回了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五·目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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